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21、第 21 章

　　央火277年3月29日，苏渡在家里收到艾翁的消息。

　　艾翁：下楼？得出发了，车在楼下等你。

　　苏渡：等会儿。开个会而已，急什么。

　　艾翁：？
　　艾翁：你现在的行事风格是这样的？

　　20分钟后苏渡一身正装坐进车里，左手袖扣特地换了启涟星徽款式，

　　艾翁坐在后座，一边喝着苦咖皱眉一边滑动悬浮屏看稿子。“周闻这次指定让你去，就是告诉全星系，你苏渡现在板上钉钉是启涟的人，给启涟做事。”

　　“这话说的，星际百科随便一搜就知道我是启涟人。”苏渡面色平静地灌了两口咖啡，“我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

　　这段时间再相处下来，艾翁明显觉得苏渡和之前不一样了，他看得出来苏渡抛弃了很多东西，很多外在的、浮于表面、但碍于身份有时不得不做的东西。比如苏渡现在根本不在乎迟到，也完全不在乎外界会不会因此指责启涟耍架子。

　　艾翁有时候甚至觉得苏渡是故意的。

　　但苏渡似乎留下了一些更沉重的东西，一些艾翁不清楚也说不明白的东西。

　　“注意点儿，这次估计有很多记者问你问题。”

　　“问我？”苏渡把手中咖啡喝下大半，疑惑着这咖啡怎么没味儿，“问我什么？我又不是官方发言人。”

　　“老天，你重回七盟高层的消息发酵了好几天，分析这件事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

　　“分析什么？”

　　艾翁捏着嗓子，故意油腔滑调，“在当前亩云楠珐星际局势并不明朗之时，七盟再次任命此前离职的最高指挥官，背后原因引人深思。”

　　苏渡嗤笑，也变换着声调模仿，或昂扬或低沉，“想都想得出来会说什么——七盟此举恰恰说明当前局势不容乐观；七盟是真的‘没人了’；七盟或是对当前的最高指挥官夏长墨并不信任；苏渡此前离职或为假象；启涟指挥中心格局或产生巨变；此举或许标志着夏苏之争的开始。”

　　艾翁在船舱里哈哈大笑，手里的咖啡都洒出来两滴。“太幽默了，苏总督，你也太明白了。不过你漏了一点，有人分析说你这么优秀的前线指挥，留在启涟肯定是为了别的什么。”

　　苏渡面色如常，语调平静，“合理，总算有个聪明人。”

　　“哦？”艾翁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眉眼弯弯，“分析说你留下是为了得到夏长墨的芳心。”

　　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再次爆发出艾翁的大笑。

　　“现在还觉得总算有个聪明人吗？”

　　苏渡呵呵两声，白了艾翁一眼。

　　只有她自己清楚，没反驳不是因为无语，而是因为心里算不得清白。

　　————
　　星际主权联盟位于永久受保护星[帕兹]上，帕兹星体积不大，多是海洋，陆地面积不多，仅有的六块大陆如同散落的翡翠落在海洋里。星际主权联盟总部建筑群巧妙地悬浮在中心海域上空，各建筑之间通过透明廊桥连接，建筑底部支柱深入深海地壳。

　　苏渡和艾翁到达中央塔楼大厅时是帕兹时间上午十点，二人乘坐水梯顺着水流上到主建筑，苏渡向下看，看到各星的联合护卫舰在深水区巡航的阴影。苏渡一眼就从中找出了七盟提供的军舰，标准的佩环工艺，甚至是当初自己在任时亲自确认的那款流体曲线。

　　会议开始前各参会人需要确认身份，艾翁作为正式发言人要逐一确认的事项比较多，苏渡简单完成身份对比之后就坐水梯从主建筑群下来，溜达到中心海域旁边的陆地上。陆地上有露天招待处，苏渡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一口喝掉半杯。她的身体早已不会因为咖啡因而产生心跳加速等反应。

　　碰到钱蕊其实出乎苏渡意料。

　　苏渡把空纸杯丢进在一旁待命的分解机器人，一转身就看到15米外靠在树上的钱蕊。钱蕊穿着裁剪得体的制服，鞋面一尘不染，制服右袖别着亩云星徽。

　　苏渡没打算打招呼，她打算走到旁边海滩上去看会儿海，却被钱蕊叫住。

　　钱蕊叫住苏渡时正靠在树上检查等会儿的大会开幕式发言稿，她用电子笔敲击平板屏幕发出声响，“七盟特地把你调回来镇场？”

　　苏渡没向钱蕊的方向靠近哪怕一步，她摆摆手向反方向的海边走去，“得了吧，七盟不缺我一个。‘天佑启涟’的名声不过是噱头，你作为发言人更清楚这种文字口号的影响，我还没自负到这种地步。”

　　钱蕊收起平板，直起身子，她看着苏渡的背影，也跟着挪动步子走向海边。

　　“七盟不缺，亩云缺。”

　　简简单单七个字，一份邀请就这么被递了出来。

　　苏渡挑眉，没说话，看向钱蕊，眼中满是戏谑和玩笑。

　　“你不信。”钱蕊看出那副表情背后的情绪，她点点头，“我理解。但亩云可以给你最好的，至少你还是指挥官，而不是头上站着十几个人的军械总督。”

　　苏渡很想纠正钱蕊——军械总督只需要对夏长墨一人负责，虽然能压她一头的一级一等官确实有十二个，但是也远不至于“站”到自己头上。不过和钱蕊解释显然意义不大，苏渡并不觉得自己会和眼前这位亩云的总务内长有一起工作的机会，她也懒得当教育者。

　　“承蒙厚爱，可惜没兴趣。”

　　苏渡摆摆手，表现出拒绝的意思，而后继续观海。

　　钱蕊站在原地，没有半分被拒绝的尴尬。她没有靠海很近，湿沙会粘在她的鞋底，海浪会冲刷她的鞋面，她不喜欢。

　　“夏长墨很厉害。”

　　苏渡心想这还用你说，难道七盟的指挥官培养计划是白制定的？她没接话，继续看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未遭遇过安全威胁，帕兹星的海给人一种根植于心底的平静感，如同暴雪天的温暖小屋，台风天的稳固地基，任凭外面惊涛骇浪，心底却总是安全的。

　　“阿渡！”

　　艾翁站在水梯旁呼喊，苏渡转身看他，差点儿没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阿渡逗笑。她抬了抬手算是回应。

　　艾翁不急不慢走过来，跟苏渡身后不远处的钱蕊打了个招呼。两人上次见面还是276年3月那场联盟主权大会，为了纪念星际主权联盟成立300周年，各星几乎都派了最高官衔的代表人参加。每一位发言人几乎都在发言中提到要维持来之不易的星际和平，艾翁和钱蕊也都说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发言不过是笑话。军舰面前，一切发言都可以被推翻，被质疑也无关紧要。语言只为行为服务，正着说反着说都行，但行为不会因此改变分毫。

　　艾翁向来是在外人面前绝不出错的，标准的微笑、满分的礼仪、优雅的声线，“好久不见，钱总长。”

　　“别来无恙，艾总长。”

　　钱蕊也挂上标准的微笑，她和艾翁都是用语言当武器的人，彼此都早已习惯用语言包裹刀锋。

　　两人相对而立，苏渡继续看海。她素来不喜欢也不适应这种场合，她见到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就忍不住想翻白眼，所以当初训练营里的老师慧眼识珠因材施教，从来没把她归入发言人的范围。

　　“亩云毁了楠珐那么多地方，外交辞令却写得滴水不漏，”艾翁走到苏渡和钱蕊中间，隔开钱蕊的视线，他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真是令人佩服。”

　　艾翁这话三分调侃七分真心，钱蕊作为文字工作者的实力毋庸置疑，艾翁看着钱蕊的眼睛，如非立场不同，他其实不愿意和钱蕊互相用文字做这些面子上的攻击，实在是对他们二人才华的浪费。

　　钱蕊依旧站在海滩和绿地的分界线，微笑着直面上艾翁视线，“楠珐不断在亩云空域挑衅，亩云完全是处于合理自卫反击。”

　　“亩云空域？楠珐可是声称A-773星域是其自古以来的组成部分。”

　　“那证明他们历史不好。我想艾总长一定不会被这些虚假信息误导。”

　　二人都没想继续这段谈话。钱蕊本来只是在旁边树林休息，碰见苏渡才想着多说两句，既然被艾翁打断，她也没必要再继续。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和艾翁告别，转身离开时钱蕊目光扫过苏渡看海的背影，苏渡甚至没回头。

　　钱蕊走后，艾翁走到苏渡身边，凝视海面。

　　“‘阿渡？’”苏渡越想越觉得好笑，觉得艾翁此举实在是像初中生，“艾总长，你这小心思未免也太低级肤浅了吧。用亲昵称呼表示出和我的亲近，我都能看出来，钱蕊怎么会看不出来。”

　　艾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是启涟百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入训练营第三年就被内定为七盟总务内长及未来官方发言人，话语分析课程他拿了唯一的一个满分，格莱斯准则、面子理论、马斯洛需求层次他信手拈来，这些理论都按下不表，他艾翁在实践中的语言掌控能力和表达能力放眼整个星系也是数一数二。

　　低级？肤浅？荒唐！福柯甚至可以不会解构，他艾翁说的话绝对不能被人如此评价。

　　艾翁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海风侵入身体，“我要的不是她对称呼的反应，我要的是她看到你对称呼的反应。你配合了我，这就够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亩云缺指挥官。”

　　艾翁轻哼一声，“没规矩也没礼节，她以为说句话就行了？这算个什么邀请。”

　　“是呀，要论好面子，全星系谁比得上启涟。”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艾翁无名指轻按太阳穴，他完成身份确认后也想着下来看看海放松，结果一下水梯就看见钱蕊和苏渡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他心中霎时警铃大作，结果苏渡完全没当回事儿。“你真没想过去？”

　　“去干嘛？我就这么爱指挥人打架？”

　　艾翁耸耸肩，“苏渡，反问可不是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