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3、监视、诱惑

　　苏渡背对着夏长墨从下往下开始解大衣扣子，解到第三颗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次来安岛的会面其实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夏长墨亲自来只是为了对标钱蕊身份，为了给晶体中心面子。实际上只要夏长墨来了，不管谈判过程顺不顺利，亩云和安岛的交易一定会黄。
　　那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自己？
　　除非——
　　苏渡猛地转身，看见夏长墨靠在墙上，左手按着右臂关节，眼神还是淡淡的，只是没有看自己。
　　苏渡突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愤怒。
　　“他们让我和你来跑这毫无必要的一趟，其实是为了让你监视我、引诱我吧。”
　　夏长墨终于看向苏渡，但还是没说话。
　　苏渡盯着她的眼睛，愤怒的同时带着没由来的被背叛感。她感受到被背叛感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真是美色误人，她就这样被美人勾走了一魂，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所以你才对我这么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吗？是他们的授意？”苏渡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些许报复心理，脱下大衣放在沙发上，然后开始解衬衫扣子，一边解一边走向夏长墨，“是他们让你利用我的性取向来勾引我、诱惑我吗？”
　　苏渡已经走到夏长墨面前，她把鼻尖靠近夏长墨的耳畔，故意吐气，她感受到夏长墨身体的突然紧绷。苏渡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她不想抑制自己内心的不甘，她忍不住质问。也许是吹了太久海风，她迷失了一些东西。她反正已经不是最高指挥官了——早就不是了，为什么不直接破罐子破摔呢？
　　苏渡右手抚上夏长墨的脖颈，夏长墨本能反应瞬间握住她的手腕，却在握住的那一刻收了力，只是将将握着，没有试图拿下来。
　　苏渡又不明白了——握住手腕防御是本能，这不奇怪；收力是对抗本能的自我意识，这很奇怪。
　　苏渡已经通过身边人的紧绷程度感受到夏长墨脖颈的敏感，于是她更疑惑为什么夏长墨会把如此脆弱的部位暴露给自己。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总可以停止这幅该死的、让我觉得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样子了吧。”
　　苏渡咬着牙说出这话。她从记事起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一次无法抑制的动心，居然是别人的圈套。
　　夏长墨垂下眼睛，盖住眼中的情绪。
　　“他们没有和我明说，但我觉得他们是有这个意图的。大概不是‘诱惑’你的意图，只是监视。”夏长墨顿了顿，“训练营根本没有‘诱惑’这门课程，他们对我应该没这个信心。我搞砸的可能性很大。”
　　你才没搞砸。苏渡在心里反驳。
　　夏长墨继续道：“而且你根本没异常，我没什么汇报的必要。”
　　“我有异常你就会汇报了吗？”
　　这话问得毫无逻辑。问出口苏渡就后悔了，自己和夏长墨没有任何关系，夏长墨凭什么替自己打掩护？
　　夏长墨叹气，“如果你不想让我汇报，我不会说的。”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在监视、诱惑我，我怎么提前和你说？”
　　夏长墨没说话。
　　苏渡又在这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
　　她皱起眉头，“你以为我当初在酒店和你面谈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你监视我，是吧？”
　　可惜辞职太久，我的侦查能力已经退化太多。
　　苏渡放开夏长墨的脖颈。她在心里暗骂，还是低估了夏长墨的危险程度。
　　她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平稳运转。夏长墨没有诱惑她，理由充分；夏长墨以为她一开始就知道此行是被监视，理由也充分。在夏长墨解释之前，苏渡只是没有合理的生气理由，但现在她突然没有了任何生气的理由。
　　夏长墨还是那样站着，静静地，不说话。
　　苏渡坐到床上，坐在她的对面，抬眼看她。她彻底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因为没能控制住情绪而占了下风。
　　虽然夏长墨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占了上风的样子。
　　甚至这个人还在道歉。
　　“对不起。”
　　苏渡的反应系统彻底失灵。她清醒且清楚地意识到她无法控制自己对面前这个人做出教科书式的完美反应，她本可以对着任何人做到，但现在却不行。夏长墨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苏渡无法猜测，也无法适应。
　　一定是她辞职太久，反应系统跟不上了。苏渡把原因归结于自己体力和脑力的衰退，不愿意考虑感情因素。
　　夏长墨垂眼看着木纹地板，不自觉地开始数上面的纹路，她继续开口说：“我以为你不在意，我没想到你是还没意识到。是我的问题。”
　　苏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出拳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出拳的资格。她心想，绝不能再出丑了。
　　夏长墨的手环震个不停。她已经一天没处理公务批文，几百条消息堆积着。闻浅浅正在给她打电话，她没接，手环持续闪烁。
　　“夏首还是处理公务吧。”苏渡站起身，略过夏长墨走到门口，“反正我这个任务已经被你完成了。”
　　开门，关门。
　　苏渡在门外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说了狠话。
　　门内，夏长墨的手环又震动起来，她摁下接听键，闻浅浅的声音带着焦急。
　　“长墨，[亩云]动手了。”
　　————
　　央火277年2月10日，星际标准时间0847，亩云星联合政府向全星系发布了第1147号公告：亩云星谨记维护星际和平与外空航道安全的使命，考虑到楠珐星一直以来的挑衅行为，亩云即刻起正式对楠珐星宣战。
　　公告发布后，亩云星第三舰队越过公共外空星域的边界线，向楠珐星的三个防御塔台发射量子弹。楠珐星外交部立刻发文严厉谴责亩云的行为，并发布相关影像资料，楠珐星外交发言人指责亩云严重违反了外空法，应收到星际主权联盟的制裁，同时表明楠珐星已进入战时状态。
　　因为楠珐盛产玫瑰，这起武装冲突又被称为“玫瑰雨”。星系主权联盟下属的星际和平委员会紧急召开特别会议。分析人士普遍认为，这场冲突很可能演变为近百年内最严重的星际危机。
　　与此同时，七盟内部也在召开紧急会议。如果亩云和楠珐的战局进一步扩大，地理位置在二者之间的启涟和吉茨将受到波及。七盟官方发言人艾翁明确表示，希望亩云与楠珐能够以和平解决问题为主旨，放弃武力手段，寻求各方利益最大化。他还补充，如果局势继续恶化，七盟基于自身安危，绝不会坐以待毙。
　　————
　　安岛没什么丰富的夜生活，苏渡只能在街道上吹风。她们下榻的旅店靠海，海风很大，吹过她的头发。她想起之前在训练营训练结束后，她偶尔会去塔台顶层看海吹风。随着年级增长，训练结束得越来越晚。最初是八点，后来是九点半，再后来是十点半。训练结束得晚了，她去的频率反倒高了。在训练营最后那两年，她一周能去三四次。
　　其实塔顶不是最好的观光点，最好的观光处应该是塔顶下面一层——训练营里的学生把那一层叫静室。那一层有舒适的软沙发，有坚实的墙壁挡掉风和枯叶，有洁净的落地窗欣赏美景。去塔顶的人不多，很多时候都只有苏渡一人。虽然去塔顶必须经过静室，但苏渡总是与静室擦肩而过，偶尔匆匆一眼，总能看到静室里有人。办公的老师，交稿的学生，或者就只是坐在窗前发呆的人。
　　考核期、测试期、毕业期的时候，塔顶几乎没有人，静室里也不过二三人，甚至很多次，苏渡经由中心楼梯路过静室上塔顶的时候，静室里空无一人。但在她站在塔顶的时候，总会听到有人到达静室又离去的声音。
　　苏渡打开手机的购票软件，想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飞船票，她想立刻回去——准确来说，是立刻离开夏长墨。看了两眼之后，她眉头皱起，这个季节不是安岛的旅游旺季，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淡季的时候安岛出发的飞船票这么少。她又打开住宿软件，想换一家旅馆住，看了两眼又眉头皱起，附近最近的另一家旅馆也有十公里。
　　苏渡开始思考究竟是步行去另一家旅馆还是在现在的旅馆大堂睡，她盘算了一下自己放在旅店的东西，似乎都没有什么不能丢弃的理由。
　　苏渡在脑中思考着，突然情感压过理智，她又动了其他心思。
　　虽然夏长墨并没有做错事，苏渡也没理由生气，但鉴于刚才的情形——自己没控制住情绪显得气急败坏，但夏长墨“温顺”得像是一个“下位者”。
　　苏渡的心理防线又开始晃动，也许夏长墨说的都是真的，也许自己真的能相信她？毕竟明泽星海的事情也是夏长墨帮忙搞定的。
　　想到明泽星海，苏渡闭上眼，决定冒这个险。无论如何她要重回指挥中心，她只能相信夏长墨并借助她的力量。
　　她从未拿人心当过赌注，如今却选择相信一个最危险的人的真心。
　　她在海风中自嘲，摇头叹息。苏渡，如果以后你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也是你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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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渡回到旅店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她站在门口，和夏长墨隔着一层门。旅店的隔音并不算好，夜晚一切声音都被放大，苏渡的听力又被系统训练过，她清楚地知道夏长墨在屋内——夏长墨当然也能感知到自己在屋外。
　　她走时带着情绪，没拿房卡，右手刚准备敲门，突然感受到脚步接近。下一秒，房门被拉开，夏长墨带着局促撞进苏渡眼里。苏渡微微挑眉，她第一次见到局促的夏长墨。
　　苏渡本来已经靠着逻辑分析出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但夏长墨一副做了错事的乖巧样子，苏渡就成了疑惑的那个。难道我真的有资格生气？那我可要摆谱了？
　　她一言不发走到屋内，看着这张2m*2.3m的大床，不懂自己昨晚怎么能心安理得甚至带点窃喜地和夏长墨共睡一床。她在心里唾弃自己，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但夏长墨确实没有故意设圈套，是自己一下子就掉进去了，还甘之如饴呢！
　　夏长墨的紧张情绪其实被隐藏得很好，但这情绪太甚，苏渡又太聪明。苏渡不转身看她，只是盯着桌子上的悬浮显示屏——那是夏长墨刚刚处理完还没来得及签字的报告书，苏渡就这样毫无边界感地阅读着，然后冷不丁蹦出来一句：“你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