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闲庭不知君》鼎小悔

9、君之知君（9）

　　回到宿舍，已经过了十点。豆豆战战兢兢的来给我包扎手指，边恶狠狠的把创可贴贴在我的食指上，边说：“这才两个月，您能不能让我过点安稳日子？”
　　我心事重重的呵呵直笑：“你不是前两天才跟我抱怨说生活缺少刺激吗？现在刺激不是来了？”
　　她白我一眼：“您那不叫刺激，您叫玩命。这又是怎么弄的？”
　　“真的是不小心割到的。我发誓。”我看着她的眼睛。
　　豆豆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大很漂亮，也审视一般的看着我：“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刚转过身，又立刻想起什么一般似的跳回我身边，脸上喜色洋溢：“告诉你个好消息！”
　　“有男朋友啦？”
　　“切，我才没那么没出息。我找到六月的实习公司了!”
　　“真的？”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实习的机会，对于大一新生来说，实在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虽然我知道豆豆成绩一直都很好，但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顺利的就找到实习的机会。
　　“你猜猜是在哪儿？”
　　“嗯……不会是在学校餐厅刷盘子吧？”
　　她边跳起来要敲我脑门，边压低了声音：“你不要昏过去哦，是在MonoTech.”
　　我沉默了一秒钟，然后我们俩一起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尖叫，引得隔壁不停拍墙。
　　“真的真的？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叶深学姐的邮件。叶深学姐诶！！大美女给我发邮件我好幸福……”
　　“然后呢然后呢？”
　　豆豆挺起身子，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服领子：“她说，看我表现优秀，想让我去MonoTech当药剂助理。”
　　我跳起来紧紧抱着她，不停地说：“恭喜恭喜”，心中的喜悦很满，就好像去年收到了斯坦福的通知一样。
　　“别急着高兴，再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豆豆搂着我，眉开眼笑：“叶深学姐说，希望你也能去，还留了一个电话让你跟她联系呢。”
　　我一瞬间有些错愕。
　　“可我……从来没有考虑大一就做实习……”
　　“笨蛋，什么考虑不考虑？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这个词听过没啊？明天一早就跟她联系。”
　　我心里也是很高兴。毕竟像MonoTech这样的大公司，多少人想挤也挤不进去。而这天大的好运，竟然会降临在我们头上，简直是不可思议。大概是老天看我前几个月真的太悲惨了，终于开眼了。
　　第二天，我激动地七点钟就醒了。
　　盯着手机屏幕上叶深两个字，一看就是半个小时。
　　其实我和叶深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那好像还是我去威廉姆斯以前，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她的妈妈和我的妈妈是朋友，有时候会来家里喝杯茶。有一次她把叶深带了过来。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四五岁，却已经美得出众，肤如凝脂，唇红齿白。
　　叶深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不会再忘记的女孩。我记得那时候她戴着一个雪白色的发卡，头发自然的蜷曲，披散在脑后到了腰际，像是公主一般。她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书。那时候我还在玩变形金刚，她却在读《红与黑》。
　　上次她回来做分享，我就认出了她。但是她，似乎并没有认出我。
　　我却没想到，她听见我声音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庭庭，我是叶深姐姐，我们小时候见过一次，你还记得我吗？”
　　倒是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连忙说：“记得记得。学姐你上次来，我就认出你了。”
　　“我好像也看见了你，但那天人太多，我不太确定，就没和你打招呼。”
　　叶深的声音依然很客气，也很生疏，有种不动声色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柔。
　　“最近MonoTech比较缺人手，所以想请你来帮帮忙，你意下如何？”
　　我受宠若惊：“学姐你这是哪里话？我就怕自己太稀烂，达不到你的要求。可是学姐，你为什么来找我们？应该也会有很多博士生想要进MonoTech？”
　　叶深却在彼端轻轻笑了笑：“你妈妈拜托我照顾一下你，我当然不能辜负她。”
　　我刚想开口拒绝，却听叶深继续说：“你不要有负担或者反感的情绪。我只是给你个机会，如果做不好，我一样不会留情面。”
　　把我的拒词，就这样堵了回去。
　　那天挂了电话，我想了很久也没明白为什么叶深要来找我和豆豆。我只是觉得很高兴。当天晚上就和豆豆出去庆祝，在鼎泰丰大吃特吃了一顿。
　　豆豆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茶，含糊不清的说：“我要从Mono走向世界。”
　　我呵呵的笑。
　　她咽下了包子，却突然认真的看着我：“庭庭，我爸爸妈妈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出国，我今天觉得我终于能报答他们了。”眼睛好像湿湿的，亮闪闪的惹人怜爱。
　　我很少看到豆豆难过的样子，忙拍拍她的手背。
　　我知道她和父母的感情很深，她也非常感激他们。豆豆的爸妈都是工薪阶层，就算是豆豆拿了奖学金，他们也几乎是在倾其所有，供她读书。豆豆一直都很努力，就是想让他们早一点过上好的日子，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现在她这么感慨，让我觉得既心酸，又温暖。
　　“是啊豆豆，很快的。你爸妈肯定都为你骄傲死了。”
　　她也握紧了我的手：“庭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家是，你也是。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憋着没说，但现在我要说了。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忘了周丞，甚至都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到那之前，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突然就哭了，攥着她的手。
　　我想起开学第一天，她到楼下来帮我搬箱子，边搬边跟我说图书馆的方位，说哪个座位的椅子有问题不能坐，说食堂哪家的面好吃。我想起我和周丞分手那天，用刀把手臂割出一道一道伤口，她拦不住我，就不顾一切的紧紧抱着我。我想起每次我出事，她都会先骂我，然后不眠不休的照顾我。
　　我想起这些，就泪流满面。
　　豆豆慌了神，抽出纸巾就往我脸上抹：“对不起庭庭，我错了，我不该提起他。你别难过。”
　　我一把搂住了她：“豆豆，谢谢你。谢谢你。”
　　那天，我们在鼎泰丰蒸笼的腾腾热气里，相拥而泣。

　　五月过得很快。
　　复习，考试，复习，考试，不断的循环往复。新加坡一年之中最灿烂的阳光，仿佛被我们这群苦逼的孩子，浪费在了窗外。我和豆豆因为有MonoTech的召唤，学习的格外勤奋。
　　五月过到中旬的时候，我瞒着豆豆在东海岸定了一个烧烤的摊位。
　　她是五月末的生日，双子座的女孩子。
　　我过生日的时候放了她的鸽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想这次将功补过，给她一个惊喜。
　　双子座是风系，双鱼座是水系。
　　星象书上说一个洒脱一个纠结，交流上往往有困难。但我完全不这么看。我喜欢她的自然，还有真性情。
　　那天我把她拐到东海岸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由于是旅游旺季，我定到的那个摊位，在极偏远的一个小海湾。我们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了一个多钟头，穿过两片大树林，才看见了从火炉上冒起的一股袅袅炊烟。
　　“邱闲庭你是要闹哪样啊？不会是把我拐卖了当童养媳吧。”豆豆不满的嘟囔。
　　我笑嘻嘻的推着她的背往前走。
　　傍晚的海风拍打在脸上很舒服，有丝甜甜的咸味，既矛盾又和谐。紫色的晚霞退到海的另一端，流露出温婉的神情。
　　“生日快乐！！”埋伏在石桌后面的大队伍，猛地蹿了出来。像一束礼花，凭空炸开在平地上。
　　Luke捧着一大束花，送到豆豆面前，用印度腔浓重的中文，说了声：“生日快乐”，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豆豆先是愣了愣，然后热泪盈眶，不停地说着谢谢，微笑着和每个人拥抱。轮到我的时候，她却一把把我扯进怀里。眼泪滴在我的背脊，温温的。
　　这个傻丫头，哭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一帮子人都喝了很多酒，玩得很嗨。Cathy摇摇晃晃地站到桌子上，说是要跳舞，被Luke抱了下来，又嚷嚷着要下海去游泳。考试过后的无限疯狂，大家都酣畅淋漓。
　　豆豆也是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下肚子。她酒量差，没几口就上了脸。两瓶下去，已经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嘴里边念叨着要在MonoTech干出一番大事业，边把番茄酱泼了自己一身。
　　三四个小时过去，十几个人只剩下我和Luke还算神智清明。
　　“你先带他们回去，我留下来清理现场。”我手忙脚乱的往垃圾袋里扔啤酒罐子。
　　Luke一只手架着Janet，一只手扶着豆豆，大汗淋漓的说了声好，刚叮嘱我回去小心，便被一群人簇拥着往树林子里走远了。
　　我看着那群人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继续把烧烤后的铁签子在盘子里一根根码好。整个摊位被我们烤的烟熏火燎，我拾掇了半天，才总算有了点石头的样子。
　　我停下手，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月色很好，白白的铺洒下来，像是爸爸的气息，摩擦着我的脸。海风已经不再泛着咸涩，只是有些凉，刮在脸上，竟然很疼。
　　我回身在石桌的底下找我的包包，却发现那里此刻空无一物。
　　怎么可能？！
　　我跪下来，双手触地，仔细摸索。
　　明明……明明所有人的包包，都放在这里啊？这个海湾离主海岸那么远，又没有别人。难道……难道是刚才，他们醉醺醺的离开，把包包拿错了？！
　　一念及此，我的心都凉了半截。
　　我又身体伏地在黑暗里搜索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徒劳地放弃了。手指大概被尖利的石头给磨破了，微微有些疼。
　　我的手机，钱包，身份证，信用卡，全部在包包里。上次夜不归宿已经被发了警告，这次如果再犯只怕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我大脑里一片空白。
　　海风吹得我冷，于是我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耳边是浪潮拍岸的声音。月色静好的夜晚，是看不见星星的。只有那么稀疏的几颗，悬在天际，光泽黯淡，略显孤单。不远处的树林，只在黑暗里有一道起伏的影，让人不禁想起《十二国记》里的海城。仿佛渡过森林，只是更广袤的一片无穷无尽。
　　记得以前在威廉姆斯的时候，我和周丞也是这样，站在教学楼的楼顶看星星和远处延伸的灯火。不过那里的星星都很明亮，一闪一闪像是会说话。他搂着我，仿佛全世界都笼罩在温暖的光里。我从不问他那些灯火会延伸到何处，因为和他在一起，我不害怕。
　　可是，怎么会又想起他？
　　我自嘲地笑了笑，决定独自沿着海岸线走一走。
　　把手插进牛仔裤荷包，却摸到了一张纸条似的物件。
　　迎着月光展开，我看见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
　　Michael, Hsu Junzhi: 97776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