《未殇》顾惜夜

1、梦里不知

　　苏未总会做这样的梦，梦里他驾着一艘飞船，遨游在宇宙不知名的角落。想没有脚的鸟，不知道能在何处降落，亦或是根本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现实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的。哪怕平行空间真的存在，他也遇不到镜子中的那个自己。况且他教的是高中历史，怎么会懂得宇宙飞船的操作方法呢？
　　霍家过年很热闹，他本来跟这些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敌不过霍家小妹的哀求就来了。她是个聪慧的女孩，不晓得从何处知道了自己孤儿的身份，硬拉着自己去她家过年。
　　“苏老师，你要是不去，他们准要我大年三十晚上都在书堆里过了。”眼泪汪汪的。
　　傻姑娘，学历史的人把那么大的是非成败都能看个透彻，何况是自己的那点不足为道的过去呢。
　　苏未是北方人，虽然来这南方小镇上工作好几年了，还是对这里家家户户喜爱的辣椒有些望而却步。年夜饭上，霍家奶奶专门端了一碗粉蒸肉在他跟前，外加几个清淡的小菜，“小霍说你吃不惯辣，这个你尝尝，不辣的。”
　　他接过道谢。老人家的话朴实得让人心里安稳，而这种滋味，他自小就没有奢求过。
　　霍家爸爸不断地向他劝酒，他知这是一片热情，无奈虽是个北方汉子，三杯之后也有些发晕。
　　“我回来了，家里这是来客了？”这是苏未第一次见霍禹，以至于霍禹后来无数次受到了他的嘲笑，没想到还没到12点，霍家就来了送财神爷的。
　　那人穿着一件有大毛领的黑皮衣，胡子拉碴的，显然好几天没梳洗了，牛仔裤，白球鞋，哦，不能说是白的了，溅满了黄泥巴，像是泥沼了走了一遭。
　　小霍在门前盯着他瞧了半天，才冲上去大叫：“叔，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湘西过年吗？”
　　“想我们家的小公主，所以连夜赶回来了呀！”男人抱了抱小霍，胡子扎的侄女呵呵直笑。然后侄女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来到苏未面前介绍起来。
　　“叔，这是我们苏老师。老师，这是我小叔。”
　　“你好，我是霍禹。”
　　“苏未。”两只手礼节性的相握，苏未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自己呆在暖气屋子里也热不了的手，也被他传染了。
　　“你这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霍家姑姑，也就是霍禹和霍爸爸的大姐此刻有些恶狠狠的。苏未看得出，貌似这个小弟很不让家人省心。
　　霍爸爸放下酒杯，皱着眉问：“梁君呢？还在生你的气？”
　　“分了。我去湘西收账前一天签的字。”
　　一家子突然安静下来看着他，霍禹还是一样的神情，然后又跑去跟厨房的霍家奶奶打招呼，咋咋呼呼的，到底和小霍有些相像。
　　“哎呀，一个礼拜都没好好洗个澡吗？妈，家里还有我的旧衣服吗？”

　　后来饭桌上依旧热闹，苏未看的出霍家人都有心事，也许是当着他这个外人的不好说，就借口酒醉出来了。
　　“哎？苏老师，我们两个还没好好喝一杯呢？”话题主人公居然也跟着出来了，又要喝。霍家人怎么都那么好的酒量，家族传统吗？苏未有些头疼。
　　没想到递上来的确实一杯果醋。
　　“喝点这个吧！会好受些。”他接过一口喝下，吹了会儿凉风，果然没那么难受。
　　霍禹接过他手中的一次性杯子，投篮式的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两人一时无话，有些尴尬。
　　“你……”
　　“你……”
　　“呵呵……”苏未正想开口随便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也有话。
　　“你先说。”苏未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霍禹没有开口，翻出根烟递给他，他摇了摇头，男人自己点上了。有些朦胧的月光照下来，夜色中男人的脸很干净，褪去了沧桑的胡须，面庞有些像孩子一样的娃娃脸，如果不看那双眼的话。
　　“小霍在学校还好吗？没给老师添麻烦吧。她进高三后状态一直不怎么好。我做生意的一直在外面跑，难得有一次打电话问她，她都哭了，抱怨压力太大。你知道……我没有孩子，二哥就她一个女儿，我看着她从那么一丁点，到如今的大姑娘。日子过的好快。”
　　他真的很疼小霍，苏未想，作为老师，他当然有义务告知家长学生的情况：“小霍很优秀。压力大可能是刚进高三的缘故，习惯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不是她的班主任，不过看她这两次月考的历史成绩很不错，人也开心了很多。有你们这么关爱她的家长，她会努力的。”苏未笑，礼貌而疏远，面对任何一个家长，他都是如此。
　　面前的人突然凑了上来，这样的距离他能味道霍禹呼出来的酒气，看着对方突然疑惑的眼神，苏未有些不知所措。月光明亮了起来，照在霍禹脸上，像个不大的少年。
　　“你一直这样笑不累吗？”
　　“啊？”
　　“我说你一直这样笑不累吗？从刚才初见就是这样，在屋子里你都没变过表情。”
　　“哦，习惯了。”苏未有些惊讶霍禹能看破他。
　　“别介意。我在生意场上看惯了这些，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而已。”
　　不是这样，又该是那样。苏未继续笑着，却带了苦涩的味道。霍禹看着那个男子在月光下的苦笑，脸上的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苏老师家里很远？不回家过年吗？”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这张嘴平时伶牙俐齿的，怎么今天总是出错，谁会愿意大年三十往别人家里跑。
　　“我是个孤儿，原来的孤儿院前几年拆了，所以没地方去。”苏未说的很轻松，他本觉得自己不在意这个。“然后小霍可怜我，就把我带回家过年了。呵呵。”就是这样，他本就没什么可以隐藏的。
　　“抱歉……哦，你等等。”道完歉的人突然奔回屋里，苏未也不在意，没想到不到一分钟那人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电热水袋，递给他。
　　“刚才见你在空调屋子里手还是冰凉的，就帮你充了这个，暖暖吧。我们这虽然比不得北方，晚上还是很冷的。”
　　“谢谢，没事的。小时候有一回，也是过年。院里的暖气突然停了，我的被子不够，就冻了一晚上，后来就有这手脚冰凉的毛病了。”苏未很感动，或许是因为有些微醉，他居然说起小时候的日子来。寒夜中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小霍说过苏老师你讲课的声音让女生们都着迷了。霍禹现在也有和侄女一样的感受，看着月光下苏未冻得和月色一样白的皮肤，他没由来的把苏未抱着水袋的手捂住。苏未的手有些小但，依旧很修长，贴着热水袋也没有变的多暖和。霍禹也喝了酒，他的手现在就想两个小火炉，让苏未的手也一下热了起来。
　　“这样呢？有没有好点？”对面的人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像个孩子一样。
　　苏未突然笑了起来，是温暖的笑，他觉得自己魔怔了，竟然和自己第一次遇见的人，还是个男人，大晚上的双手被别人握在火热的掌中。可是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让人在黑夜里都遗忘了恐惧的感觉，以至于后来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和霍禹牵着手，什么都不做也好，那样的温度让人着迷。
　　“小叔，你不是说带了烟花给我玩儿吗？在哪里呀？”小霍吃完饭就跑出来找霍禹，看来叔侄俩的感情真的很好。
　　霍禹并没有放开苏未的手，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支使小霍：“你去叔的房间把床上的手套拿来，把自己老师冷到了都不知道，死小孩。就不该给你带烟花的。“
　　“你——”想小孩间玩闹一样，小霍气鼓鼓的，转过来又泪眼汪汪的看着苏未：“对不起老师~~呜呜~~我马上去拿……”然后撒丫子奔向了他叔的房间。
　　等小霍拿来手套给他戴上，霍禹才去车子后备箱搬出了一大箱特地给侄女带的烟花爆竹。
　　“么么哒~小叔我最爱你了！”小姑娘变脸很快，又开始撒娇了，看的苏未忍俊不禁。霍禹转头对他说：“一起玩吧！”
　　“你和小霍一起就是。”
　　“嘁！”霍禹鄙夷的看了小霍一眼，小霍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小妞喜欢看却不敢放，胆子小得很。”
　　小霍也劝着说：“老师你就和我小叔一起放嘛！这么一大堆，要不他又说受我奴役了。”小姑娘知道老师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只是这合家团圆的日子，她只想让他开心点儿。
　　“好。”苏未望着他的学生温柔地点点头。
　　那夜的烟花格外绚烂，苏未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没的烟火了。小霍在台阶上拍手叫好，霍禹拿着没点的炮竹吓她，小姑娘只好躲到自己身后求救，他灵机一动，帮着侄女打了一个甩炮在叔叔跟前吓了他一跳，小叔气呼呼地追着他二人跑。
　　那个夜晚在很多年后苏未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小霍已经成了操心的母亲，那时候他和霍禹都花白了头发。
　　梦里不知身是客。
　　他还有好多故事想讲，他想讲那驾宇宙飞船终于找到了回家了路，他终于不要再没有方向地到处寻觅。穿过了多少光年的距离，才能到达属于你的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