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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五章,落日轻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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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西南境内,流焱宫妖火熊熊,金碧辉煌。
大殿之上,每十步一座狐火台,直通大殿的最高处,那儿安放着一张金丝软榻。女子侧卧于帐中,身段干瘦。她形容枯槁,斑白的发丝高高束起,虽然仍见端庄威严,却早已不复当年美艳。帐外跪坐着一名瘦长的男子,青衣白面,阴冷诡谲。
他已经候了好几个时辰。
“无克……”女子幽幽出声,沙哑干涩。
“宫主醒了?”
“无克,你来了多久了?”她吃力地撑起身问道。
“不久。”
“无克,我做了一个梦。”她低声喃喃,神色有些恍惚,“小时候,我在妖都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你白衣胜雪,丰神俊朗,整个妖都樱花为你盛开,哥哥说,是妖都的公主玉妉遇见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邢无克惨白而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言不发。女子幽幽诉说道:“那时候我是不信的。我一心想着要去人间,听说銮国帝都的樱花比我们妖都的要美上十倍,百倍……后来成了帝妃,年年看花开,看花落,才发现,原来这帝都的樱花竟比我们妖都的差远了……咳咳咳……”
邢无克皱起眉头,递上一盏茶,女子分了两口饮完,道:“帝都的樱花年年开,年年落。可妖都的樱花,等了百年只开了那一次,这一开却是一辈子,直到我死。你说,我为什么会没有发现呢?”
“只是妖都没有能吟诵美好的诗人罢了。”邢无克道。
女子干涩的眼中泛起些微泪水:“是啊,我所向往的,只是诗人给我的一个幻象而已,就像爱情,我以为我是爱他的,我却亡了他的国。爱情就像那帝都的樱花吧,开了一季,便零落了。”
“銮国气数已尽,灭銮国,是九天圣母的指示,也是救妖王禾暻的唯一办法,宫主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必然之举。帝都的樱花年年落,可年年会再开。宫主的爱情若是那帝都的樱花,总会有再开的时候。”
邢无克的声音与表情一样阴冷灰暗,可他的话,却让她心中多了几分温暖,她道:“这千百年来,没想到在我身边的人会是你。”
“阴鬼界与妖界是长久的盟友,我与宫主之间的交情会像妖都的樱花一样,久开不败。”邢无克道,“将宫主送回妖都,是我与妖王禾暻签下的誓约,我定会完成使命。梼杌苏醒的那一天,妖都的大门于东方瞬开瞬合,我已经打探到大门的具体位置,用不了多久,宫主就可以回到故乡了。”
玉妉的嘴角扯开一个微笑:“故乡……也不知那樱花是不是真的还开着。无克,这些事情,银潭岭没有发现吧?”
“不必担心,他们只顾着封印梼杌,东方异象只是一闪而逝,就算发现异常,也不会与消失了近千年的妖都扯上联系。”
“好……!”玉妉掀开床帐,看向邢无克的美眸中盈满笑意,“无克,若是妖都的大门再开,你可愿与我同回妖都?”
邢无克摇了摇头:“我仍有使命在身,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回到我的故乡。”
玉妉闻言,微微有些失落,转而一笑,道:“玄华呢?”
“在殿外候着了。”
“让他进来。”她垂下了床帐。
华衣男子大步迈入大殿,向帐内女子跪下,道:“玄华拜见义母。”
玉妉的身影在帐中缥缈而威严,她使上几分内力,声音变得深沉有力:“事情如何了?”
玄华双手奉上玉佩,道:“义母,这是吸取数百年仙气精华的玉佩,我特意寻来为宫主续命!”
“续命?”玉妉冷笑,“不必了,我活得够久了,在回到故土前,我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让那些虚伪的正义之士付出代价!”
玄华立刻明白了玉妉的意思:“有它在此,银潭岭的墨宣上仙就会大受牵制,少了墨宣,银潭岭就不足为惧了。”
“银潭岭的本事不能低估了,不过,我本就不打算与银潭岭为敌,我只要除掉墨宣就够了。”玉妉细细把玩玉佩,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无情,“墨宣,你忘恩负义,背叛我的孩儿,伤她太深!我说过,她每掉一滴泪,我就会放你一碗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般阴毒心性,也难怪会生出暴虐成性的绯九离了。邢无克暗自嗤笑。
“在释放梼杌的过程中,可有异样?”
“银潭岭的人都处理妥当了。只是后来闯进来一名弟子,我没能将她杀死——”玄华懊恼道。
“什么弟子,能从你手底下活命?”玉妉不悦。
“她拿着孤月刀。”
邢无克的眼神瞬间冰冷。
“孤月刀?”玉妉呢喃,“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如今珊瑚雪羽刀与须阳剑都在我们手中,若能夺得孤月,哈哈,那无克你的愿望,也很快就能实现了。”
邢无克刀一般的眼神扫向玄华:“如今孤月刀灵尚未现身,夺取孤月刀没有意义。拿刀的孩子是我插在银潭岭的棋子,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
说罢,邢无克转身大步离去。
玄华见他如此目中无人,愤愤不平道:“义母!您不能如此惯着他……说真的,他对流焱宫有什么功劳?”
玉妉岔开话题:“你见到九离了么?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想到绯九离说的那些狠话,玄华为难道,“她说会完成她的承诺,义母放心,我定会让她回到您身边!”
“退下吧。”
直到大殿只剩她一人,玉妉一声轻叹,叹尽一世苍凉与悲哀。
墨宣与绯九离来到青烟阁时,青烟阁竟然公告休业十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尤其是在花魁大赛和银潭岭招新吸引来大量的客人之后。
阁主给大家放了假,只留了明珠一人,他持着扫帚在大堂里飘来飘去,眼神也跟着飘忽,一会儿望望门口,一会儿掏出腰包来数钱,再一会儿又看看顶楼紧闭的房间,跟着青烟阁主三十年来从没觉得这么无聊。该来的人,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收益下降,荷包缩减,他今年出去游玩的机会就泡汤了。
就在他连连哀叹的时候,一道傲然身影迈进了大门,清姿卓然,紧跟其后,红衣女纱巾蒙面,眼神傲慢。
“贵客啊,你们终于来了!”明珠的眼中刹那间迸出了泪花,“阁主等很久咯,两位随我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慕青鸢!
两人跟在明珠身后,一前一后,踏着阶梯而上,人还未到顶层,一道劲风从顶层房内破门而出,直逼绯九离,墨宣挡在她身前,手一扬,竟将那道掌风打散。
绯九离冷冷一笑,道:“和从前一样,你的攻击从来都不能接近我。”
“你要庆幸,我的刀,我的掌,还不曾真正想要伤害你。”轻柔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进来吧。”
推门进屋,屋内的陈设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原本的书架成了一道陈列墙,各式各样的白瓷器具,美人瓶,莲花杯,天禅壶,还有小猫小狗小兔子,手艺不算精湛无比,但都栩栩如生,看得出烧制它们的人,十分地用心。
墨宣对着这一墙瓷具竟然生出一阵莫名的熟悉感。而绯九离的脸色一阵煞白,气息急促了起来。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一只小兔子,那红红的眼睛是她所点,却早已干涸褪色。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白兔的耳朵,烧制它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却不记得这一切。
一阵怒意就这样袭上心头,她将白兔放回原位,一转身,便看到一道美人屏风,年代久远,却保存良好,上面的少女红衣飘飘,风姿卓然,起舞弄影,神采飞扬。
墨宣定定地看着这道屏风,心中又是诧异,又是震惊。这少女,一看便知是谁了,而这再熟悉不过的画风,不是出自他手,还会是谁?
可他几时画过这样的画?
难道他与绯九离,真有一段过往不成?
能得他亲绘相赠屏风,他俩应当交情匪浅。
妖狐擅于诱惑人,莫非是被她控制了心智?
就在他思绪百转的时候,绯九离飞起一脚,将那屏风踢倒:“别故弄玄虚了,出来!”
屏风轰然倒地,墨宣思绪戛然而止,前尘过往也随着这轰然一声响烟消云散。
一道清丽人影背对着两人出现在窗前,慕青鸢倒不恼怒,微笑着转过身:“脾气真差!方才那一掌,是为你伤了我心爱的赤尾鸢,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回赤硫山,做成烤狐狸,送给祸天乐正凡当宵夜。”
绯九离嗤笑一声:“逞一时口快,不如一招服人!”
“哦?”慕青鸢秀眉一扬,看似甚有兴趣。
两个女人,即使再风华绝代有涵养,要是看不对眼吵起架来,也免不了动手,不搞得一地狼藉是不会罢休的。墨宣只觉这场景有些眼熟,但又不知在哪见过,不免头疼。他轻揉太阳穴,随后指间结印,直接把绯九离变回了狐狸,又顺便噤了她的声。
九离气势正凶,怎料墨宣背后使坏,害她在慕青鸢面前丢了面子,不由怒目圆睁,连尾巴都竖了起来。
慕青鸢瞟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心中乐开怀。她对墨宣温婉一笑,如清风拂面:“她伤不到我。”
“阁主实力不下于我,此劣狐自然难动阁主一根寒毛。但是——女人打架太难看了,不合身份。”
听墨宣这么说,绯九离顿觉七窍生烟,慕青鸢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面上仍不忘保持涵养,:“好友,你是怕我伤到她呀!你对她真好。她一定能明白你的苦心,总有一日,她会感激你的。”
“我来不是与你叙旧,而是有要事。”墨宣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须阳的事情,坐下详谈吧。”慕青鸢在几案边坐下,倒了三杯茶,一杯送至墨宣面前,一杯推到红狐面前,还有一杯她握在手中。
这千言万语,她已经酝酿了三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