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沟通无望,寻求外援 ...

  •   城南支行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此刻像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牢。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如同童锦言此刻的心情。自那次视察会议上,李若丹被温念用规则“请”出去后,家里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本加厉地滑向更深的冰渊。
      李若丹的愤怒和羞辱无处发泄,如同被压抑的火山,最终将所有的熔岩都倾泻在了童锦言身上。她不再仅仅是“接人”,而是开始了更极端、更令人窒息的控制。她要求童锦言手机必须24小时保持最大音量,随时接听她的查岗电话;她规定童锦言每天必须拍下支行食堂的饭菜照片发给她,以证明他没有“借口”应酬;她甚至要求童锦言详细汇报每天接触的每一个同事的性别和大致谈话内容......童锦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植入芯片的囚徒,一举一动都被无形的镣铐监控着,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痛苦。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整个人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弦。
      女儿欣予成了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却也成了他心头最深的刺。每次回家,看到女儿那双清澈眼睛里小心翼翼隐藏的担忧和恐惧,看到她越来越沉默寡言,童锦言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欣予,为了自己仅存的一点人样,他必须再尝试一次沟通。哪怕明知是徒劳,也必须撞一次南墙。
      这天晚上,童锦言特意提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其实也无甚可做,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处不在的监控让他根本无法专注。他赶在李若丹“规定”的时间前回到家。
      客厅里,李若丹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吵闹的肥皂剧,音量开得很大。欣予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画画。
      “若丹,”童锦言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们能谈谈吗?心平气和地谈谈。”
      李若丹眼皮都没抬,拿着遥控器换了个台,更大的笑声从电视里传出来。
      童锦言走过去,关掉了电视。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客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你干什么?!”李若丹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射过来。
      “谈谈,”童锦言坚持着,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若丹,我知道你生气,觉得我不顾家。我理解你的不安。但你能不能也试着理解一下我的工作?理解一下我想要证明自己、想要给欣予更好未来的心情?银行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有时候应酬、加班真的推不掉。我保证,以后尽量提高效率,减少不必要的应酬,但能不能给我一点点......一点点空间?一点点信任?就一点点?”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李若丹冷冷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充满讥讽的弧度:“空间?信任?童锦言,你跟我谈空间?谈信任?”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冰冷而偏执,“你的空间就是我给你的下班时间!你的信任就是按时回家,把手机交给我检查!证明自己?证明给谁看?那个姓温的狐狸精吗?给她看你能赚多少钱?能给她买多大的房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嫉妒和怨毒:“我最后警告你!童锦言!你是我李若丹的男人!你的命是我的!你的时间是我的!你赚的每一分钱也都是我的!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其他的,都是狗屁!想都别想!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收起你那些想往上爬、想证明什么狗屁价值的心思!给我安分点!按时上下班,眼里只有我和女儿!否则,我翻脸翻到你行里去!闹到你们行长办公室!让你童大经理好好出出名!你大可以试试看!我说到做到!”
      恶毒的诅咒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浇灭了童锦言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彻底压垮了心中仅存的、对这段婚姻的最后一丝温情和忍耐。
      他看着眼前这张因为偏执而扭曲的脸,听着那些毫无逻辑、只有占有欲和毁灭欲的话语,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沟通?理解?全是奢望。在她固若金汤、只容得下她自己意愿的堡垒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撞击,只会让自己头破血流。
      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地直视着李若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疲惫和彻底的心寒:
      “所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就想让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围着你一个人转,对吗?”
      李若丹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但怒火和偏执压倒了一切,她梗着脖子,斩钉截铁地回应:“没错!你选择了我,就得听我的!这就是你的命!”
      “选择?”童锦言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嘲弄。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李若丹,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抛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当初,提订婚的人......是我吗?”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李若丹头上!
      她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被遗忘的、关于当年她和她母亲在相亲时一眼相中童锦言的条件和家世、又关于当初她如何主动灌醉童锦言、如何步步紧逼、如何利用长辈压力和责任促成订婚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将她淹没。她以为只要她选择不提,责任心重的童锦言一定会娶她,可她忽略的却是她的贪婪,让童锦言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童锦言那句冰冷的质问——“当初,提订婚的人......是我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李若丹的灵魂深处烫下无法磨灭的印记。她整夜枯坐在冰冷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窗外天色从浓黑转为灰白,再透出惨淡的晨光,她僵硬的身体没有挪动分毫。那些被强行唤醒的、带着酒气与算计的肮脏回忆,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她的神经,将她精心构筑多年的“受害者”堡垒彻底摧毁,只剩下冰冷的羞耻和无处遁形的恐慌。
      房门打开的声音将她从麻木中惊醒。童锦言面无表情地走出书房,眼神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径直走向女儿的房间。很快,他牵着睡眼惺忪、小声喊着“妈妈早安”的欣予出来,利落地给孩子穿好外套,背好小书包。
      “爸爸送你去幼儿园。”童锦言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撕破脸皮的争吵从未发生,又或者,他已经彻底将她从“需要交流”的名单中剔除。
      李若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问问女儿,想如往常一样叮嘱些什么,但童锦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让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童锦言带走,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鲜活的世界,也彻底将她锁死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孤寂与绝望里。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才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李若丹如同提线木偶般,麻木地起身,机械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她母亲,老太太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显然是来送早餐的。一看到女儿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如鬼、双眼红肿得像核桃的模样,李母的心立刻揪紧了。
      “丹丹!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怎么了?”李母惊呼着挤进门,保温桶随手丢在玄关柜上,一把抓住女儿冰凉的手,“告诉妈!是不是童锦言那个没良心的又闹幺蛾子不消停了?是不是又为了加班不回家?还是......还是那个姓温的小狐狸精又作妖了?!”
      “妈......” 李若丹看到母亲,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委屈和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像个受尽惊吓的孩子,猛地扑进母亲怀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
      李母被女儿这没头没脑的话和崩溃的状态弄得一头雾水,心里更是焦急万分。她用力拍着女儿的背,半拖半抱地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知道?知道什么了?丹丹你别急,慢慢说!天塌下来有妈给你顶着!他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李若丹在母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昨夜童锦言那句致命的质问。
      “......他问我......当初提订婚的人......是我吗......妈......他知道了......不对,他一直都知道,那晚是我......是我......” 李若丹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绝望。
      李母听着女儿的哭诉,拍着她后背的手,渐渐僵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是的。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砸进李母的脑海,带着沉甸甸的恐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场“订婚”的真相。是她,在女儿哭诉被“欺负”的清晨,第一时间联系了两位有分量的长辈;是她,在童锦言公寓门口,指着那个宿醉未醒、一脸茫然的年轻人破口大骂,将“不负责任”、“毁人清白”的帽子死死扣在他头上;是她,配合着女儿的哭诉,在两位长辈面前演足了“苦主”的戏码,用舆论和道德的压力,逼得本就愧疚困惑的童锦言不得不认下这门亲事!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将女儿和一个并不情愿的男人绑在一起?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苦涩与扭曲的根源。她和李若丹的生父,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前夫家境优渥,离婚时出于愧疚或者仅仅是为了尽快摆脱她们母女,支付了相当丰厚的抚养费。这笔钱,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足以让她们过上远超普通人的生活——住着地段不错的房子,穿着体面的衣服,李若丹甚至能上当时口碑很好的私立小学。
      即便后来她再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但第一次失败婚姻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无法磨灭的烙印:男人是靠不住的,所谓的感情更是虚妄的泡沫,只有抓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物质保障才是真的!她靠着前夫支付的抚养费生活,不再工作,生活的全部重心和“事业”,就是将女儿李若丹“培养”成一个能牢牢抓住“优质饭票”、从此一劳永逸的女人。
      她向年幼懵懂的李若丹,日复一日地灌输着扭曲的价值观:
      “读书差不多就行了,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找个好归宿!”
      “找男人要看他有没有本事,能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感情?那都是虚的!”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男人的条件一定要硬!房子、车子、票子、地位,一样都不能少!抓住了就绝对不能放手!”
      “什么理想?什么追求?那都是骗傻子的!看得见摸得着、抓在手里的安稳日子才是真的!才是女人最大的本事!”
      她将自己对婚姻的极度恐惧和对物质的病态依赖,毫无保留地、甚至是变本加厉地倾注到了女儿身上。她害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害怕女儿将来也遭遇被抛弃的命运,更害怕失去那份看似“安稳”的生活来源——毕竟前夫的抚养费终有尽头。于是,她将女儿塑造成了一个目标极其明确、手段可以“灵活”甚至不择手段的猎手。她精心教导女儿如何打扮才能吸引目标男人的目光,如何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如何在男人面前恰到好处地示弱以博取怜惜和掌控感,甚至......在必要时,如何突破底线,制造“既定事实”,将看中的“金龟婿”牢牢套住!
      她固执地认为,这才是对女儿最好的保护,是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安稳富贵”的康庄大道。她从未想过,这种将女儿的人生价值完全系于“抓住一个男人”之上的扭曲教育,这种对“安稳”的病态执着和对“自我奋斗”价值的彻底否定,恰恰是亲手将女儿推向了更深的、自我毁灭的深渊!
      所以,当介绍人眉飞色舞地将童锦言的条件摆在她面前:父亲是江城银行退休高管,母亲是体面的退休教师,自己年纪轻轻已是江城银行年薪百万的高级客户经理,个子高,长得英俊,前途无量,她当下就认定了童锦言就是女儿命中注定的“金龟婿”!是她们母女下半生安稳富贵的保障!奈何第一次相亲,童锦言明显对精心打扮过的李若丹兴趣缺缺,态度礼貌但疏离。眼看这条大鱼要脱钩,李母心中那套“必要时不择手段”的生存哲学立刻占据了上风。于是,才有了那次精心设计的聚会,有了灌醉童锦言,有了李若丹“恰到好处”的留宿,有了清晨那场天崩地裂的哭诉和她雷霆万钧的“讨伐”......一切都按照她设计的剧本上演,最终“成功”地将童锦言套牢。
      然而此刻,听着怀中女儿崩溃的哭诉,看着女儿因当年那场卑劣算计被赤裸裸揭穿而陷入的万劫不复境地,李母的心猛地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巨大的恐慌和迟来的、锥心的悔恨如同冰冷的铁爪,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紧紧抱着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女儿,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笑。是她,亲手将女儿培养成了为达目的可以算计、可以撒泼、可以无理取闹、甚至不惜用身体做筹码的人;是她,让女儿根深蒂固地相信,只要能抓住童锦言这样的“金龟婿”,就能一劳永逸地获得她渴望的、不劳而获的“安稳”;也是她,在女儿第一次用卑劣手段“成功”套住童锦言后,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和制止,反而沾沾自喜,默许甚至推波助澜,将女儿在这条扭曲的道路上越推越远......
      “妈......怎么办......他不要我了......他恨死我了......” 李若丹在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被全世界抛弃、彻底迷路的孩子,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李母抱着女儿,感受着她灵魂深处的绝望颤抖,浑浊的泪水终于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终于,在女儿婚姻彻底崩塌、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亲手酿成的苦果。她终于明白,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为女儿好”,她灌输给女儿的那一套套所谓的“生存智慧”和“安稳哲学”,才是将女儿推入眼前这无底深渊的真正、唯一的推手!
      女儿是抓到了“金龟婿”,过上了她梦想的优渥生活。但女儿从未真正理解过、尊重过童锦言的世界——那个充满挑战、需要拼搏、追求价值实现的事业天地;女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童锦言奋斗带来的一切,却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不惜用最极端、最令人窒息的方式去控制、去索取更多,试图将童锦言永远囚禁在她狭隘的“安稳”牢笼里;而当一切算计被童锦言冰冷的目光和话语无情地揭开,当建立在谎言和操控基础上的婚姻轰然倒塌时,她的女儿,除了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深不见底的绝望,竟一无所有!没有面对挫折的勇气,甚至连理解这惨淡结局为何发生的清醒头脑都没有!
      安稳?
      李母环顾着这间装修豪华、摆满名牌却冰冷空洞得如同坟墓的房子,再低头看着怀中精神已然被摧毁、只剩下本能哭泣的女儿,一股巨大的、迟来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悲凉彻底淹没了她。她用尽一生去追求的、并强行灌输给女儿的“安稳”,原来不过是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看似华丽的囚笼。如今笼子彻底坍塌了,将她们母女二人,深深地、永远地埋葬在了自己亲手挖掘的、名为贪婪与扭曲的深渊里,再也看不见一丝阳光。
      ---
      在城南支行压抑的办公室里,童锦言盯着电脑屏幕上毫无进展的工作文档,眼前阵阵发黑。李若丹昨夜那番恶毒的诅咒和“身败名裂”的威胁,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他知道,以她的疯狂,她绝对做得出来。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连累无辜的同事和支行。他必须寻求外援。
      他拿起手机,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王副行长,他的师父,职业生涯的贵人。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王副行长沉稳而关切的声音:“小童?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
      听到师父熟悉的声音,童锦言鼻尖一酸,差点控制不住情绪。他强忍着哽咽,声音沙哑地将李若丹愈发疯狂的控制、威胁,以及自己昨晚沟通彻底失败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他隐去了李若丹对温念的污蔑,只强调了她的极端控制欲和对工作的毁灭性威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王副行长的声音带着凝重:“......这么严重了?简直无法无天!小童,你受苦了。这样下去不行,不仅毁了你,也毁了孩子。这样,我试着给她打个电话,跟她谈谈,看能不能......”
      “师父!”童锦言的声音带着急切的恳求,“麻烦您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
      “嗯,你等我消息。”王副行长叹了口气。
      挂断童锦言的电话,王副行长没有犹豫,立刻拨通了李若丹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喂?哪位?”李若丹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不耐烦。
      “小李,是我,王卫国。”王副行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有分量。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响起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哟,王副行长啊?您这大忙人,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给我这小老百姓打电话了?是童锦言又跟您告状了吧?说我不让他工作?说我要毁了他?”
      王副行长眉头紧锁,耐着性子:“小李,我不是来听谁告状的。我是以一个长辈,也是童锦言师父的身份,想跟你聊聊。童锦言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们还有孩子,总要为孩子想想未来......”
      “未来?”李若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刻的嘲讽,“王副行长,您可真会讲大道理!未来?我的未来就是守着我老公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像你们,天天想着往上爬,爬那么高也不怕摔死!您要是真关心我们,行行好,给童锦言换个部门吧!换个后勤、档案室什么的,朝九晚五,不用应酬,不用加班,到点就回家!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什么事都没了嘛?您看,多简单!”
      她的话语充满了市侩的精明和极致的自私,将童锦言的事业追求完全等同于“往上爬”的虚荣。
      王副行长强压着怒意,试图引导:“小李啊,话不能这么说。童锦言的能力和潜力,在对公领域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这对你们家庭长远的稳定和优渥生活也是有利的。你......”
      “打住!”李若丹粗暴地打断,声音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蛮横,“王副行长,您省省吧!我就是一俗人,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我就知道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您有您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不想跟您争论什么发展空间!我的全部,就是我的老公、我的孩子、我的父母!童锦言既然娶了我,那他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就得围着我转!这是他当初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这番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和病态的占有欲,彻底堵死了所有沟通的可能。
      王副行长握着话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电话那头只有李若丹粗重的呼吸声,彰显着她的固执。良久,王副行长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惋惜和沉重: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小李,作为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一句:绳子绷得太紧,是会断的。有些人,有些事,强行捆绑,最终勒伤的,往往是自己。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哼,用不着您操心!” 李若丹冷哼一声,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王副行长缓缓放下手中的话筒,那冰冷的塑料外壳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蛮横的气息。他久久地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没有开灯,任凭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将他笼罩。办公室里一片昏暗,只有他指间香烟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沉的忧虑与无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盘旋,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江城璀璨如星河的夜景,霓虹勾勒出繁华的轮廓,车流如同金色的血脉在城市的肌理中奔流不息。远处,隐约可见城市边缘起伏的山峦轮廓,在暮霭中沉默矗立。
      王副行长的目光投向那模糊的山影,耳边回响着李若丹那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论调。他想起童锦言初入行时眼中的光芒,想起他熬夜做方案时的专注,想起他在卡部创造佳绩时的意气风发......那本该是一棵能长成参天大树的苗子啊!如今却被硬生生摁在泥泞里,用名为“家庭责任”实则“极端控制”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绳子绷得太紧......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想起温念那沉静却隐含力量的眼神,想起她对童锦言“雪松”的评价。雪松生于崖壁,风霜愈烈,筋骨愈韧。可再坚韧的松柏,也经不起无休止的、来自最亲近之人的斧凿刀砍。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里有些刺眼。他找到童锦言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童锦言沙哑而充满疲惫、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声音:“师父......?”
      王副行长听着这声音,心头更是一揪。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小童啊,电话......我打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王副行长能想象到童锦言此刻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的样子。
      “她听不进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王副行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她铁了心要把你困死在她画的圈里。绳子......快断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这件事,光靠我,甚至光靠你自己,已经解决不了了......唉。现在,恐怕只有一个人能真正压得住她,能彻底打破这个僵局,把欣予从那个环境里带出来。”
      童锦言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让你父亲出面吧。”王卫国的声音斩钉截铁,“老童总虽然退了,但他的威望,他的手段,对付这种......局面,最有效。也只有他,才能真正护住欣予,给你一个......破局的机会。不能再拖了,小童,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必须快刀斩乱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传来童锦言极度压抑的、带着哽咽和巨大痛苦的嘶哑声音:“......谢谢师父......我会......考虑的。” 那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最后一个字,电话就被匆匆挂断。
      王卫国听着忙音,缓缓放下手机。窗外,城市的灯火更加辉煌,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照不亮那浓重的忧色。他把燃尽的烟蒂用力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仿佛也摁灭了自己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不可避免。
      ---
      童锦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的。引擎熄火,地下车库死寂的冰冷瞬间将他包裹。他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额头顶着同样冰冷的方向盘。王副行长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深切的惋惜和无奈,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那条看似光明的“离婚”之路,在李若丹歇斯底里、哭天抢地的威胁阻拦下,变得荆棘密布,遥不可及。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门打开,一股混合着廉价香薰和饭菜冷却后的油腻气味扑面而来。客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电视屏幕闪烁着无声的光影。李若丹蜷缩在沙发一角,像一尊凝固的、充满怨气的雕像。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头。
      “呦,大忙人回来了。”她的声音拖得又长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怎么?找完你那个‘亲爱的’师父讨完主意了?王副行长给你指了条什么明路啊?是不是教你怎么更快地甩掉我这个‘绊脚石’?”
      童锦言疲惫到了极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不想接她的话茬。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玄关柜上,径直走向厨房,想倒杯水。喉咙干得发痛。
      他的沉默和无视,如同火星溅入了火药桶。
      “童锦言!”李若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冲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尖利颤抖:“你几个意思?!还好意思这样看我?!装聋作哑是吧?!”
      她逼近一步,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童锦言的鼻尖,唾沫星子喷溅在他脸上:
      “还会找帮手了是吧!先是那个姓万的老东西,在那么多人面前羞辱我!还有温念那个贱人,装模作样拿什么狗屁规则压我!现在居然把你亲爱的师父都搬出来当说客了!呵!都这么有正义感,这么想当救世主,是吧?!就我这么不遭你待见!一个接一个,都想毁了我的生活!都想把我从这个家里踢出去!童锦言!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说啊!我哪里对不起你?!”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指着童锦言鼻子的手也在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歇斯底里的控诉,声音破碎而绝望,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叛的心碎:
      “我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我要的是一个准时回家、让我知道他在哪里的丈夫!这很难吗?!我要一个心里装着老婆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人!这要求过分吗?!啊?!你告诉我!童锦言!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我哪里错了?!我哪里错了啊——!!!”
      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和心碎,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童锦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近乎崩溃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因自己工作晚归而引发的、真实到刺骨的恐惧和不安,那份恐惧甚至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刺痛。然而,这丝刺痛瞬间就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更强烈的窒息感淹没——她平日里那些无孔不入的监控、歇斯底里的吵闹、在单位让他颜面扫地的撒泼......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连日来的精神高压、身体的疲惫、此刻面对的巨大情感风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或许有过温情、有过挣扎的眼睛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死水般的悲哀,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的清醒。连日来盘旋在心头、在师父面前也未能完全宣之于口的话,终于在这一刻,清晰地、冰冷地、如同宣判般吐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所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你只愿意享受‘高级客户经理太太’这个头衔带来的光环,住大房子,开好车,穿名牌,享受优渥的物质生活......却连一丁点理解‘一个高级客户经理需要付出什么、牺牲什么、经历什么才能得到这一切’的意愿都没有,是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精准、冷酷地剖开了横亘在他们婚姻核心处那最丑陋、最本质的矛盾——她只想要果实,却拒绝承认耕耘的艰辛,甚至憎恨那耕耘本身。
      李若丹的哭声和控诉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这句冰冷到极致的话瞬间冻僵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童锦言,看着他眼中那份彻底的心灰意冷和毫不掩饰的失望与......鄙夷?那眼神,比任何狂暴的怒吼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她一直回避的、用蛮横掩盖的真相,被童锦言如此赤裸裸地揭开了。
      “没......没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李若丹像是被彻底逼到了悬崖边,反而爆发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蛮横。她梗着脖子,眼神执拗得可怕,如同捍卫着最后一块阵地的困兽,“奋斗本来就是你童锦言作为男人的事!是你应该的!天经地义!我给你生了孩子,延续了你们童家的香火!你就得让我享受成果!我妈说得对,女人......”
      “够了!!!”
      童锦言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彻底的、深入骨髓的厌烦!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李若丹,眼神锐利如冰锥,直刺她疯狂眼底的最深处:
      “你妈你妈!又是你妈!你妈的话就是圣旨吗?!你自己脖子上顶着的那个东西是摆设吗?!没有自己的脑子吗?!没有一点点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吗?!你以为‘高级客户经理’这几个字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你坐在家里磕着瓜子、追着剧就能等来的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
      “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头衔带来的一切!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眼光!享受着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日子!却连最基本的、对这份工作性质的尊重!对我付出的汗水和时间的理解!都吝啬到一分一毫都不肯给!李若丹!”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响婚姻最后的丧钟,“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没有!!”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偏执、自私到只懂得索取和控制的“妻子”,童锦言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或许源于责任或许源于习惯的留恋,也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解脱般的冰冷。
      “童锦言,”李若丹被他狂风暴雨般的质问和眼中的冰冷刺得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但她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固执地、如同念诵不容置疑的经文般,重复着她唯一认定的、扭曲的真理:“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要的很简单!就是一个每天8小时上下班,其余时间都归家庭、归生活!眼睛里只有老婆孩子和父母的童锦言!什么破制度?不都是人定的吗?!别人愿意理解加班应酬是别人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的世界里,只有我的老公、我的孩子、我的父母!你既然娶了我,就得遵守这个规定!这是你的责任!你的义务!你逃不掉!”
      责任?义务?
      童锦言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将自己囚禁在“家庭主妇”的狭隘牢笼里、并试图将他也永远锁死在方寸之地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可笑,又无比可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百倍的、充满了无尽苦涩与自嘲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彻底的心死。他的声音陡然轻了下来,像一片羽毛,却带着足以压垮灵魂的重量:
      “所以呢?”他轻声问,目光如同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直视着李若丹瞬间失血、写满惊恐的脸,“所以......当初,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的工作性质,从我们相亲认识的第一天起,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你选择我的时候,我童锦言就已经是这个需要加班、需要应酬、需要为每一个客户、每一笔业务殚精竭虑、甚至需要喝酒喝到胃出血的高级客户经理了!你享受着这一切光环和物质带来的虚荣和安逸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刻......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想过我需要为此付出多少?熬过多少个通宵?在酒桌上强颜欢笑、喝吐过多少次?看过多少客户的冷脸,受过多少委屈和压力?”
      他看着李若丹惨白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词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巨大恐慌,那最后一点点试图沟通、试图唤醒对方哪怕一丝理智的微弱奢望,也彻底熄灭了。他摇了摇头,那苦涩的笑容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决绝:
      “终究......是我自己,想得太好了。太好骗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如同叹息,却像一纸盖着冰霜的最终判决书,宣告了一段婚姻从根基到表象的彻底死亡。
      童锦言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他猛地转身,抓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砰——!!!”
      沉重的实木大门在他身后被狠狠甩上!那声巨响,如同惊雷,又如同丧钟,在空旷的客厅里猛烈回荡,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也重重地砸在李若丹的耳膜上、心尖上!
      李若丹像被那关门声抽走了所有力气,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石化。童锦言最后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终究是我想的太好了......太好骗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反复地回旋、撞击!他离开时那失望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眼神,那毫不留情揭穿一切的话语,那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的背影......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
      巨大的、灭顶的恐慌和失去一切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如同烂泥般滑坐到一片狼藉的地毯上。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了许久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而冰冷的客厅里绝望地、无助地、疯狂地回荡、盘旋。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完了。她亲手,用她的偏执、贪婪和无知,把她曾经抓住的、也困住的这个男人,彻底推走了,推到了一个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再触及的、恨她的远方。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压抑的地下车库,汇入城市夜晚依旧喧嚣的车流。童锦言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目的地,只是凭着本能,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穿行。泪水模糊了视线,又被狠狠擦去。屈辱、愤怒、绝望、悲哀......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
      不知开了多久,当熟悉的深灰色玻璃幕墙映入眼帘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把车开回了总行大楼。
      冰冷的、巨大的建筑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灯火零星。这里曾是他奋斗的战场,是他证明价值的舞台,也曾是他试图逃离窒息家庭的避风港,如今却更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埋葬着他支离破碎的事业和人生。
      他将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熄了火。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噬。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大楼,望着那些零星亮着灯的窗口。其中一个窗口,属于卡部,属于那个......在他最低谷时,曾给过他一丝微光的人。
      他像个游魂一样飘进电梯,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了卡部所在的楼层。电梯平稳上升,金属壁映出他苍白憔悴、形销骨立的影子。他盯着那个影子,陌生得可怕。
      “叮——” 电梯门打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油墨味、纸张味、咖啡的香气,还有那忙碌而专业的氛围。童锦言下意识地走出电梯。走廊里很安静,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只有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位置——他曾经奋斗了多年的独立办公区,似乎还亮着灯。
      他像被磁石吸引,脚步虚浮地朝着那光亮走去。离得近了,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断,他看到了那个位置。办公室收拾得很干净,但台灯还亮着,柔和的光晕洒在桌面上。一个熟悉而沉静的身影正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是温念。
      她似乎刚结束工作,抬手揉了揉眉心,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他还在卡部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她也常常这样坐在旁边,安静地工作,偶尔抬头,两人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脆弱感瞬间冲垮了童锦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想推门进去,想跟她说说师父的话,说说作为父亲的沉重,说说自己快要被逼疯的绝望......想从她那里汲取一点点沉静的力量。
      他的手,颤抖着,缓缓抬起,伸向那扇玻璃门。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玻璃。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李若丹那张扭曲的脸,她那些恶毒的诅咒——“身败名裂”、“狐狸精”——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他猛地缩回了手,像被烫到一般!
      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向她倾诉自己的狼狈不堪?让她卷入自己这滩更加污秽不堪的泥沼?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她的平静?他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带来流言蜚语!
      一股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自卑和自厌攫住了他。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僵硬地转过身。背影佝偻着,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算了。就这样吧。离开这里。离开这唯一还能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和慰藉的地方。他该去面对自己的深渊了。
      脚步沉重地挪向电梯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头痛欲裂,视野开始旋转、扭曲。走廊的灯光在眼前拉出长长的、晃动的光斑。耳边嗡嗡作响,王副行长的叹息、李若丹的尖叫、欣予怯生生的呼唤......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他伸出手,想去按电梯的下行键。
      指尖还未触及冰冷的按钮。
      世界,猛地陷入一片漆黑。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亮,所有的感知,瞬间被抽离。
      天旋地转!
      童锦言只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被彻底抽空,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下去!
      沉重的身躯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言哥——!!!”
      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呼喊,如同利刃划破了卡部走廊的死寂!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温念像一阵风般冲了出来!她似乎心有所感,在童锦言转身离开的瞬间就抬起了头,正好看到他身体摇晃、然后轰然倒下的全过程!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扑跪在童锦言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还好,呼吸虽然微弱,但还有!她迅速检查他的脉搏,心跳快而紊乱。看着他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深陷的眼窝,温念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才多久没见?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童经理?!”
      “天啊!怎么回事?!”
      其他几个还没下班的同事听到动静也冲了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童锦言,都吓了一跳。
      “快!叫救护车!”温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虽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和锐利。她迅速解开童锦言衬衫领口的扣子,让他保持呼吸通畅,同时指挥着赶来的同事,“李锐,去电梯口接应救护人员!张姐,麻烦联系一下保卫处,让他们预留通道!”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力量,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场面。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金融街夜晚的宁静。
      ---
      医院,急诊观察室。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童锦言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的血管。灯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他还没有完全清醒,眉头在昏睡中依旧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温念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衬衫。灯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影,也照见了她眼底无法掩饰的心疼和浓重的担忧。她想起刚才医生的话:“过度疲劳,严重神经衰弱,伴有应激性胃溃疡出血迹象......精神压力极大,身体严重透支......需要静养,更重要的是......缓解精神压力,否则......”
      否则什么,医生没说,但温念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会垮掉的。彻底垮掉。
      她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舒展的眉头,看着他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脸颊,耳边回响起王副行长那句“绳子绷得太紧会断”,想起李若丹的疯狂言论,想起童锦言在卡部门口那绝望的、不敢触碰的转身......
      不能再等了!
      一丝犹豫也不能有!
      温念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所有的沉静都化为了冰冷的决断。怜悯?那是对李若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此刻,她心中只有保护童锦言和欣予的熊熊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冰冷的消毒水味和心头的愤怒一起压入肺腑。然后,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病房外的走廊。
      走廊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温念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一个她从未主动拨打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童卫东,童锦言的父亲,江城银行前对公部老总,一位以铁腕和睿智著称的金融前辈。
      电话拨通前的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温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童锦言倒下的身影,闪过欣予那双惊恐的眼睛。所有的顾虑、身份的界限、可能引起的非议......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嘟......嘟......”
      电话接通了。一个沉稳、略带威严,透着一丝岁月沧桑感的男声传来:“喂?哪位?”
      温念挺直了脊背,仿佛站在无形的战场之上。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清晰地穿透了医院的走廊,也穿透了电话线:
      “老童总,您好。我是温念。不知您现在方不方便,我想......和您当面聊聊。关于童锦言,也关于欣予。事情......非常紧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