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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丽的安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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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芝早早等在了车站。本来就一美人坯子的她化了精致淡妆,美艳的五官令她简直像电影里的主角,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纯色雪纺长裙,刚做的浅棕色卷发随意搭在肩头,脚上则是一双细得简直成一条线的红色高跟鞋,整个打扮,看似漫不经心,但左音知道她到底有多用心——一个期盼与分别八年的情人相会的女人会怎样琢磨见面时的穿着打扮?一个月前还是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不,就安芝来说,大概八年前的那一天,她就开始了筹划。
女人最美的年华不过这数年,女人能给与男人最奢侈的礼物不过是拿青春去等待,但安芝,安芝只是耸耸肩便送出了这份礼,无需肝肠寸断,无需千金一诺。从十八到二十三,从花季少女到风姿绰约的成熟女人,这最是需要有人陪伴的年龄段,含苞待放的欲望,安芝硬是拒绝无数追求者,孑孑然一身,孤独地等待着,毅然决然,期间的滋味,只有午夜梦回的安芝才清楚吧。
很多时候,左音都会想,那件事的最大受害者不是左安,不是自己,不是江海,而是安芝,她才是那个最不相干的人,却得受这样大的灾难。
她觉得对不起安芝,这些年,每次看到安芝,内心都被莫大的愧疚折磨着,恨不能去派出所投案自首,换左安出来,好让他们二人团聚。所以她尽一切可能弥补安芝,代替左安照顾她,和江儿陪她熬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各大小节日的寂寞空虚冷,她的方针政策是,只要安芝冷着,自己也别想温暖。就算这治标不治本,起不了根本性的作用,但能起一点算一点。
好在,今天这一切就结束了,左安出狱了,安芝的太阳重返人间了,自己的罪也到头了。
她笑着,第一放松没罪恶感地朝安芝奔去,张开手臂就要拥抱,但她动作慢了半拍,在她失神发愣的当口,江儿早奔过去给了安芝一个熊抱。安芝蹲下来一把揽过江儿,二人大笑着抱了又亲亲了又抱,亲昵得跟什么似的。江儿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摔给她一句话,“看好行李呀,可别再掉了。”
左音尴尬地摊摊手,把他们的旅行包提上前来,在眼皮底下放好。
江儿放开安芝,在安芝身上这里摸摸那里闻闻,不解地问道,“安芝阿姨这是怎么了啊?”
“什么怎么了?”安芝配合江儿稚嫩的童音,耐心十足地要与他拉开聊式。
左音知道,这半个月没见的姨侄二人又有了一箩筐衷肠要轻松了,少不得把几月几号凌晨几点再一次又一次梦到对方的细节一一到来。左音这个局外人插不上话,干脆也蹲下来,靠在旅行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亲亲昵昵。
江儿摸着安芝闪闪发光的大耳坠说道,“就是变了呀,安芝阿姨怎么变了呀?”
安芝笑着问道,“变成什么样了呢?”
“唔••••••变成•••••••”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描述,便转过头来问左音,“妈妈,安芝阿姨变成什么样了呀?”
“变成明星啦。”左音故意抬高了声音回道。
“不对,变成明星岂不是要进电视了?安芝阿姨不进电视,不是明星。”江儿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换个词。”
“变漂亮了。”左音老老实实回道。
江儿高兴地笑起来,“是的,就是这个。安芝阿姨好漂亮,漂亮得••••••”
“就像明星一样。”左音为了表明自己遣词造句并没错,所以插话道。
江儿不理她,看都不看过来一眼,捧了安芝的脸,无比乖巧体贴地说道,“安芝阿姨,昨天,前天,还有前前前天,我都梦到你了。我梦到我们••••••”
瞧,来了吧,令人心碎的表白。左音直想被这当头的烈日给晒晕算了,省得等会儿被他们的话给麻晕。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对自己一板一眼,严肃起来跟什么似的,对外人却深情款款,让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亲妈情何以堪。
“喂,最最可爱的江儿小朋友,我们思念的话能不能放到后面再说呀,现在你看,这里太阳这么大,你漂亮的妈妈会被晒黑的。”
江儿回头,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三秒钟,然后问安芝,“安芝阿姨是怎么变漂亮了的呢?你告诉妈妈吧,让妈妈也变漂亮吧。”
“这个••••••”
“喂喂,左江儿小朋友,请注意措辞呀,你老妈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这么说话的?你老妈我本来就很漂亮,根本不需要变,知道吗?”左音瞪着眼抗议。
但抗议无效。江儿表情很认真地跟安芝说道,“妈妈也需要变得漂亮。”
“这个嘛,多晒太阳就好了,阳光会使人变漂亮的。”安芝眯着眼说道,明显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江儿听了,果然对左音说道,“妈妈听到了么,要多晒太阳,这样你也会变漂亮的,我们再在这里呆一会儿吧。”
这是安芝的奸计,绝对的。她浓妆淡抹,涂了那么厚的粉当然不怕晒了,可左音就一素颜朝天,这么晒下去哪里会变得漂亮,变成非洲土著还差不多。可看江儿那严肃的小鼻子大眼睛,实在不忍心拆穿他最亲爱的阿姨其实是在耍诡计毒害她更为亲爱的老妈,这对他幼小的心里是多大一打击啊。所以,一句话,忍了。
她悲壮地闭上眼,抬起脸,心里一个声音在慷慨激昂地呐喊,“就让火毒烈来得更猛烈些吧。”然后,这个声音蔫下去,弱弱地补上一句,“反正你说出真相也没人信。”
不然呢,生了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恶魔,就是孙悟空他妈也没办法呀。好不容易,等他们亲昵完了,恶魔同志认为他母亲大人的“美容”也做够了,安芝去车库去车,让左音母子去外面等着,但江儿同志怎么都不愿意离开他挚爱的安芝阿姨,非缠着一起去了。而左音实在不想拖这么大一个包走九曲十八弯的车库通道,就一个去外面等着。美容后的她就像一只脱水茄子,还是被遗弃的,孤零零拖了行李走在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别提多可怜了。
她走出去,安芝的红色长安已经等在那里了,安芝抱了江儿在副驾驶位上一脸定定的笑,看着她饶有趣味地数着她的步子呢。
“七十三步。”安芝说自己的结果。
“不对,七十四。她不是绊了一跤嘛,踉跄一下,那得算两步。”江儿无情地揭露事实道。
左音瞪他一眼,打开行李箱,将包恶狠狠地砸进去,凶着一张脸趴在车窗上,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喂,我说你们适可而止好不好,才半个月不见而已,用得着这么歪腻吗?来,江儿,让开,让安芝开车。”她不过三个月前才拿到驾驶证而已,都还没实战过,在这车水马龙的国道112上哪里敢开。
江儿知道他老妈的级别,也明白这级别的象征意义,想了想就要从安芝身上下来。但安芝只是笑了一笑,仍搂着江儿。“妈妈没问题的。”她宽慰江儿道。左音看她一眼,虽然她的眼神平淡无波,但左音明白这不过是表象,安芝是紧张的,她刻意跟江儿说笑,刻意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但这恰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越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越是风平浪静。她不开车,不过太紧张的缘故。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明明紧张得五脏六腑都抽搐了,却装得一身轻松。安芝骗不了她,她也骗不了安芝,彼此都明白在对方的谈笑风生中究竟压抑了多大沉重。
而安芝却把车交给自己,这说明了什么呢?
安芝好强,外表温婉的她,其实有一颗坚定而强大的心,那件事后,下达审判书,一直到左安正式服刑,她也没显露过一丝弱态,反而帮里帮外打点一切。这八年期间,每当有人说起左安的遭遇,替她不值,劝她重头来过,她也只是笑而不语,其坚强,不管是真实还是伪装,反正她成功了。
如今把车让给自己,是一个昭示么?昭示左安出狱,她的太阳,她遮风挡雨的风港回来了,她不必再做得那么好了。安芝的庇护天地,即将重新撑起吧。
左音这么想着,当真坐上了驾驶位,半是茫然半是担忧地踩下离合器。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面,用力握着方向盘,小心谨慎地开着车。刚开始江儿还会忧心忡忡地提醒她小心驾驶,过后看她那么认真的样子也就闭上了嘴巴。
六月份的天气,太阳毕竟毒辣起来了,炽烈的光烤得大地阵阵懒洋洋的热,人在这样的光热里,要么困且昏,要么就咬牙切齿地精神着。
左音十二万分精神地开着车,安芝和江儿歪进座位里,酣梦香甜。一路无话。
Q市的监狱并不远,再怎么慢,一个半小时足以。
到达目的地,刹车,熄火。
左音摇醒安芝,说声,“到了。”
安芝睁开眼,摇醒江儿,怅然地重复声,“到了。”
江儿不情不愿地睁开迷蒙的睡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到哪里了啊?”问完眼睛一闭又甜甜睡去。
左音安芝相视一笑,倒没有再叫醒他,各自坐着,各想心事,谁也没开口说话。都到这点上了,纵然再想故作轻松,也没那必要了吧,而且真心做不到。
左音看看时间,两点五十四,左安六点半才能放行。她环顾一圈,没看到其它的车,他们还没到,但很有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这一路,不,这八年,她天天做梦梦到这一刻,无时无刻不期盼这一天快快到来。但同时,她又畏惧着这一天,每日每夜祈祷时间老人大发慈悲,走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能将这一天无限期延后。如此反复,让她深刻地体会到了莎翁那举世闻名的纠结——“To be ,or not to be”!
这一天真正来了,她才发现那些纠结是多么徒劳无功,无论她祈祷时间快还是慢,时间永远以它自己的步伐稳步推进,不曾快半分,不曾慢半分,大公无私。如果时间老人能说话,他大概会这样说吧,“等待的人呵,你只需等待即可!”
焦灼无益!
“好吧,那就等待吧!”左音说,同时闭上了眼睛。“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