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袅袅佳人 ...

  •   她最早的记忆是在湘水之畔,君山之巅,孤零零的年岁,清苦的修行…
      岳阳君山闻名天下,山上不乏游客。不能行走的她总是很羡慕凡人的生活,羡慕人世的烟火。他们说的笑话、吟诵的诗歌、唱的小曲,都像迷梦似的吸引着她,使她更加努力地修炼。
      这天水光潋滟,晴日方好,山上来了一位小公子。她修成人之前之只能呆在原身里,看不见来人的面容,只听那稚气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咦,这里有支好短的小竹子…嗯,虽长得矮小,但苍翠可爱,挺秀俊逸,颇有前人风骨。”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身体。
      旁边的随从忙恭维道:“这短竹做支笛子刚好,公子若是喜欢,我这就去寻找匠人。”
      那小公子拍手道:“好好好,你们仔细些,可别做废了。”
      当天晚上匠人一个人来了,把她削成一支精巧的竹笛,被那小公子日日带在身边。

      这小公子有些痴性,总爱对着她念叨:
      “笛子笛子,我记得那天在山上看见你时,你颇有亭亭之态,弱水之姿,若笛子也分阴阳,你当是支雌笛子。”
      “笛子笛子,太傅夸我学问好呢!我依着他的教导谦恭了几句,就又被夸奖了!”
      “笛子呀笛子,他们说母妃扎了太子哥哥的小人儿,在冷宫里被处死了。”他温热的气息无孔不入,她感到有绵软温热的东西贴着她的身体,那稚嫩的声音越发清晰了:“奶娘说母妃的女红糟糕得很,连件衣服都不会缝,怎么能做娃娃呢。她不知从哪学会了做娃娃,却不给我做一个玩。唉,大概是那娃娃做得太不像样子,惹得太子哥哥生了气罢。太子哥哥生起气来最可怕了,每次都要死好多人。”
      “笛子,我总叫你笛子也不像话。我今日翻着首好诗,是李太白做的,你听听如何”说着清了清嗓子,声音带了些少年人的粗哑:“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你是湘妃竹做成的,不如就叫湘君好了。”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偌大的宫殿内回荡着他难掩兴奋的脚步声:“湘君,湘君,你听见了吗,你有名字啦!”
      “湘君,这生辰还是和你过舒畅些,父皇虽疼我,他底下的臣子却甚是讨厌,尽说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还总是要提起母妃让人伤心。”
      “湘君,我在这深宫里真住得倦了,等父皇赐了封号封地,咱们就再不回来。当然,还要报母妃的仇…”
      ……
      她开始时和他一般懵懂,听得多了,也渐渐能明白一两分。这样的日子虽静好,她还是想出去看看。
      和他一起。

      人气越聚越多,这天晚上,当执着的皇子吹响了第三千六百三十六次《顾晓寒月》时,她终于修成了人形。
      那天海棠花开得茂盛,花瓣纷纷零零地掉落,伫立在花雨之中浅笑倩兮的女子,虽没有惊人的容色,却惊心动魄地印在男子心里,至死难忘。
      宫中不能凭空多出来一个人,阿彦没办法,只能暗中派人把她送到宫外。
      那天春雨初润,绵连得很,九重城阙尽被雾气遮掩得模糊了,只有阿彦带着歉意的面容分外清晰。他给她撑着绘了湘妃竹的绸伞,自己却淋着雨,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
      他凄惨道:“我们自幼未曾分开过一天,现在,是实在没有法子,你再等…唉,如今大哥逼得紧,我连自身都难保,不能对你许下什么承诺了…你们妖怪的命很长很长,可我请你都别忘了我,好吗?也…也留着我为你起的名字,湘君。”
      她从不知道凡人的眼睛里可以装满一江春水,也不知道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人会这么难过。
      一朝别离,她却连“再会”也不知道说。当她明白该说“再见”的时候,他们却真的再也见不了面了。
      乡村是最质朴天然,也最能暴露凡人本性的地方。刚修成人的她还只是个半成品,既无美貌也无法力,做人之法,处世之道,更是闻所未闻。
      对这样的她来说,做人,竟比修行还难上三分。
      她本对乡间有些向往的,因为阿彦说过,宫中人心险恶,住得人很累,真想生做一乡村农夫,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净生活。其实,哪里的生活也不比哪里轻松,生为贵胄有勾心斗角的疲倦,生为贫民也有为一斗米折腰的艰难。
      不到三年,她渐通人情,也渐渐灰了心,日夜加紧修炼,想等法力大成后逃回君山,一心修仙,再不入世。
      只是,对着她说些痴话的那个小皇子,她放不下。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人听他说心里话吗?

      月换星移,春秋代序,深宫中的小皇子终于成年,他手中有了些权力,立即把那小笛妖接回了宫做贴身宫女。
      她先学了一月规矩,学成之日,她换上翠绿色的宫装,静立在书房一角。
      皇子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抬起头,清俊的面庞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容:“小妖怪,你回来啦?”
      她提着裙裾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跪好,双手捧着托盘举过头顶,低头道:“奴婢湘君,侍候殿下用茶。”
      沉默半响,他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没人的时候,叫我阿彦就行了”

      她终于苦尽甘来。阿彦的性子虽有些变了,但对她还是一般的好。他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教她识字、读书,教她音律、围棋,她学得很慢,但十分用心。
      弱冠之年的阿彦仍有些孩子气,常常冒出些其他皇子、大臣没有的奇怪想法。
      有一日,他教她弹古琴,突然道:“湘君,我想吹笛子了,你变成笛子给我玩玩好不好?”
      她看着殿内玲琅满目的漂亮笛子,有些不解,却还是从怀中取出原身,递给他。
      阿彦看了看他的原身,又看了看她,一副见鬼似的表情:“你…这笛子…我明明亲眼看见你从笛子变成人的,怎么又能分开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耐心地解释:妖怪修成人之后,人身与原身分拥两体,但不可相距太远…原身要谨慎收藏,万不可摔到地上…
      阿彦总是很爱听她说妖怪的事。她早看出,阿彦的气息比以前更清更纯了,大概是修了道。
      “湘君,那我教你吹笛吧,你自己吹自己,多么好玩呢…湘君,我教你了你这许多东西,你就教教我修仙好不好?”他笑若春阳,让人连指尖都是暖暖的。喜暖畏寒是她的本性,她总是想,阿彦也许就是碰了这个巧,才让她离不开他。
      “那么阿彦为何要修仙呢?凡人心思不专,欲望太多,能修成的太少了。”说罢嫣然一笑,脸色微红:“我这次回来,已…已不想着修仙了,咱们过凡人的日子,倒也快活。”
      阿彦苦笑道:“那有朝一日,我先去了,谁来陪你呢?我不想叫你慢慢忘了我,更不敢想象你在别人怀里…对不住,我不愿说些口是心非的好听话来哄你,我…”
      她愣住了,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阿彦已笑嘻嘻地搂住了她:“父皇就要赐封地了,到时候就把府邸丢给彭总管,咱们去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她乐滋滋地点头,心中无限期许。

      月上树梢,恐怕小姐已然入墓,翠痕心中着急,便加快了叙述:“彦公子想与小姐长相厮守,可凡人寿命太短,难以如愿,彦公子便让小姐教他修仙,不求寿与天齐,只求益寿延年。可过了十几年,彦公子练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竟成了夺人内丹的魔头。小姐不忍众生受苦,便…便把彦公子杀了。”
      于寒瑾惊到:“真想不到,这段姻缘会这么结束。生者一人背负这些,怕是十分辛苦。”
      翠痕感动道:“我真没瞧错人,还是姑爷会为小姐着想。小姐心里的苦,从来都没人晓得”
      于寒瑾道:“那镇魂珠又是何等来历?”
      翠痕道:“彦公子知道以凡人之力修仙难有所成,因此到处搜集能辅助他修仙的奇珍异宝,这镇魂珠就是其中一个。活人佩带镇魂珠可辟邪避灾,已死之人佩带可镇魂定魄。这颗珠子,原本是小姐送给彦公子的生辰礼物,没想到在彦公子死后竟派上了大用场。彦公子的魂魄被小姐定在珠子里,也就是说,彦公子有还魂复生之可能。”
      于寒瑾道:“想来那本书就是讲这还魂之法了?”
      翠痕点头道:“是。但小姐当初对我说还魂之术有违天道,必遭天谴,她只想放彦公子的魂魄出来投胎转世便罢。真是作孽呀,竟叫她找到了这本禁书!看这情形,小姐怕是改了主意,要让彦公子复生了。禁术一旦施展,小姐必然会魂飞魄散!”说着起身跪下:“姑爷,眼下小姐恐怕只会听你一人的劝,我求您回来再追究小姐的旧事,先救小姐的命要紧!”
      于寒瑾道:“那么你先告诉我,寺中弟子得的怪病,是怎么回事?”
      翠痕道:“这是老皇帝设下的坎儿,并非我们主仆所为。彦王墓一旦有人闯入,墓中和井水连通的机关就会开启,在井水中散入毒药。小姐于心不忍,已派我去解了毒。再过上两、三月,他们就会好了。”
      于寒瑾这才放心,上前扶起翠痕,道:“这皇帝果然心狠手辣...你放心,湘君是我的妻子,我怎能不管?你这就带我上后山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