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对象是块木头》意予

42、周六午后的糖与未解的谜

　　周六的午后，阳光比周五要炽烈一些，透过排练室那扇巨大的朝西窗户，将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光束斜斜地打在老旧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光斑，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融化的金子。

　　排练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水、灰尘和年轻人特有活力的气息。最后一场戏是林晓星在破旧天文台里，历经数个不眠之夜后，终于捕捉到那颗彗星确凿轨迹时，那种混杂着极度疲惫、巨大喜悦和孤独泪水的复杂独白。这对陆星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停！”负责统筹的学长，同时也是这部剧的副导演，皱着眉头喊了卡。他摸着下巴，走到场地中央，“陆星，情绪是对的，疲惫感和喜悦都有了，但那种……孤独感，那种在巨大发现面前无人分享、唯有星空作证的寂寥，还不够透。我们再试一次，想象一下，你守了七天，又冷又饿，可能还被人嘲笑是异想天开，但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值了，可这份‘值了’，却只有你自己知道。”

　　陆星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努力将自己代入林晓星的世界。空旷的圆顶，冰冷的仪器，窗外可能是呼啸的风，而镜筒另一端，是寂静燃烧了亿万年的星体。那种极致的浪漫与极致的孤独交织在一起……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缓缓抬起手，仿佛虚虚地抚摸着望远镜冰凉的镜筒，嘴角先是牵起一个极淡、极疲惫的笑，随即，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但那双望着虚空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这一次，没有台词，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那种几乎要溢出排练室的情绪。

　　沉默了几秒钟，学长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就是这个感觉！很好，陆星，保持住！今天大家辛苦了，提前收工！”

　　“耶！”排练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和放松的叹气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陆星这才感觉到喉咙干得冒烟，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她走到角落拿起自己的水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却发现瓶子已经见了底，只滴下几滴可怜的水珠。

　　“渴死了，谁还有水？”她环顾四周，几个同学也都在摇头，大家的水似乎都在高强度的排练中消耗殆尽了。

　　“我去小卖部买点回来吧。”一个男生主动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几个人附和着，嘻嘻哈哈地往外走。

　　陆星正想着要不要也跟去，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排练室敞开的门口，却猛地定格在那里。

　　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安静地倚着门框。依旧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运动长裤，单肩背着那个熟悉的深灰色帆布包。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让他逆光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陆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温书昀。

　　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便利店塑料袋，袋子里明显装着几瓶矿泉水，瓶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他怎么来了？而且，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陆星的心跳瞬间失控，像揣了只慌乱的小鹿。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理了理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刘海，又扯了扯有些褶皱的T恤下摆。

　　“哇，陆星，有人找！”旁边有眼尖的同学已经看到了门口的人，压低声音笑着起哄，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陆星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有些窘迫地瞪了那个同学一眼，却又忍不住快步朝门口走去。

　　“温书昀？”她站在他面前，仰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掩饰不住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温书昀的目光从喧闹的排练室内扫过，最后落在她因为出汗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脸上。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把手中的袋子往前递了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顺路。”

　　又是“顺路”。陆星在心里悄悄撇了撇嘴，排练室在艺术楼，跟他常去的任何地方都谈不上顺路。但她没有戳穿，只是接过那个沉甸甸、凉丝丝的袋子。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瓶身，那舒爽的凉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奇异地抚平了她喉咙的灼渴和身体的疲惫。

　　袋子里装着四五瓶她常喝的那个品牌的矿泉水。

　　“谢谢。”她小声道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她拿出一瓶，冰凉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掌心。瓶盖似乎被轻轻拧开过，又不太紧，她没怎么用力就拧开了。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微甜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嗯。”温书昀应了一声，视线从她喝水的动作上移开，落在地板上那片阳光形成的光斑上，然后又转向她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剧本，“结束了？”

　　“刚结束！你来得正好。”陆星晃了晃手中的水瓶，冰凉的感觉让她心情大好，连带着语气都轻快起来，“今天效率超高，提前收工了！你等很久了吗？”她注意到他的额角似乎也有一层薄汗，难道是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

　　“刚到。”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但说完，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她手里已经下去小半瓶的水，以及袋子里剩下的几瓶，顿了顿，才又开口，声音低沉，“还要吗？”

　　陆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喝得有点急。她摇摇头，脸上有些发烫：“不用了，一瓶就够了。这些……分给同学吧？”她指了指袋子里的其他水。

　　温书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陆星把水分给几个还没走的、同样口渴的同学，换来一连串的“谢谢”和“陆星你朋友真贴心”的打趣。她红着脸含糊地应着，偷偷瞟向温书昀，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仿佛那些调侃都与他无关。

　　分完水，两人并肩走出气氛依旧热烈的排练室。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有些灼人，但穿过楼前枝叶繁茂的林荫道时，便化作了满地晃动的光斑。知了声此起彼伏，演奏着夏日独有的交响乐。

　　走出活动楼，喧嚣被抛在身后，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微风拂过树叶的簌簌声响。

　　“图书馆……还去吗？”陆星抱着空了的便利店塑料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塑料袋的提手，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小声地问，带着一点点试探。她记得他昨天说在图书馆等她，但今天排练提前结束，计划似乎可以更灵活一些。

　　温书昀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让他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些许明暗变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想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陆星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这个反问，把选择权轻轻抛给了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纵容意味。

　　陆星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她盯着自己白色的帆布鞋尖，看着它一下下踩过明亮的光斑和暗沉的树影，声音低得几乎像自言自语：“都、都行啊……看你。”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张力，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中悄悄流动。陆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响得让她怀疑温书昀是不是也能听见。

　　几秒钟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

　　“那回家吧。”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陆星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轻轻落了地，随之涌上的是一股更庞大的、带着暖意的安心感。回家，这个词从温书昀嘴里说出来，似乎总带着一种特别的意味。因为他们是回同一个“家”，回同一个方向，所以这条路，天然就带着共享的属性。

　　“好。”她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回家的路，因为有了同行的人，连空气中浮动的燥热和喋喋不休的蝉鸣，都变得不那么令人烦躁，反而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她偷偷瞄了一眼走在身侧的温书昀。他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自然下垂，那个帆布包随意地搭在肩上。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侧脸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清晰又安静。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那只自然下垂的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刚才，他就是用这只手，拎着那袋冰凉的水，出现在排练室门口。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如果排练没结束，就等她一会儿，甚至可能陪她再去图书馆的吗？那袋明显不止一人份的水，是不是就是证据？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含在嘴里的水果硬糖，起初只是坚硬的、若有似无的甜，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他们的脚步在熟悉的林荫道上一步步向前，那甜味便慢慢地、坚定地融化开来，丝丝缕缕，渗透到味蕾的每一个角落，然后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甜到了心尖儿上。

　　她不知道这块木头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知道他的“顺路”是习惯性的借口，还是某种笨拙的体贴。不知道他那句“你想去”背后，藏着的是随意的迁就，还是隐秘的期待。

　　这一切都像谜。但此刻，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矿泉水瓶的冰凉触感，口腔里还回荡着那清甜的滋味，陆星觉得，解不开谜题也没关系。

　　至少，这颗糖的甜，是真实存在的。这就足够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而那份氤氲在周六午后空气里的、名为暧昧的甜香，似乎比阳光更加浓郁，久久不散。

　　小剧场：后备计划

　　回到家，陆星看着温书昀极其自然地将那瓶未开封的“多余”矿泉水放进冰箱门侧，终于没忍住，状似无意地问：“你当时……是特意买了好几瓶吗？”

　　温书昀关冰箱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脸线条微微绷紧，耳根泛起可疑的淡粉，语气却硬邦邦地甩出三个字：“买一送一。”

　　直到很久后，陆星才偶然从那个便利店的熟人员工那里得知，那个品牌的矿泉水，从来就没有过“买一送一”的活动。那瓶水，从一开始就是他为了那个“如果她要再去图书馆”的潜在可能，默默备下的“后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