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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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的第二年冬天，临近年关，她去孜山收帐。孜山在墨城的西北，也不算太远。那是一个赌坊的帐目，不算大，三百多两吧，父亲说，这笔帐收回来，不用入宫内大帐，算作她的私房好了。她便盘算着，收回来了，正好到墨城买些年节的东西，还有带给宫中友好的礼物。然后可以赶在小年夜前回宫。
有赌的地方便有娼嫽，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不过这地方的赌坊和青楼规模居然都甚大，倒让她开了眼界，听着那边上楼里的轻歌管弦，她不知怎么地起了兴，就想去赌坊边上的青楼一探。她当时也带了贴身的侍女琴娘，和几个鬼宫的弟子的。她说要去，自也没有人反对。
入了那个叫弦音阁的地方，她才知道，原来里面不仅有姑娘，还有小倌。所以她大摇大摆地进入大门，却是没有人拦她。
那花枝招展的老鸨看到他们几人，笑着迎上来道：“小姐，你是要怎样的公子啊？”
她道：“我想看姑娘。”
老鸨善解人意地笑道：“这位小姐心疼下人呢，是给这几位爷叫的么？不过我们这里的公子也甚体贴，小姐不妨试试。”
她有些不耐烦：“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那个，最俊的公子也叫上来吧。”
这话方落下音节，她的袖子便被琴娘扯了一下：“圣女。”
她安慰琴娘道：“不用担心，我只是瞧个稀罕。”却看到琴娘的眼睛看向二楼的栏杆。
还没等她再问话，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对老鸨说：“这位小姐不需要公子。”
她听了这声音，吓了一跳，再顺着琴娘的目光看去，却见姚一荻搂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倚在二楼的栏杆上。身边的宫人都已俯身拜下：“少主！”她讷讷地叫了声“哥哥”，心想怎么那么倒霉，偶发个兴头逛个青楼却被哥哥抓了个现行。转头一想，他不也在青楼么？虽说男女有别，但他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故此便也壮起了胆，冲着老鸨道：“还是先看姑娘吧。”
老鸨是个人精，自是看清了形势，笑嘻嘻地对她说：“小姐，我们弦音阁最美最红的姑娘就在那位大爷身边呢。”
她的目光便肆无忌惮地扫向他身边的美人。美人有着十分惹火的身材，凹凸有致，锦缎衣裳贴着身体的曲线起伏着，泛着水一样的柔光。她有一双美丽的微微上挑的凤目，方才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冰冷的，听到她叫“哥哥”，方有些热络了起来。此时软软地倚在姚一荻的身上，娇媚地笑问：“公子，这真是令妹么？长得可与你无半分相象。”
赵一荻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与他的眼光一样冰冷：“伶歌，她与爷象不象与你无关。”
那伶歌的笑颜霎时便被冻住了，不敢再出一声。
她顿觉无趣，又觉这弦音阁中最美的姑娘也不过如此，便微伏了下身子道：“那哥哥你在此玩吧，我先走了。”
姚一荻却又道：“既来了，便陪大哥喝一杯，让伶歌抚琴助兴吧。”
她几乎不想留下来了，但看到哥哥看着她那眼神，还是点了头。
岭南泉丰林茂，几乎处处都产好酒，孜山这地方也不例外，当地名产是赤凤，颜色赤红，倒入琥珀或夜光杯中尤其好看。
姚一荻让侍女又另取了一个琉璃杯来，亲自往杯中倾了酒，递给她道：“弦音阁自酿的赤凤，与别处有些不同，少了些辛辣，多了些花香，你且尝尝。”
其实，她来孜山并未尝过这酒，当然分辨不出弦音阁的赤凤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不过这酒闻着香，看着剔透可爱，她便也端起小小地呡了一口。姚一荻见她饮了，微微一笑，自饮了一杯，又朝伶歌作了一个手势，伶歌便轻抬素手，慢拢琴弦，一曲《夕阳萧鼓》便泠泠而出，此时正是黄昏，门外一弯浅水缓缓流淌，此曲倒是甚应景。
她没有学过这琴筝之器，只是喜欢吹笛，在鬼宫中也甚少听到丝竹之声，但父亲其实也还喜欢听的，若带她出去，会请些名伶到别院或是带她去丝竹馆去听。她也喜欢，但只限于喜欢听，若说学，却没那么大的兴趣。
如今听伶歌抚来，倒是婉转动听，甚至有些小技法上的革新，想来也是个肯费心思的女子。
曲罢，姚一荻看向她的酒杯：“依娜不喜欢这酒？”
她摇头：“不是，我不善饮。这酒倒香，我只是想慢点喝而已。”
他冲她一举杯：“那你随意些，我让她们再上点糕点来。”说完又目示伶歌，伶歌便乖巧地站起身来，到门口吩咐了一番。
看这样子，哥哥在此真是常客加贵客啊。
想到原来在没见着他的日子里，他竟是流连柳巷，不觉心中有些不快。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却看到哥哥一杯接着一杯地狂饮。
她觉得哥哥似乎有些不对，与他平时阳光和煦的样子颇有些不一样，看着那神情竟是有些阴郁。
她猜想是不是近段时间父亲不太管鬼宫的事，都是哥哥在操持，或许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毕竟鬼宫中还有几个长老，并不那么服一个毛头小伙儿的管教的。
她伸手按住他还欲倒酒的手：“有这么好喝么？还是少喝些好。哥，你是不是有心思，想买醉啊？”
这话说出口，她越发有些相信起自己的判断，便皱了好看的两道柳眉看着他。又有些自责，自己对鬼宫的事似乎真是太不上心了，白担了圣女之名。
他倒还真住了手，却是看了她一眼：“我不会醉的，我需要买什么醉？我能有什么心思，消遣而已。”
伶歌在一边亦笑道：“小姐放心，公子那是海量，千杯不醉，弦音阁，哦，不，孜山的红姑花魁哪个不知？”
呃，原来他所熟的竟还不是弦音阁一家，她不由皱了眉头：“原来哥哥在此这般出名。”
姚一荻凌厉地扫了一眼伶歌，转头对她道：“怎么依娜不高兴了？想要回去告状？我可没耽误正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喜欢告状的人。你喜欢怎样的生活是你的事，只是别牵连了父亲。你说没耽误正事，我自是相信你的。”
他管自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她，问道：“倒是你，今日来此，究竟是想干什么？女孩儿家在此出没，总是不妥。”
她有些不悦，道：“我没来过青楼，只是想见识一下。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来看看花魁头牌到底长什么样，有些什么样的本事不行啊？”
他似乎有些诧异她的生气，道：“那你跟老鸨要公子……”
她道：“我好奇啊，就想看看小倌长什么样，是不是比寻常男子要俊些？”
他的肤色本就黑，所以也不容易从脸色上看出什么不对来，只是那话音却是有些沉：“那些小倌并非是给女子准备的，只是男子间有好龙阳者的需求罢了。再说，这里的人也不甚干净。你若真好奇，不妨在外面找干净些的。”
伶歌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手下的琴音便有些颤了起来。
对于他前面的话，她半句也不信，要不然那老鸨也不会上来就问她是否要找公子了。后面的么，她又腹诽，你知道不干净，还不是在此间胡混。但细想他最后一句，不觉有些脸发烧，什么，他以为她是对那种事好奇么？
喝完杯中酒，她道：“算了，我也不要看了。我先回客栈了。哥哥几时回家？”
他回道：“还有几日。”
她站起身来道：“那好，我明日买些东西，后日便先回了，不等你了。”
他轻道了一个“好”字。
回了客栈，她发现琴娘一直沉默不语，似是有些情绪。
忽然便想到，琴娘自小便是跟着哥哥的，但十三岁那年三护法调笑地说了句“孙护卫是不是看上小姐了？”他发飚后，便将琴娘调到了她身边。
琴娘本来也与她相熟，所以过来时似乎也平静，但偶尔，她也会看到琴娘望着魁庐方向发呆。那时她是十九二十的年纪，按说早就该嫁人了，却一直没有这个想法。现在想来，她与哥哥青梅竹马，哥哥似乎也十分信任她，一直未当她下女使用。让琴娘跟在她身边时也只说：“你的那些小丫头都不太经事，得找个稳重妥贴些人照顾着你。”父亲与母亲知道后都觉得哥哥到底是哥哥，还是比较细心的。
她果真在第三日便起程返家了，她不知哥哥住在哪里，也不想去青楼粉馆去寻，反正交待过了，径自回家便是。
出了孜山，行不到二十里，前面便阻着一片延绵的大山。因是山间，两山挟峙，地形颇有些适合打劫，宫人便谏道：“圣女缓行，年节快到了，仔细毛贼劫道。”她轻嗤一声：“什么不顾死活的人会来打劫鬼宫！”而且还没多少钱，讨回来的三百金至少被她花掉一百五十两了。
然而两山狭窄处还真有人拦路。不过她细瞧之下却是笑了，是姚一荻带了一辆马车等在那里。她抽了两鞭急驰过去，笑问：“哥，你怎么在这儿？”他勾了下唇角道：“快过年了，不如一起回。”她好奇地望向马车，车帘儿一卷，露出伶歌一张艳丽的脸来。她惊异地挑了眉望向他：“哥，你替她赎身了？”哥哥一直没有带外人回到鬼宫过，看来这回对伶歌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他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解释。她回头看琴娘，见她那细长妩媚的眼中有一种感情叫做失落。
伶歌见到她，展颜一笑：“妹妹……”
琴娘柳眉一挑：“这位姑娘，这是圣女，你应见礼，你如入我鬼宫，理当守规矩。”
伶歌双目含泪望向姚一荻，他却不在意地一笑：“伶歌，带你回家自是可以，但在我们鬼宫确实要守礼，这宫中，除了我可以叫依娜妹妹，没有人可以。你要记得她是圣女，除了父亲与我，没有人可以对她大呼小叫。”
伶歌只好轻移莲步下了车，行了礼。
她淡淡地受了，依旧请她上车。她忽有预感，哥哥虽带她回鬼宫，但似乎真的只是带回来，跟那些原本就在鬼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日子就这么流水般地过去，只是父亲露面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她想着要多做些事，替哥哥分担一些，倒是将放蛊收蛊一块接了过来，一年间也颇有几次要离宫。她见哥哥的次数也少了起来，往往她回来了，他却是有事出宫去了。
忽忽又是一年，她已十七了，但婚事还是未定。短暂的见父亲的时间里，他也曾问过可有喜欢的人，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十五以前，她几乎都是在宫中度过的，有限的几次出去也是跟着母亲或是父亲出门，也未见过什么青春少年。十五以后，她虽说出门的次数多了些，也多在岭南附近几地，看看周围的男子皆黑瘦，便颇不能入她的眼，她想象中的夫君应是高大英俊的，有一个可供她安全倚靠的肩膀，是否多金，是否武艺超群倒也没想过。
其实这一年间，渐渐地走得远了，她发现中原的男子倒有不少高大的，遇到的男子中对她中意的自是不在少数。她也不是没碰到能谈得来的男子。
有一个池州的富家子弟，是春天出门时遇上的，拼桌吃过一次饭，颇为相得，人也英俊开朗，谈吐风趣，与她相约，如过池州，必知会他，让他作东。夏天时她往那方向出了一趟门，便真的着人通知了他，那陈姓富家子弟竟是早早地替她安排好从岭南到池州一路上的衣食住行。
那一次的行程真是颇为愉快，临分别时，那陈公子依依不舍地望着她道：“秋天，可否去岭南拜访？”她笑：“当然可以。不过进我们家复杂了一些，我们可以在曲水相见。”他双眼熠熠生辉：“那九月，我必当来访。”
回鬼宫的路上，琴娘打趣道：“圣女是动心了么？不过陈公子要进鬼宫却是不易呢。”
她听后一怔：她算是有些喜欢陈公子的吧，可是如果陈公子知道她是鬼宫的圣女，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鬼宫总是有些邪魅的。
那年九月，她并没有等到陈公子的来访，一丝消息也无。她曾托人捎了信去说十一月还将往池州一行，那边也是没有回音。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对那人虽说有些些动心，但也说不上十分喜欢。可是即便是普通的朋友，这种局面似乎也有些奇怪啊。
十一月的时候过池州，她还是去陈家门上拜访了，可门人竟是一脸悲伤地告诉她：“公子在九月起程去岭南前染了怪疾，一个多月便殁了。”她目瞪口呆，心里到底还是难过的。
再回鬼宫便是抑抑的了。父亲从琴娘处得知这一消息，安慰了她一番，道，无缘罢了，将来她必会遇到她的有缘人的。
此后，除了必要的出宫放蛊收帐，她把精力都放在收集香料制香丸上，倒也制成了不少。
将要满十八岁的那个春天，她再次出门放蛊，这回去得比较远，竟是晅城，已近京师了。路程较远，哥哥让她带上孙护卫一起出行，也好有个照顾。
可是，她不知道她出了这趟远门，鬼宫中却是翻天覆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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