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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北境的风,是与别处不同的。它裹着漠北的沙砾,携着长城的寒气,年复一年刮过苍茫的草原,刮过戍边将士的铠甲,却唯独刮不散北镇王府里那层暖得发腻的热气——这热气的源头,是府中那位独一无二的小姐,施清宴。

      天启十三年的冬天,北境格外冷。蛮族的铁骑越过边境线,踏碎了大齐的安宁,北镇王施策率领三万铁骑出征时,王妃柳氏已怀着身孕九个月。军营里的篝火夜夜不熄,施策握着缰绳的手冻得开裂,梦里总浮现王妃日渐隆起的小腹,他年近五十,膝下唯有几个早夭的庶子,这一胎,是他与柳氏盼了二十年的希望。

      捷报传来那日,漠北正下着鹅毛大雪。施策率军绕到蛮族后方,断了对方的粮草,一场恶战下来,蛮族首领被他斩于马下,残部仓皇北逃。就在他站在尸山血海里擦拭佩剑时,亲兵跌跌撞撞跑来,声音带着颤抖:“王爷!王妃……王妃生了!是个千金!”

      施策手里的剑“当啷”一声落在雪地里。他忘了卸下染血的铠甲,忘了清点战场的伤亡,翻身上马就往王府赶。风雪模糊了视线,他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那火暖得他眼眶发烫——五十岁得女,还是在大破蛮族的日子里,这不是寻常的福气,这是北境的吉兆。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龙颜大悦,亲赐“安靖”匾额,派内侍捧着赏赐一路送到北镇王府,还特意下诏,称施清宴是“北境福星”,日后可享郡主礼遇。自那时起,施清宴就成了北镇王府里的“活宝贝”,施策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育婴房,小心翼翼抱起襁褓里的女儿,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柳氏更是把她护得严实,冬日里育婴房的炭火烧得足足的,连窗户缝都用棉絮堵上,生怕女儿受半点风寒。

      府里的仆役们也摸透了王爷王妃的心思,对施清宴更是百依百顺。她刚学会走路时,抓着侍女的头发荡秋千,侍女疼得眼泪直流,柳氏却笑着说“我家阿宴有活力”;她把奶娘熬的药打翻在地上,施策只蹲下来帮她擦干净小手,柔声哄道“阿宴不喜欢,咱们就不喝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施清宴在这样的纵容里长到了五岁,眉眼间已有了柳氏的温婉,性子却半点没随母亲,反倒像极了施策年轻时的桀骜,只是那份桀骜,被宠溺泡成了骄纵。

      六岁那年,施清宴第一次闹脾气,是因为王府的点心不够精致。江南来的糕点师傅新做了芙蓉糕,层层叠叠的酥皮里裹着豆沙,本是京中贵女最爱的点心,可施清宴只咬了一口,就把糕点扔在地上,小眉头拧成一团:“这豆沙太甜,酥皮太硬,难吃死了!”

      糕点师傅吓得当场跪下,头磕在青砖上“咚咚”响。柳氏连忙把施清宴抱起来,温声哄道:“阿宴乖,咱们让师傅再做别的,你想吃什么,母亲都给你做。”施清宴却不依,小手拍着柳氏的肩膀:“我不要他做!我要京城里最好的芙蓉糕,就是上次太傅家小姐带来的那种!”

      施策恰好从外面回来,听见女儿的话,当即叫来管家:“备最快的驿马,让小厮连夜去京城,把太傅家常买的那家糕点铺的芙蓉糕都买回来!”管家愣了愣,小声提醒:“王爷,从北境到京城,一来一回要三百多里,这雪天路滑……”

      “废什么话!”施策打断他,“我女儿想吃,别说三百里,就是千里,也得去!”

      那夜,三匹快马从王府出发,马蹄踏碎了雪夜的寂静。等小厮捧着芙蓉糕回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糕点的外皮被颠簸得碎了不少,豆沙也渗了出来。施清宴捏起一块看了看,随手扔在地上,脚还在上面碾了碾:“都碎了,不好吃了,扔了吧。”

      柳氏想劝两句,却被施策用眼色制止了。他蹲下来,帮女儿拂掉裙摆上的碎渣:“阿宴别气,父王再让他们去买,这次让糕点师傅跟着来,在府里给你现做。”施清宴这才笑了,抱着施策的脖子撒娇:“父王最好了!”

      一旁的管家看着地上的芙蓉糕,心里一阵发酸——昨夜去京城的小厮,回来时冻得嘴唇发紫,手上全是冻疮,可这宝贝小姐,竟连一口都没好好尝。

      随着年岁渐长,施清宴的骄纵越发不加掩饰。十岁那年,她迷上了骑射,施策特意请了军中最厉害的教头教她。教头本想按军中规矩来,让她先练基本功,可施清宴刚拉了两下弓,就把弓扔在地上:“太沉了!我不要练这个!”

      教头面露难色:“小姐,学骑射得先练力气,不然拉不开弓……”

      “我不管!”施清宴叉着腰,“父王说我是北境福星,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你敢教我规矩?”说着,她竟捡起地上的弓,朝着教头的脚边射了一箭。箭矢擦着教头的靴子钉在地上,吓得教头连忙后退。

      施策赶来时,正看见教头跪在地上请罪,施清宴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得意。他不仅没责怪女儿,反倒安慰道:“阿宴别怕,这教头不懂事,父王换个好的教你。”说罢,他挥挥手让教头退下,亲自牵着施清宴的手去了马场,还把自己那匹日行千里的“踏雪”牵了过来:“阿宴,这匹马温顺,父王带你骑。”

      施清宴坐在施策怀里,手里抓着缰绳,笑得开怀。她故意把缰绳往旁边拽,“踏雪”受惊,猛地扬起前蹄,差点把施策掀下去。施策稳住马,非但没生气,还笑着说:“阿宴力气真大,以后肯定能像父王一样,骑烈马,守北境。”

      可他没说,“踏雪”是他征战多年的战马,性子烈得很,除了他,没人能轻易驾驭。他更没看见,马场边的副将皱着眉,手里的马鞭握得发白——方才若不是王爷反应快,小姐恐怕早已摔下马背,可王爷竟还把这当成女儿的“本事”。

      十二岁那年,施清宴开始对珠宝首饰感兴趣。京城里流行赤金镶红宝的步摇,太傅家的小姐戴着来北境探亲,施清宴见了,当即就拉着柳氏的手撒娇:“母亲,我也要那样的步摇,比她的还大,还亮!”

      柳氏有些犹豫:“那步摇是京中巧匠做的,北境这边没有,而且……”她顿了顿,想起前日管家说府里的粮草要留着给戍边将士,“而且最近府里开销大,咱们能不能先……”

      “不行!”施清宴甩开柳氏的手,眼眶瞬间红了,“母亲是不是不疼我了?连一支步摇都不给我买!太傅家的小姐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我是北境福星,父王打赢蛮族都是托我的福,一支步摇都不配拥有吗?”

      柳氏见女儿哭了,心立马软了。她连忙掏出帕子给施清宴擦眼泪:“母亲不是不疼你,母亲这就让人去京里买,买最好的,好不好?”

      施清宴这才破涕为笑,抱着柳氏的胳膊晃了晃:“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

      柳氏当即让人备好银两,派了两个得力的小厮去京里。可没过几日,施清宴又闹起了脾气——她听说苏州织造新出了一种流云锦,颜色像天边的晚霞,非要用那锦缎做新衣裳。柳氏无奈,只好又让人去苏州采买,还特意叮嘱“多买几匹,让小姐挑着用”。

      那些流云锦送回来时,足足装了三大箱。施清宴打开箱子看了看,却皱着眉把锦缎扔在地上:“这颜色太暗了,一点都不好看,让苏州织造再送十匹来,要最亮的那种!”

      侍女蹲在地上捡锦缎,手指被粗糙的地面磨得发红。柳氏看着满地的锦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知道女儿骄纵,可这样挥霍无度,终究不是办法。她想劝劝施清宴,却又想起施策的话:“阿宴是咱们的掌上明珠,这点东西算什么,别委屈了她。”

      柳氏的顾虑,施策不是没察觉,只是他总觉得“女儿还小,长大了就懂了”。他见过战场上的残酷,见过将士们啃着干硬的饼子守在寒风里,可一想到女儿那张娇俏的脸,他就狠不下心来约束。有次幕僚深夜求见,说蛮族残部在边境蠢蠢欲动,需尽快调粮草加固防线,恰逢施清宴缠着要学画,非要施策陪她在书房磨墨。

      “父王,你就陪我画一会儿嘛,”施清宴拉着施策的袖子晃来晃去,“先生说我画的梅花好看,我要画一幅给父王!”

      施策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把幕僚晾在偏厅,转身就陪施清宴磨墨。他握着女儿的手,一笔一划教她画梅花,施清宴故意把墨汁抹在他的官服上,他也只是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小调皮。”

      等他想起偏厅的幕僚时,已是两个时辰后。幕僚看着王爷官服上的墨渍,欲言又止,最后只把粮草清单递了过去:“王爷,将士们的冬衣也快不够了,需尽快采买。”

      施策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府里的银两最近都花在给施清宴买东西上了,怕是周转不开。可他没说出口,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明日再给你答复。”

      幕僚走后,施策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施清宴画的梅花,心里一阵复杂。他想起白天去军营,看见一个年轻的士兵冻得手指发紫,还在握着长枪操练;想起女儿早上说想要一件狐裘斗篷,非要最白的狐皮,还要镶上珍珠。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让人去库房取了银两,先给施清宴订了狐裘,至于将士们的冬衣,他想着“再等等,总能有办法”。

      施清宴的狐裘送来那天,北境下了一场大雪。她穿着狐裘在花园里堆雪人,狐皮上的珍珠在雪光里闪着亮,惹得府里的丫鬟们频频侧目。柳氏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发沉——她听说,军营里已有几个士兵冻病了,可施策为了给女儿做狐裘,把原本要给将士们买冬衣的银两挪用了。

      “阿宴,”柳氏走过去,轻轻拉了拉女儿的狐裘,“这狐裘真好看,就是太贵重了,以后咱们少买些这样的东西,好不好?你看军营里的将士们,他们还穿着单衣呢……”

      “母亲说什么呢!”施清宴甩开柳氏的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们穿单衣关我什么事?那是他们没用,连件冬衣都买不起!我是北境福星,穿件狐裘怎么了?难道要我跟他们一样冻着,坏了北境的气运吗?”

      柳氏被女儿说得哑口无言,眼眶微微发红。她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施策走了过来,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施策走到施清宴身边,摸了摸她的狐裘:“这狐皮真软,阿宴穿着真好看。冷不冷?要不要再添件披风?”

      施清宴立马笑了,抱着施策的胳膊:“父王最好了!我不冷,这狐裘可暖和了!”

      施策没看见柳氏眼底的失望,也没听见花园外传来的寒风声——那风里,似乎夹杂着军营里士兵的咳嗽声。

      十四岁的施清宴,性子越发张扬。她不喜欢读书,先生教她《女诫》,她翻了两页就扔在地上:“这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是郡主,难道还要学这些?”先生气得发抖,却不敢多说一句——上次有个先生劝她好好读书,她竟让人把先生的书全烧了,施策知道后,也只是轻飘飘说了句“阿宴不爱读,就别逼她了”。

      她也不喜欢规矩,王府里的礼制在她眼里如同虚设。有次府里设宴招待京中来访的御史,施清宴穿着一身艳丽的衣服就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刚摘的桃花。御史连忙起身行礼,她却连看都没看,径直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蜜饯就放进嘴里:“这蜜饯不好吃,不如京城里的。”

      柳氏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拉着施清宴的手:“阿宴,快给御史大人行礼。”

      “我为什么要给他行礼?”施清宴甩开柳氏的手,“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史,也配让我行礼?”

      御史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施策连忙打圆场:“阿宴年纪小,不懂事,御史大人别见怪。”说着,他给柳氏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施清宴带下去。

      施清宴却不肯走,她走到御史身边,盯着御史腰间的玉佩:“这玉佩真好看,给我吧。”

      御史愣了愣,那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连忙捂住玉佩:“郡主,这玉佩……”

      “你敢不给我?”施清宴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是北境福星,想要你一块玉佩,是给你面子!”说着,她伸手就去抢玉佩,拉扯间,玉佩“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御史看着碎成两半的玉佩,眼圈红了。施策连忙让人拿了块更大的玉佩赔给御史,又说了不少道歉的话,才把这事压下去。等御史走后,柳氏想教训施清宴两句,却被施策拦住了:“不过是块玉佩,赔给他就是了,别吓着阿宴。”

      施清宴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碎玉佩,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她就知道,父王会护着她,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怪她。

      没过多久,施清宴又惹了更大的麻烦。那天她带着几个仆从出门逛街,看见街边一个小贩在卖玉簪,那玉簪是用和田玉做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兰花,看着精致得很。施清宴立马走过去,拿起玉簪就戴在头上:“这玉簪不错,我要了。”

      小贩连忙笑道:“郡主好眼光,这玉簪要五十文钱。”

      “五十文?”施清宴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北镇王府的小姐,北境福星,拿你一支玉簪,是给你脸了,还敢跟我要钱?”

      小贩愣了愣,连忙摆手:“郡主误会了,我不是要跟您要钱,只是这玉簪是我攒了半年的钱买的料子,我还要靠它养家……”

      “养家?”施清宴脸色一沉,把玉簪拔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你也配跟我提养家?给我打!”

      仆从们立马冲上去,对着小贩拳打脚踢。小贩的惨叫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恰好京中那位巡查的御史路过,见状连忙上前制止:“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

      施清宴转头看见御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又是你?怎么,你还想管我的事?”

      “郡主身为皇家亲眷,当知礼法,怎能如此欺凌百姓?”御史气得发抖,“你若再这样,我便上书朝廷,弹劾你!”

      “弹劾我?”施清宴笑了,她走上前,抬手就给了御史一个耳光,“你敢!我父王是北镇王,我是北境福星,朝廷也得让我三分,你一个小小的御史,也配弹劾我?”说着,她让仆从把御史围起来,“把他堵在驿馆里,不许他出门,看他还怎么弹劾我!”

      仆从们立马围了上去,御史气得脸色发青,却奈何不了这些人——北境是北镇王的地盘,没人敢得罪施清宴。

      消息传到王府时,施策正在跟幕僚商议边境的事。他听了管家的话,眉头皱了皱,心里有些生气——施清宴这次确实太过分了。可当他回到内院,看见施清宴坐在地上哭,柳氏在一旁哄着时,那点生气又烟消云散了。

      “父王!”施清宴看见施策,立马扑进他怀里,“那个御史欺负我,他还说要弹劾我!”

      施策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哄道:“阿宴别怕,父王帮你收拾他。”说着,他让人去驿馆给御史赔罪,还送了不少金银珠宝,让他别把这事捅到朝廷去。御史看着那些金银珠宝,心里满是无奈——北镇王宠女无度,这北境的天,怕是要被施清宴搅翻了。

      那天晚上,施策坐在书房里,看着墙上的“安靖”匾额,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不安。他想起白天幕僚说的话:“王爷,小姐再这样骄纵下去,恐会惹祸上身。”他也想起那些戍边的将士,想起街头被打的小贩,想起被摔碎玉佩的御史——他一直以为,把最好的都给女儿,就是对她好,可如今看来,这份无底线的宠爱,或许不是保护,而是害。

      窗外的风又刮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像在诉说着什么。施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军营的方向——那里的篝火依旧亮着,将士们还在寒风里守着大齐的边境。他不知道,自己这份“父爱”,会让施清宴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这北境的“福气”,还能维持多久。

      而此刻的施清宴,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戴着新做的金步摇,穿着流云锦做的衣裳,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她是北镇王府的小姐,是北境的福星,这世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她不知道,父亲书房里的那丝不安,即将变成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终将把她卷入其中,让她明白,这世间的宠爱,从来都不是无底线的。

      北境的风,还在继续刮着。它刮过王府的朱门,刮过施清宴的锦绣衣裳,也刮向了那片苍茫的草原——那里,蛮族的残部正在集结,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而被宠坏的施清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知,她的人生,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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