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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渡云深 ...


  •   机场大厅里永远充斥着一种匆忙的氛围。广播里柔和的女声交替播报着航班信息,各种语言的告别声、行李箱轮子与光洁地面的摩擦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构成了离别的交响曲。
      苏明堂站在安检口前,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深色牛仔裤,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舒展。
      墨玉般的短发清爽利落,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本是极易显得多情的轮廓,却因那眼神过于清澈通透,仿佛盛着朗朗晴空,反而冲淡了秾丽,糅合成一种独特的、介于清贵与慵懒之间的气质。
      他看着眼前眼眶微微泛红的沈韵,目光温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沈韵气质温婉如水,即便岁月已在眼角留下了细密的纹路,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柔美与书卷气依旧动人。
      她细心地、一遍遍替他抚平衬衫衣领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明堂,到了海市,飞机一落地就要记得给姥姥发个消息报平安。那边气候潮湿,跟咱们京市不一样,你从小皮肤就敏感,记得及时擦润肤露。还有啊,我听人说那边的菜式都偏甜,你口味淡,肯定吃不惯……”
      一旁的苏源身板挺直如松,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他看着妻子,眼神里带着几十年相伴形成的默契与温和。
      他接过话头,洪亮的嗓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阿韵,孩子是去上学,是去见世面,是好事。衡南一中是所百年老校,学风严谨,环境也好,正是让明堂去独立历练的好机会。”
      他转而看向外孙,目光沉稳有力:“去了就安心待着,把心思放在学业和适应新环境上。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记。有什么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苏清韵刚刚结束一个简短的电话,将手机利落地收进手袋。她今日难得没穿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换上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休闲装束,显得比平日柔和了几分。
      她容貌明艳大气,完美继承了母亲沈韵的江南风韵,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在商海沉浮中历练出的果决与利落。
      她没再多做言语上的嘱咐,只上前一步,伸手轻轻将儿子额前几缕被风吹得微乱的碎发细细理顺,动作干脆而温柔。
      “司机王叔会在海市机场准时等你。住处都安排妥当了,是学校附近的小区,治安和环境都很好。缺什么少什么,日常琐事,直接跟王叔讲,或者告诉我,别自己瞎凑合。”
      她顿了顿,指尖在儿子坚实的臂膀上微微用力按了按。
      “照顾好自己。”
      身影稍稍退后些许,苏曦宁自然地填补了那个空位。男人身姿挺拔,气质温润,透着一股经年沉淀下来的、属于学者的沉静与内敛。
      他没多言语,只是将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新款平板电脑稳妥地塞进苏明堂背包外侧易取的袋子里。
      “里面存了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学术资料、经典文献,还有几部口碑不错的纪录片,路上觉得无聊可以翻翻看看。”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海市靠海,气候潮湿多雨,记得及时添减衣物,别贪凉感冒了。”
      说完,他伸出手,给了儿子一个坚实、短暂却充满力量的拥抱。在苏明堂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而清晰地嘱咐:
      “放开手脚,好好体验。”
      苏明堂迎着四位至亲目光中各不相同的关切,脸上绽开一个明亮而松弛的笑容。
      “知道了,爸,妈,姥姥,姥爷。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放心。”
      他拉起那个装得满满的行李箱,转身,步伐稳健而洒脱地走向安检通道,随意地抬手挥了挥,没有回头。
      十六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独自远行,离开这座名为京城的、他生长于斯的庞大城池。
      心中并无沉重,反而有种卸下熟悉包袱的轻快。苏家的教育向来开明,鼓励探索,养成了他面对未知时天然的从容与好奇心。
      通过安检,在宽敞明亮的候机室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他熟悉的机场跑道,巨大的银白色飞机在指挥下有序地起起落落。
      手机屏幕接连亮起,是死党群里炸开的、带着插科打诨性质的告别消息和一连串搞笑表情包。
      他唇角勾起,指尖飞快地回了几个更欠揍的表情,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他清楚地知道,这次转学,明面上是家里希望他提前适应南方的教育环境,为未来做些准备。更深层的原因,则与父亲苏曦宁近期工作性质的微妙变化有关,需要他暂时远离京市的圈子,低调一段时间。
      对此,他并无不适,反而觉得是换个活法的新鲜机会。
      飞机引擎启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加速,抬升,强烈的推背感将他按在舒适的航空座椅上。
      舷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在不断缩小,最终被厚重绵延、如同无垠雪原般的纯净云海彻底覆盖。
      苏明堂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窗边,望着这壮阔的景象。
      心中并无离愁,翻涌更多的是对前方未知风景的期待。换个环境,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这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在阅读平板里预存的前沿科技杂志和断断续续的浅眠中悄然过去。
      飞机开始下降,穿透层层叠叠的云海,海市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和密集如森林般的城市建筑群逐渐在视野中清晰、放大。
      降落时,机身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与轰鸣,最终平稳地接触跑道,开始滑行。
      舱门打开,一股湿热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的、带着浓郁海腥气的风瞬间包裹上来,与京市干爽沁凉的秋意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苏家在海市的负责人王叔早已在到达厅等候,他四十多岁模样,穿着合身的深色POLO衫和休闲长裤,笑容敦厚沉稳。
      见到苏明堂推着行李出来,便快步迎上,自然地接过行李车。
      “明堂,路上辛苦了。车就停在外面,我们这边走。”
      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很快便汇入傍晚时分略显拥挤的车流。
      窗外,是快速掠过的、充满现代感和视觉冲击力的摩天楼群,玻璃幕墙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蜿蜒静谧的河道、造型古朴的石桥、白墙黛瓦的旧式民居悄然伫立,古典的诗意韵味与现代的繁华活力在这里奇妙地共生、交融。
      王叔话不多,但每当经过重要的地标性建筑或区域时,都会用简洁清晰的语言稍作介绍,语气平和,让人感到舒适。
      约莫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个名为“衡南一品”的高档住宅小区。绿树掩映,花草繁茂,楼间距宽阔,环境清幽静谧。
      新居在顶层,是视野极佳的大平层。智能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是典型的极简主义装修风格,色调以高级灰和纯净白为主,线条利落流畅。
      巨大的落地窗如同宽银幕,将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致框成一幅生动而不断变化的立体画作。
      苏明堂放下双肩背包,径直走向那面占据整堵墙的落地窗,推开玻璃门,踏上宽阔的阳台。
      傍晚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楼下是精心打造的中式园林,小桥流水,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树丛中。几株高大的桂花树正值花期,繁密的小花簇拥枝头,散发出阵阵幽远沁人的甜香。
      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已然初上,璀璨闪烁的灯火勾勒出陌生而迷人的天际线。
      他回到室内,对等候在一旁的王叔点了点头:“王叔,辛苦您安排。”
      “应该的。”王叔递过一张名片,笑容敦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24小时开机。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已经备好放在次卧。您看看还缺什么,随时告诉我。”
      “好,谢谢。”
      送走王叔,偌大的空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悠闲地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主卧宽敞,自带视野极佳的飘窗;客卧简洁;书房的书架还空着,等待填满。开放式厨房设备齐全,干净得像没人用过。客厅宽敞得有些空旷。
      他随手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饮料、水果和半成品食材。王叔的周到让他省心不少。
      重新回到客厅,窗外夜色已浓。小区花园里的地灯亮起,勾勒出亭台小径的轮廓。远处车流汇成光的河流,无声地奔腾不息。
      他在光洁的地板上坐下,拿出手机,屏幕光映亮了他带着几分兴致盎然的脸。
      探索这座陌生的城市,了解它的脾气,或许可以从最直接的味蕾开始。
      他拿出手机,屏幕光映亮了他带着几分兴致盎然的脸。指尖在本地生活APP间滑动,很快锁定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本帮菜馆——“老正兴”。
      地图显示步行约二十分钟。他喜欢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用脚步初步丈量这片新的领地。

      没有多做停留,苏明堂换了身轻便的衣物便出了门。晚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扑面而来,小区里桂花香气馥郁。他循着导航,不紧不慢地融入海市的夜色。
      与“衡南一品”周边的清幽现代不同,越往前走,街景越发呈现出老城的肌理。
      梧桐树影婆娑,掩映着颇有年头的骑楼,暖黄色的灯光从各式小店窗格里透出,空气里混杂着食物香气、潮湿的泥土味和隐约的市井人声。
      行至一个十字路口,导航提示右转。就在他准备拐弯时,视线却被斜前方一处灯火通明、格局别致的门店吸引。
      那是一个临街的宽敞铺面,巨大的落地窗洁净通透。内部空间开阔,不像寻常商铺——一侧是顶天立地的书架,群书环绕间,几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围坐讨论;另一侧隐约可见画架、乐谱架,甚至远处还有舞蹈把杆的轮廓。
      门口木质招牌上,是隽秀温润的几个字——“许老师学习中心”。
      苏明堂脚步微顿,心头泛起一丝好奇。这地方……氛围很特别。与他印象中目标明确的补习机构不同,这里透着一股兼顾学习与多元发展的松弛和温暖。
      他的目光无意识扫过明亮的室内,最终落在二楼一扇敞开的窗户旁。
      那里倚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清瘦。室内温暖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他微微侧身,安静的姿态像一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剪影。
      距离不近,看不清五官,但那份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场,却奇异地让苏明堂因陌生环境而略微绷紧的神经,悄然松弛了一瞬。
      许是楼下停留的视线过于专注,窗边的少年若有所觉,目光微转,向下望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夜幕与灯火,有了一个极短暂的接触。
      那目光沉静得像秋夜的湖水,清澈而平稳。没有探究,没有波澜,只是淡淡一瞥。
      仅仅一两秒后,楼上的少年便收回了目光,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室内的光线中。
      苏明堂也挪开视线,心底那丝微妙的感应随之散去。一个气质特别的陌生同龄人而已。他未作深想,将这当作探索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空气中,幽远的桂花香再次拂来,与学习中心里隐约传出的讨论声、断续的乐器试音交织。他拉了拉衬衫的领口,不再停留,迈步汇入人流,朝着“老正兴”的方向继续走去。
      此刻,满足味蕾的期待,才是苏明堂当下最切实的目标。他双手闲适地插在裤袋里,步伐从容,将那灯火通明的学习中心和窗边那道惊鸿一瞥的沉静身影,暂时抛在了渐深的夜色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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