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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沈三归家 ...

  •   沈重在城门翘首以盼了四个时辰,见了沈明翊刚行完礼,还没顾得上说话,就被碧鸳借故拉到一旁。

      碧鸳悄声说了句:“沈管家,烦请您待会带路从太平巷走。”而后便转身劝着沈明翊上了马车。

      沈重一愣,随即释然。沈宅位于杭州城正中偏东南方的九曲巷中,处于清波门的东北方向。从清波门进城,往左一拐,顺着小井巷再拐个弯儿就到了。巡抚衙就在小井巷北侧!张大人今天进城了!太平巷虽说绕了点路,但是安全!

      很安静,只有车轱辘在青石路上滚动的声音,完全迥异于刚进城时的人声鼎沸。

      碧鸳有些神思不属地靠在车壁上,微垂着眼,动也不动。

      沈明翊安静地坐在一旁,翘长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像蝴蝶的翅膀,美丽而脆弱。

      翠莺有些无措地瞄了瞄碧鸳,又偷偷瞧了瞧沈明翊,暗暗绞紧了手指。斟茶不行,说话不行,往外瞧也不行,闷死了!

      车马渐渐停了下来,只听得前头传来沈重激动的喊声:“老爷,太太,三爷回来了!”

      沈明翊下了马车,只见沈宅朱红大门洞开,门外石阶呼啦啦站了一大片人,不由迟疑了一下。碧鸳心里暗暗着急,手中使劲,暗中推了沈明翊一把,沈明翊只得往前走去,陷入人堆。

      “我儿!”沈太太颤抖着唤了一声,眼中含泪,往前紧走两步,拉住沈明翊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沈太太吴氏,只比沈老爷小了一岁,保养得宜,眉目温婉,俨然一副贤妻慈母的形象。

      沈老爷年近五十,中等身材,肚子微微腆出,背脊挺得笔直,只稳稳站在一旁,只字不发,看似毫不动容,但那发红的眼眶,背在身后轻微颤抖的双手都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沈明翊垂着头,声音极低:“儿子不孝,让父亲母亲受累了。”

      吴氏那泪珠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你能想明白了就好。”

      沈老爷叹息一声,仰头望天。

      一时间,沈宅大门前一片泣声。

      “母亲,三弟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让他进屋歇息下吧。”沈明竣眼中含着热泪,在一旁婉言劝道。

      吴氏这才醒过神来,赶紧拭了泪水,牢牢握住沈明翊的手一直走进了大厅。

      小丫鬟极有眼色地拿来一个蒲团垫在沈明翊脚下,沈明翊跪下郑重行了大礼。

      吴氏刚止住的泪水便又滴落下来,上前扶起最疼爱的小儿子,看着他比往日削瘦了几分的脸颊,疼惜的轻抚着:“翊儿,不要怪为娘狠心把你留在别庄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吴氏嘴角翕合了几下,终究把话咽了下去,只轻拍着沈明翊:“爹和娘只盼着你好。”

      沈老爷沉声喝了句:“跟这孽障说这些有何用!”拂袖往后堂去了。

      吴氏却不理会,轻声安慰了沈明翊几句,又拉着他坐下,细细地询问他这一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

      沈明翊只一味地垂着头,间或答应一两声。

      沈明竣看着时辰到了,觑着机会问过吴氏便将饭摆在了花厅。

      吴氏亲自拧了帕子给沈明翊净面,臊得他满脸通红,连连推说自己来。吴氏在一旁看着他自己熟练地拧帕子净面净手,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一顿饭吃下来,沈明翊只觉得撑得慌。席间,幸好沈老爷瞪了沈太太一眼,不然肚子受罪,耳朵更要受罪。

      这两日赶路的确累着了,再加上这具身体本就虚弱,沐浴过后沈明翊沾着枕头就睡沉了。

      碧鸳给沈明翊掖好被子,留了盏灯在内室,到了外间嘱咐刚分派来的绿翎醒着点神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沈明翊被张庭煦从床上踹下来时并未受伤,从净慈寺出去后就失去了踪迹,第二日才被人从寺后的莲花洞发现,彼时已经奄奄一息,全身都是暴打后的伤痕,多处骨折,只剩下里衣躺在地上。

      沈家当时真是一片兵慌马乱,只一力要求张大人严查。只是这件事还没理出个头目,关于自荐枕席的流言就已经散了开来,一时间满杭州城都沸腾了,甚至有些人打听到沈明翊被剥光受了重伤后添加了更不堪的言语进去,沈老爷只得压下所有事,留了沈明翊在别庄养伤,丁府却是彻底得罪了。

      “三爷每日卯正起身,先在院中跑一个时辰。”碧鸳立在吴氏身侧,报告着沈明翊的日常起居。

      吴氏歪在罗汉床上,闻言问道:“跑?跑什么?”吴氏不解。

      “就是跑步,三爷说这样能强身健体。”

      吴氏嗔怪地笑了笑:“这孩子,又不用他去做急脚递。”然后抬了抬手,示意碧鸳接着说。

      “辰末用朝食,都是三爷喜好的,也问过了孙大夫。巳时开始读书习字,中间小憩一两次。”

      “这,这是真的?”吴氏瞪大了眼睛。

      “是,这是三爷大前天写的大字。”碧鸳从身旁方桌上捧来一叠方正的宣纸,上面果真满满写着大字。

      吴氏接到手里,满心都是欢喜,忙不迭地问身旁的沈老爷:“老爷,你快看看,翊儿写得如何?”

      沈老爷不动声色地抽/出一张,只见上面写的是诗经《豳风•七月》中的几句: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笔力不够圆融,收放太过粗糙,胜在大小相兼,疏密有致,乍一看,还是一篇不错的行楷,何况翊儿习字不过半年,是要下一番狠功夫才能写成这样。沈老爷不由点了点头。

      吴氏的泪水便又滚滚落了下来:“老爷,翊儿真好了,真好了。”

      出事前,想让沈明翊静下来写上一篇大字简直比登天还难,十四五的人了,笔都握不好,吴氏又一味宠着,只说凭沈家的家底还养不起他么。这件事不光让沈明翊好了,吴氏也是真好了。

      “未正三爷或学琴或学箭或学画,有时也会骑马绕庄跑上一圈,但是从没有出过庄。”

      吴氏欣慰点头,翊儿以前可是一天到晚不着家的主。

      “酉初用哺食,都是按孙大夫的嘱咐做的膳食,三爷伤好后这半年来还未饮过酒水,平日里最喜庐山云雾。”

      翊儿以前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一喝醉就闹脾气。

      “戌时洗浴……不用人服侍。”

      正感老怀欣慰的吴氏一愣:“不用人服侍?”

      碧鸳赶忙跪下请罪:“太太恕罪,奴婢也没有法子,三爷自伤好后就不准奴婢们近身。”

      吴氏起身坐直,瞪圆了眼睛:“你们怎么办事的!”

      沈明翊是沈家唯一的嫡子,是吴氏唯一的儿子。吴氏现在只盼着沈明翊能把心思收回来,起码不要一味只亲近小厮。给沈明翊的贴身丫鬟是选了又选,全都往伶俐娇俏的人儿里挑,碧鸳更是她身边的老人,心思细腻,办事妥帖,温柔和顺,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好,到头来,却连身也近不了,真是成事不足!

      想到这里,吴氏更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小几上,金镶红宝手镯撞上了黄花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说!你们怎么办事的!”

      碧鸳心中一颤,忙磕了个头,语气愈发轻缓。

      “太太熄怒,奴婢看着三爷已是大好了。虽不让奴婢们近身,但是也从不亲近庄里的小子们。”碧鸳稳了稳心神,又磕了下去,“太太放心,奴婢临行前试探过三爷,三爷没事了。”

      吴氏挑高了眉毛:“哦?怎么试探的?”

      沈老爷也凝神倾了身子。

      “请太太恕罪,奴婢当时是知会三爷,您给三爷新选了门亲事,三爷听了只应道‘好’。”

      吴氏全身都轻颤起来,抖着声音,半天只吐出一个“你”字。

      沈老爷不耐,径直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尾音轻颤。

      碧鸳恭敬地磕了个头,正声回道:“奴婢万不敢欺瞒老爷太太。”

      “老爷……”吴氏含泪望向沈老爷。

      那时,沈明翊听说要给他议亲,差点掀了整个沈宅,撒泼、哭闹、绝食,招数用尽,大闹无果后就撂下狠话,要让所有的女人都不敢嫁他。沈老爷沈太太只当他小孩儿心性,再怎么闹还能翻了天不成?只吩咐了身边人严密看管。沈明翊却用他的行动来证明了他的话。

      “明天,明天就找,杭州城没人愿意,还有苏州,苏州找不着还有金陵。”沈老爷轻拍着吴氏手背。

      沈家三子。沈明竣和沈明飒都是林姨娘所出,吴氏俱是用心教导。等到沈明翊出生却立马失了清明,除了疼宠溺爱,哪怕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沈老爷因着两个庶子教育的成功,不甚注意嫡子的日常举止,等注意到时却已经晚了,吴氏又一味护着,沈老爷只觉得有心无力。幸好,现下都好了,都好了。

      沈老爷又想到一事,不由问道:“翊儿还是想不起前事吗?

      “是。”

      沈老爷点头:“不要想起来的好。现下看着有几分持重知礼的模样了。”又问碧鸳,“翊儿平日里话也不多吗?”

      “是。三爷平日待人甚少言语,但是温谦有礼,赏罚有度,庄里上下都极为敬重三爷。老爷太太问过张管事便知。”

      “嗯,行了,你下去吧。” 沈老爷发话道。

      吴氏招了招手,待碧鸳上前便褪了手腕上的金镶红宝手镯塞在碧鸳手里,碧鸳推辞不过便收下谢过后退了下去。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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