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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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八月，初秋。
沈蕴容在济南外婆家住了小半年，这才刚回北平就病了，八成是路上劳顿受了风寒。爹娘许久不见女儿，心疼得不得了，天天汤汤水水的灌着，更不让出门。过了六七日，病渐好了，沈蕴容也闷坏了。这天午睡刚起，便打发丫头银凤去打听城里几家戏院今儿都上些什么戏。她可有半年没好好听场戏了——济南的角儿怎么能跟北平的比？
下午日头不错，沈蕴容坐在院子里，拿着剪刀修整一盆菊花。入秋了，这菊花也开得极好。不一会儿，银凤就急急地跑来了。
“小姐，今儿安和戏院是万筱菊的《游园》，恒泰是周兰芝的《拾玉镯》，乾丰是华云桢的《借东风》。咱去哪家啊？”
“恩，万老板和周老板的戏是错不了的，我都听得多了。那个……唱《借东风》的那个，怎么没听过？”
“华云桢，是个坤生，福瑞班新晋的角儿吧。说是唱了小半年，好像挺红的……乾丰戏院现在就她挑大梁，门口送她的花篮都快堆到街上去了。”
“哦？倒是个新秀……那咱今儿晚上去看看吧。”
沈蕴容穿了一件素净的米色旗袍，面上隐隐有梅花暗纹，大红丝线滚边，领口是精致的蝴蝶盘扣，外面再套一件深棕色的大衣。司机老林一早在门口候着了，沈蕴容便领着银凤上了车。刚到乾丰戏院门口，立马有眼尖的伙计迎上来。
“这不是沈三小姐吗？可好几个月没见您呐……您这是越发漂亮了！”
沈蕴容没工夫听他拍马屁，直问：“今儿的戏怎样？”
“哎呀，三小姐还没听过华老板的戏吧？那您今儿可得来听听！这华老板虽说年纪不大，看模样也就是个清秀姑娘，可这一扮上往台上一站，那架势，就是活脱脱的孔明在世啊！您知道杨之章杨老板吧？那可是进紫禁城唱过戏领过赏的，当年端康皇太妃亲口封的京城第一生啊！他听了这华云桢的戏，都直赞百十年才出这么一个坤生呢……”
沈蕴容还没说什么，倒是银凤接口道：“我们小姐的耳朵挑到什么地步……”
那伙计脖子一挺，拍着胸脯道：“华老板的戏就是乾丰戏院的招牌啊，我敢砸咱招牌吗？三小姐您就瞧好吧！”
银凤这么说，倒也不差。沈蕴容这个沈家三小姐，前清翰林学士沈昭年的孙女，祖上好几代可都是供职翰林院的，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出身。一直到沈蕴容的爹沈敬之这一辈，大清朝没了，改天换地成民国了，世道也不大太平。沈敬之觉得，在这乱世里，真金白银握在手上，总比一肚子墨水有用些，于是便经商了。到现在，北到关外南到上海，沈老板的布料生意也做成了大气候。沈老板家里三个孩子，大儿子沈洵，二儿子沈浩，第三便是沈蕴容这个闺女了。做这一行的，往苏沪一带就跑得多，沈敬之看惯了上海滩那十里洋场，人也开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被他送到学校念书，学些西洋玩意儿。沈蕴容先是受着爷爷的熏陶，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都读了不少，更是从小听戏，北平城里叫得出名儿的角儿，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再后来又去学校念了几年书，本来也算是半大不小个“学贯中西”，只是跟着爷爷浸淫得久了，学校那点儿东西早都给还回去了，唯独戏上的功夫愈下愈深，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糊弄得过去的。
沈蕴容笑笑：“你这张嘴说的，我倒非听不可了！”
待二楼包厢坐定，伙计极殷勤的倒上了茶水，端来几样吃食。她四下望了望，真是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
不一会儿，戏便开场。那诸葛亮方才上得台来，一步走，一摇羽扇，沈蕴容便眼前一亮，这长髯阔步，架子端的的确漂亮。座儿也是一阵阵的叫好，华云桢的名号喊得震天响。沈蕴容抓了一把瓜子儿，极有兴味的看着。
待到开嗓，“学天文习兵法犹如反掌……”沈蕴容却皱了眉头——这嗓子里就跟黏着浆糊似地，根本放不开。《借东风》本讲究个气韵悠长、气定神闲，否则哪里还是神机妙算的孔明？台下一片哗然——再听她唱了几句，竟直接在台上咳嗽了起来。
座儿都耐不住了，有的连连叹气摇头往门外走，有的抄起茶壶茶杯就往台上招呼……一时间，骂人的，砸东西的，出来打圆场的，乱作一团。沈蕴容也不想看台上那人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她好容易大病初愈，一天的好兴致却全被搅了，心里窝着火，起身就走。
门口那伙计正点头哈腰的给客人赔不是，沈蕴容走过去，顿了顿，淡淡说道：
“赶明儿，叫你们马老板去天桥拉几个过来唱吧，这样，可不就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角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