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妨碍恋爱天打雷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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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带着腥气，伴随着冬日的幽寒，吹到谢回的脸上。
谢回内伤未愈，最近分外畏寒。
然而此时他并未觉得冷，他脸颊还热得发红。
“真他妈狗！”
这种修辞实在过于朴实无华，完全不符合谢回的格调，然而他现在回想起叶城方才的行动，心里也只有这句话。
谢回下意识用冰凉的双手镇一镇发烫的眼神和嘴唇，然而他看到那个在前方道上等待的男子，眼眸中的笑意褪去，神色渐渐冷淡下来。那人看来年近不惑，着一身青袍，看上去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风度颇佳，只是行动间一瘸一拐的，叫人暗叹可惜。
他见到谢回，低首下来迎他，为他牵马。
谢回无可无不可地受了他的礼，他简单述说了一会朱雀狱如今的境况和谢回人手的安排，谢回偶尔评论几句，两人便再无话可说。
而中年人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才说道：“少主可是为了那名叫叶城的人而在朱雀狱将乱的大好时机离开朱雀狱？”
叶城的事谢回不愿对人多说，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中年人闻言沉重一叹，他犹疑着，说道：“少主最好不要与他接触太多。”
谢回眯了眯眼，手指无意识握紧了他的鹤唳。
谢回没有说话，中年人却极快地领悟到他沉默中质问的意味，踟蹰许久，又道：“……他的家世，与当年谢家灭门，有莫大关系。”
叶城平素很少生气，或者说，除了谢回以外，也没什么人能令他生气。
然而今天的叶城不爽，很不爽。
他找了谢回两天，这两天谷主屁事没有，等到谢回走了，他欲随之而去，这时候谷主倒是想起他了，得跟他说几句话。
于是叶城去到谷主那儿还是两腮膨胀，气鼓鼓的。
谷主门前两个美貌侍童候着，右侧的美少年瞧了瞧他，开口道：“都能放你出谷了，你还不高兴？”
叶城在美人谷也算是个名人，他一点也不出色，平日就没正经学过什么，蒙混过关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这等自暴自弃之人，多半结果是完不成试炼，只能留在美人谷回炉重造，实在老得没救了，只好当个杂役或者武学师傅什么的了。
结果师门试炼的“招人恨”上，他终于是合格了。当然，只是千里来追杀的对象虽然恨意货真价实，但终究与他过从甚密，似乎略微不妥，因此，谷主判定他合格，他们认为没准是知道他留下来也没有价值，干脆让他走了算。
叶城似乎并不能体会此等苦心，他说：“谢回走了，我出去以后未必有时间去见他。”
他语气重了些，坚定地说：“我很生气！”
叶城真的很生气，阻碍有情人交流感情，是要天打雷劈的。
守卫沉默了一会，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位情窦初开的前辈，好在谷主给了个动静，他赶紧说：“谷主有请。”
叶城在美人谷待了十年有余，从未见到过这位仿佛无所不能的谷主。而这一次他即将脱离美人谷，再难回返，这位谷主竟也未露阵容。
叶城端坐于室，四面都是纱幔，谷主的声音不远不近，但纱幔之后却仿佛空无一人。
“……通过试炼，便可证明有办法立足江湖之中，只是立足并非长存，未来之途道阻且长，不可有一日松懈。临去之前，淮书将为你准备一份盘缠，未来你与此间再无瓜葛，再无可回退之处，你可明白？”
叶城对谷主的话无甚意外，他只是对谷主藏身之处有些好奇——他知道这是一个阵法，可他完全找不到阵法的“眼”，这个手段比谢回还要厉害。
叶城走了一会神，才慢吞吞地说道：“谷主的叮嘱，弟子领会了，可还有别的吩咐？”
他实在不太相信他都要走了，不回来了，谷主就找他说这点话——就算没有说什么一统江湖的野心，也该向他收取点这些年供他好吃好喝的利息。更何况谷主还在谢回就要走的时候才找他，中止他的恩恩爱爱，就这样平淡告别，实在太亏了，太亏了！
结果谷主淡然答道：“我同你又不熟，还能与你讲什么？”
“……对不住，是弟子过于膨胀。”
他错了，假如他是谢回，谷主可能还有点别的吩咐，但他叶城，在美人谷里就一个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东西，绝不该觉得自己有半点存在意义。
叶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社会地位，而后抬起眼来，锁定某个方向。
“谷主，”他眸光明亮，“我不要财物，我请求您……赠我一种灵药。”
叶城负剑离去，脚步轻快，谷主看着他走远，忽然叹了一声：“长歪了，当年也算玉雪可爱，长大了怎么就长成这样？我第一次这样看走眼。”
谷主皱着眉，一脸牙酸。
名叫淮书的侍随为谷主倒了一杯茶。茶色清淡，映出那张见之惊心的面容。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望着叶城离去的背影，笑道：“至少他能带走巨阙。”
谷主倦倦地应了一声：“当年铸巨阙也是铸着玩，十年前那场比试，那么多彩头，也就巨阙无人问津，无论是吾，旁的前辈，比试的孩子们，谁都没想到，这样的利器竟将蒙尘——拿不起，用不上，老何还说了，久不见血，保养起来比别的都费力，他拿起巨阙前那阵子吾差些将它融了。”
“那把剑……是谷中铸造的巅峰之作，即使是仿品，也足够上兵器谱，成为某个大侠的招牌，融了着实可惜。当时莫先生说，拿起它的人，定有非凡勇气，若不论出身，他的确配得上巨阙，”淮书叹道，“他和他的试炼对象其实……有所勾连，谷主圣明，定然也知晓，那是谢柏时之子，恰好又是当年觉得无人可用的鹤唳的主人，鹤唳这武器也是……谁能用好谁就注定不凡，他们必然有所成就天下扬名，为避免麻烦，他们本不应关系如此密切。”
“与吾何干？”谷主把玩着杯盏，漫不经心道，“吾也就看看孩子们的热闹——谁的命途对旁观者来说不是看个热闹呢？”
叶城收拾收拾，很快离开了美人谷，他纵马飞驰，希望马快一点没准能追上谢回，因为他知道，这一面见不了，很长时间他们都无法见面了。
然而最终他都没有见到谢回一面。
他很快就听到了谢回强势归来，整合朱雀狱残余势力的传言。
他离谷不久，听到的还是郁轮袍闯入朱雀狱，狱首被杀，朱雀狱四分五裂之类的话。人们盛赞郁轮袍的武功，言他侠义之心未死，但叶城比一般人更清楚期间的真相——谢回和凤清章即使交恶，最终因为利益的交换也必然达成了某种协议，因此郁轮袍能轻松闯入朱雀狱中，而郁轮袍所杀之人，会有凤清章的仇人，也当然会有他走火入魔不能控制之下的牺牲者。他相信郁轮袍仍有侠义之心，可此时此刻，已经很少郁轮袍能够任着自己的本心去做的事情了。
朱雀狱因郁轮袍的杀戮而陷入混乱之中，然而人们讨伐朱雀狱的研讨会议还未曾召开，莫名失踪的谢回已然归来，他带着自己的人手，用一种近乎铁血的手段将朱雀狱重新统归为一体，人们说，朱雀狱恐怕要姓谢了。
叶城听出了比旁人更多的信息，最重要的一个当然是谢回已经回去了，他再快马加鞭也无法偶遇谢回，他心里恐怕说了恐怕要挨骂的心声还想同谢回透露，却因谢回过快的归程而被扼杀。对象是谢回，叶城自然无法生气，他只好忧伤地让马歇一会。而其二是很奇怪的事情，就他所知，谢回向来擅长的是借势，因他在朱雀狱中的时间不长，很难大肆拉拢人手、经营势力，因此往往借力打力，谢回能用强势手段镇压，短短时间内重建朱雀狱的秩序，恐怕在之后别有际遇。
想完了谢回，他才想起别人的事情。谢回安然无恙，那么郁轮袍恐怕是走远了。名单上的对象是已经诛杀干净，但当年千叶阁灭门事件的相关之人犹有幸存，假若凤清章记得，或从之前的恶徒口中听到些什么的话，那他那柄杀人之剑，便会指向这些人。
比如常山。
当叶城准备去往苍岩派时，他的人手却是给他传了个信：常长老并不在苍岩派。
先前他答应应下苍岩派之责时，常山便给他拨了人手，这些人省了他许多行走江湖的力气，他自然是知道对方的可用可靠之处的。
于是他又问道：“去了何处？”
然而对方却摇了摇头，回道：“属下不知。”他犹疑着又道：“长老去得隐蔽，第二日晨起的时候，弟子们只瞧见了几封信，信中布置了往后一个月的功课，以及说少掌门回门时的交代……”
叶城猛地勒住了马。
“常长老有时候也会到江湖上走动一二，但好似第一次计划这样长时间，”那人脸上浮现起一点笑容，“大约是知晓如今苍岩派中还能有您助阵。”
叶城打量着面前的人，这是常山最早一批供他差遣的人马的头领，名叫李源，初见时他只觉这家伙听话而木讷，每日只是办完自己的差事，完了也就完了，提不起太多的劲头来，如今看来，他神态渐渐和从前初见时不大一样了，有些活人的样子，有些对未来的向往。
叶城隐约能感受到为什么，在他在江湖以苍岩派少掌门的名头，渐渐闯荡出声名以后，他身边的人似乎就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了活气。原先苍岩派之中并无希望，他们目视着这个门派将死，却也在漫长时日之中死了心，但终于是他来了。他叶城人单力薄，并非力挽狂澜的关键，然而一个门派立起来，需要一个人物，需要在江湖上留下点声名，立起属于这个门派的牌匾来。
叶城并非善于经营之人，但他只要想，那一点还是能够做到的。
叶城想到这里不由叹口气，他偏头说道：“替我打听一下最近哪儿说有无头女尸吧。”后半句话他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他们常山师叔恐怕是觉得自己要死了。
无头女尸的消息其实很好打听，因为那具女尸虽然被发现时身体腐朽，可身上的金银珠玉还是引发了人们的争抢，造成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
叶城听到这件事时动作缓了一缓，这些手笔将他最后一点侥幸之心也扼杀了，他甚至很明白，引出这个风波的人，恐怕只是为了等一个常山罢了。
叶城找到常山的时候，常山看起来很平静。
他跪在一座墓前，墓前已有些细小的野草破土而出。
常山听到声响，回头朝他笑了笑：“自听闻你独自去朱雀狱后你就没半点讯息，如今看来也还好，你气色很好。”
叶城听到朱雀狱，又想常山可能知道一点他的心意，不由脸有些发红，他坐下来，勉强装着很淡定：“先前来去都很匆忙，没能替你问头颅的事情。”
常山瞧着他便笑起来：“狱首之座已是谢回囊中之物，你和谢回如此交好，他能为你在那个关头离开朱雀狱，求得一个已经没用头颅并不难，我不担心。”常山又叹了一声：“我听闻传言他狡诈冷血，如今看来，至少他待你并非如此。”
“他并不是什么狡诈冷血……虽然性格的确恶劣得无人能出其右，但他其实很好，”叶城想起过往许多事情，有他被气得不行的，有他想起来会心一笑的，“旁人不知道，但我明白，一直以来他都在迁就我，他特别好。”
不过具体那些事情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那是属于他的谢回。而朱雀狱那会的内幕，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他绝不会透露一丁半点。
常山看着他的模样，却是万分嫌弃：“掌门，烦劳你走远些，你看花都被你晒枯了。”
叶城怔了怔望着地上，突然回过神来：“本来就枯了好吧！”
常山轻笑一声，忽然转移了话题：“申雨、龚春在小辈中资质很不错，申雨稍微木讷，可以逼他做一些他不敢想之事，龚春心思又过于活络，得叫他专注书籍一些，沉沉性子。苍岩派近年情况不佳，分堂很少，但你在了，日后定要再起声势，霍秋擅理人事，你若要请他，可先从他的父母着手，文旭镇上有个猎户名焦赣，他是苍岩派弟子，因对门派失望而宁做猎户，你去寻他……”
叶城静静听了一会，却好似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他转头看向常山，目光澄澈如山中溪流：“为什么觉得自己该死？”
叶城顿了顿，又道：“你想以死赎罪？”
那目光过于明澈，叫人无法回避，常山的话语停下，他怔了怔，最终还是迎上了叶城的目光。
“我大概……也未必全然是为罪恶所折磨。我更厌倦的是——我自己。我说是为了救心上人，可最终是将诸多无辜之人推入苦海。我自以为心中有所凭依，就能不畏不惧，然而事实上，这么多年，我终日战战兢兢，不敢出一次头，唯恐被当年之人注意，当年掌门将苍岩派交给我，我不敢受，苍岩派掌门之位虚悬多年，我却只能看着苍岩派江河日下，我不敢！我什么都不敢做！时至今日，我想我当年若肯挺起背脊，纵然他们寻仇报复，未必不得一线之机，可如今真的……太晚了。当年谁都没想过会这样——我背脊直不起来了，苍岩派也不是当年的苍岩派了，我不怨恶徒，不怨阿意，我厌倦我自己。”
常山望着远方，目色苍凉：“人生至此，我……无以为继。”
叶城沉默了起来。
常山长长叹了一声，好似呼出了这半生的不如意，他笑了笑，已恢复了之前的镇静从容：“还不走吗？我记得你与郁轮袍交手，从未胜过。”
叶城慢慢站起身来，将剑背在身后。
“我知道，我来这里，是来替你收尸的。”
常山依然笑着：“合葬倒也不必，有些过于冒犯了，把我埋在山下吧，在底下，往上望着她。”
叶城垂下眼来，走向他的马，取下悬挂的小酒坛子。
“喝几杯，为你饯行。”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妨碍恋爱天打雷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