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31、告别

　　直到亲眼目睹简爱搬进纪清平的房子，明枫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许久没有见过纪清平，自从毕业旅行不欢而散后，他每回过来都要吃一次闭门羹。对方门扉紧闭，连脸都不让他瞧上一眼。
　　这回是他们长久以来难得的第一次见面。他驱车来到对方的楼下，却碰巧看到纪清平和简爱走在一起，拖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要搬进来的样子。
　　但他来不及联想太多，因为他发觉纪清平的脸憔悴极了，身体也是瘦弱不堪，就像一张纸片，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他连忙下车挡在纪清平的面前，然而一望见那人乌黑的眼眸，他就像被剥夺了声音，无论关心与询问，什么也吐不出口。
　　纪清平反而比他更平静的样子，拉着简爱走过他身边，低声道：“有什么话等我安置好小爱再说，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躲着你了。”
　　明枫没有回应，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与简爱紧紧交握的手上。
　　目送着他们上了楼，没过多久纪清平如约下来，走到他面前。
　　明枫打开车门，对那人道：“上车。”

　　纪清平不知道明枫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
　　凝重的氛围充斥着整个空间，他们就像约好了一样，谁也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车速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到一条陌生的街区。
　　纪清平透过车窗大致扫视一下周围环境，也没有认出来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明枫开口。
　　纪清平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他们初中学校的方位。只不过那座学校早在他们毕业几年后迁了校址，原本校园的位置如今已经建成了高楼大厦，整条街道也全部翻新，所以他才没认出来。
　　明枫继续说道：“我们是在学校旁边的公交车站相见的，我唯一一次坐公交车，还是你拉着我上去了。”
　　公交车的站点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改变，不知道被转移到哪里去了。原先的位置随着道路的拓宽，现在只是一条空空如也的自行车道而已。
　　纪清平不愿再听也不愿去想：“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小爱还在等我。”
　　但没等他碰到车门，就被明枫一把拽了过去。
　　纪清平惊愕中抬起头，却发觉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甚至连呼吸都交融到一起。
　　他忽然感觉今天的明枫很危险，就像一座活火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明枫附在他耳边问道：“你和简爱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住进你家？你们是不是……”
　　看到明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火焰，纪清平反倒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他坦然道：“是，我们快要结婚了。”
　　这无非一道重击打在明枫的心上，拽着对方小臂的手不由抓得更紧一些。纪清平甚至感觉自己的骨头要被握断了，但他还是努力试图收回自己的手臂，咬着牙，愣是强忍着一声不吭。
　　直到纪清平疼得全身忍不住打颤，明枫才意识到自己手劲太重，连忙惊慌失措地去检查，看有没有伤到对方。
　　分明是盛夏的时节，纪清平却还穿着长袖T恤。直到明枫把他的袖子撸上来，才发觉那人的手臂上绑着纱布，里面有血正慢慢渗出来。
　　不顾纪清平反应过来想要躲避的动作，明枫强硬地固定住他的手将纱布一圈又一圈地解开，直到看到里面的伤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深深浅浅的刀伤，有新有旧，旧的已经接近愈合，而新的在他们的拉扯中尽数都裂了开。好在伤口不算深，出血量不是很多，但血液还是缓缓顺着纪清平的手臂流淌，鲜红的颜色流到明枫的掌中，就像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急忙启动车子，要将纪清平送到医院包扎，而那人阻止住他的动作，淡淡说道：“用不着去医院，这种小伤一会儿就止血了。等我回家抹些碘伏，再用纱布包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这么多口子，万一感染就遭了！”明枫还打算发动汽车，却没想到纪清平比他还要执拗，僵持中纪清平的血流得更多，甚至还滴到汽车地毯上。
　　最终还是明枫妥协，放开对方的手臂，不敢再轻举妄动。
　　“明枫，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吗？就算我们之间发生过……”纪清平尴尬地停顿一下，硬着头皮继续，“那也不能代表什么，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私生活。”
　　“你明明不爱她，只是拿她做幌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明枫的眼神犀利如冰，是令人陌生的色彩。
　　他说对了……
　　纪清平不由打了个寒战，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只好说道：“她怀孕了。”
　　语调不高的一句话，却令明枫感到心都要炸裂了。
　　“什么时候……”
　　“五个月前。”纪清平平静地望着他道，“明枫，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所希望的，也只是像娶妻生子这样的平凡生活。当初没能强硬拒绝你，发生如今这样的后果，是我的错。你是我大学期间结交的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我人生迄今为止唯一的挚友，就因为太重要，难免容易模糊了界限……”
　　明枫难受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朋友……渴望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终究只能是朋友吗……
　　似是不忍心，纪清平别开视线望向挡风玻璃外不知名远方又道：“我这个人的性格你知道，很沉闷无趣，话也少，和我交往起来会很无聊。当时你说喜欢我很多年，我听了真的很震惊。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会喜欢我？我有一瞬间的确被感动到了，但是明枫，我们才刚刚大学毕业，都很年轻。我会有自己的妻子，而你也有无限的时间能够再爱上别人，比爱上我的时间更长，也更值得。”
　　明枫面如死灰：“不会了……除了你以外，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纪清平苦涩地微笑一下，把手搭在对方手背上安抚道：“人的际遇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像我，进大学前完全想不到能有幸交到像你这样好的朋友。你也一样的，明枫。等你出国了，那么多新鲜又美好的事物都在等待着你，你也能幸运地找到厮守一生的那个人，一定的。”
　　而明枫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只是怔怔地望向抓着自己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你为什么要自残，是因为我对你做了那种事吗？”
　　“你不用在意。”纪清平急忙将袖子拉下来遮盖住伤痕，“前些日子心情不太好，刚弄完就后悔了。没关系，皮肉伤而已。”
　　“你又瘦了，你本来就太瘦，现在看起来更憔悴了……”
　　明枫伸出双手捧住前方那张苍白的脸，凑过去要亲吻那细长的眼角，却被对方挣脱开。
　　“明枫！”纪清平的语气隐隐带着怒气，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的态度又软下来，无奈道，“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吗？这样对所有人都是最好——”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按倒在车座，后脑重重磕在车门上。
　　“我不好，我怎么可能会好……”明枫的眼中尽是绝望之色，“这是梦对吗？清平，你来告诉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周身被全然压制住，纪清平没有选择挣扎，而是带着一丝怜悯温柔拥抱着身上的明枫喃喃低语：“是啊，这是梦。等梦醒后，你会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一段真挚的爱情和一名可以厮守一生的爱人，只不过，那个人不会是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