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每天都在麦最后一次》粟玉

2、有始有终

　　电话一接通，陈明劈头盖脸地骂她怎么办事的，给她发的工资不能拿到手就打玻尿酸，只长脸不长脑。

　　接着脏话不停，陈明用方言骂了她二十分钟才歇火。

　　他是个很有精力的老年人，骂起人更是火力全开，像个无限漏气的气球，在房间里到处乱蹿。一口很奇特的普通话，声调总能出人意料，通过电话暴怒地传过来。

　　秦心早已习惯，没什么表情，快踏进棺材板的人就爱折腾。把手机拿远了点听着，等陈明在密集的训斥中有一两句问话的时候，秦心才把手机拿近回复他。

　　陈明骂完之后，也没忘提出让自己侄子来二中心工作的事。据陈明所说，他的侄子是服装学院的，A国留学归来，专业对口，在一中心干了半年有工作经验，这次就直接负责女团造型工作。

　　海归且专业对口——没说有没有文凭和留学认证，可以判定为在海外纯混，连毕业最低要求都没达到。

　　有工作经验——没说是哪方面的经验，倒爷做鸭子也是人家的工作。

　　在一中心干过更是减分项，CM成立了多少年，两家就不合了多少年。有的时候，比外部竞争公司更讨厌的是内部的同事，尤其是还有一个赏罚并不分明的男老板。

　　毕竟公司之间斗，斗赢了也是高层获利。苦命打工人没这个心情真把公司当家族，同仇敌忾。但同公司就不一样了，废物同事会无耻地当薪水小偷，偷策划偷妆造，抢场地抢功劳。

　　二中心：小偷——你不劳而获就走

　　最关键的是，CM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女团和新男团不能同时推出。所以新团出道，备选女团跟男团要竞争上位。这就导致两家竞争更加激烈，错过一次宝贵的出道机会，至少还要再等两年，收益损失那可太大了。

　　但关系户就是关系户，拒绝得了一次，拒绝不了第二次。

　　秦心应下了：“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转身，秦心吓了一跳：“你站这干嘛？”

　　昏暗灯光里，骨相优越的混血颜张扬，兼具东西方不同之美，江望月抬手抱胸，冷棕长发缠绕在臂弯：“他的口音很有弹性吧，像个弹簧一样。这么难听枯燥的声音还要无孔不入地出现在耳边，是我，也想打一拳过去。”

　　秦心突然发现，江望月在损人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她还记得江望月练习生时期，参加月末考核，在一个极高压的场景下不慌不忙地回击。

　　那个时候练习生们都很讨厌一中心的大经纪人，他是陈明身边的总管太监，属他会舔，谄媚到了让旁人觉得尴尬的地步。然而这样的人对比他地位低下的人是极尽羞辱的，他乐于运用舔来的权力耍威风，好展现自己的风光。每次考核，都会有新来的练习生被他骂哭。

　　当时他对桀骜不驯的江望月很不满，抓着她那天考核戴了个墨镜说事，指责她不尊重在场的评委老师，还一直问她有没有家教，如果从小没人教的话可以理解。

　　练习生们正要为江望月解释，江望月冲她们笑着摇摇头，然后对那个男经纪人说：“我带墨镜是造型师同意的，原来您的家教是狗拿耗子啊。”

　　一句话怼得他下不来台，偏偏他还不能骂二中心的造型师怎么办事的，不然就更狗拿耗子了。

　　夜风吹得人眯眼，秦心回神：“你倒是擅长抓人痛点说事。”

　　她眉尾眼尾走势向下，让本就忧郁的眉眼显得苦情起来，但冰冷的气质却硬生生冲淡了这份苦涩。

　　江望月问她：“让一个闯祸比打卡记录还齐全的人来工作，不像你的风格，难道真如传闻说的那样，你要退休啦？”

　　今年对CM公司来说似乎格外艰难。先是上代当家女团全员出走，分别以赔偿违约金提前解约和到期不续的方式离开了CM，1月初随着rainbow最后一位成员发文告别公司，女团部门只剩下NYMPH这根独苗在撑门面；再是2月旗下唯一一位转型涉足电影有点水花的艺人在组期间闹罢拍，和导演对骂一下午，直接把导演得罪彻底。导演还是沪圈核心人物之一，国内电影最高奖项三大拿了个遍；最后就是频传为CM效力十余年的经纪总监秦心将离职退圈。

　　以上种种，引发无数负面猜想。艺人大量出走，续约率极低的现状让家族粉难免灰心，很难再把爱分给后面的孩子。公司想要在影视圈分一杯羹的野心也再次宣告破灭，让现役爱豆们的粉丝也很是担心，青春饭马上要吃光，养老计划却没有保障。全公司实际掌舵人，为每个女团制定概念，一举把宁芙送上登顶女团宝座的经纪人要走，意味着CM将会迎来资源、审美断崖降级时代。

　　网络世界消息有真有假，但消费者和投资者的心理期待下降是真。

　　于是NYMPH今年的回归成绩便显得格外重要，能否在音源、销量领域两开花，直接决定公司股价好坏。外界已经把此次回归认为是空白期长达十个月的NYMPH的翻身仗，当然对公司来说也是如此。

　　秦心不知道自己退休的谣言哪来的，走到窗边透气，医院一片静谧，底下深黑看不清路，只隐约看见一排排车辆停着:“你们的合约还有两年多到期，我退什么休？有始有终算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江望月也走过来，和她并肩，双手插兜，她不会无意识耸肩，体态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很优雅。

　　她的视线落在秦心脸上，笑着说：“就是不知道你的始终都是谁了？”

　　反正不会是NYMPH，站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心照不宣。

　　秦心忽然在沉默中有些烦躁，她发现江望月抓人痛点的本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秦心烟瘾犯了，食指中指不停细微地摩挲，但这是医院，再说待会还要接打完针的林西羽，她闻不了一点烟味。

　　半夜时分，人的身体疲倦到不行。林西羽打完针，身上红疹肉眼可见没那么严重了。坐在等候区沙发上，腿并拢着手交叠放上去，闭着眼睛，她从早上四点就起床开始工作，一直连轴转到现在。

　　亮度不强的灯光撒在她脸上，细腻洁白的皮肤像扑了一层香粉，整个人像尊玉雕的神像，无论是摆在黄花梨木承重的神殿里，还是破败结网的荒庙里，都不动如山，历经千年，任人来人往。

　　江望月踱步而来，看见已经差不多睡着的林西羽，觉得她怪可爱的，像只窝在巢里不动等妈妈带回食物的幼鸟。
　　过去抬手掐掐林西羽的脸，叫醒她：“走吧，助理拿完药了。”

　　林西羽半睁开眼，又忍不住往前栽了一下，撞到女人右手的虎口。

　　这下清醒了，刚想说好，鼻子一动闻到了烟味，林西羽皱眉：“你是不是抽烟了，待会不许挨着我坐。”

　　江望月心里骂她小狗鼻子，这都能闻到。

　　她刚刚陪秦心去医院外面无人处抽烟，她又没吸二手烟的爱好，拿出烟背对风，点燃递完烟就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下雨了，阴雨连绵，下了好几天。

　　连带着气温也降，林西羽感冒了，这几天脑子不是很清楚。

　　早上醒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头疼得像要炸开。

　　有时候，她很想变成一个西瓜，被一刀劈开。

　　咔擦一声，再用手一掰，露出红色平整果肉，说不定还能得到夸赞：“是个好瓜。”

　　想不起来今天的工作是什么，按亮手机，1号了，原来离上次过敏已经一周了。

　　好奇怪，完全没有记忆。

　　林西羽坐在床上抱膝，照常花一点时间，想想自己干了什么和要干什么。

　　头发用发绳松散地绑着，垂放在胸前，缎面真丝睡裙大露背的设计，过于瘦弱的身体正微曲着，让脊柱显出形状，微微凸起在雪白无暇的背。

　　助理小胡敲了敲门进来了，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今天天气晴朗，早上阳光照了进来，一道横影落在坐在床上的女人的背上，穿过背脊，拥抱她柔软纤细的腰。

　　小胡怕她冷，去拿了她常披的毯子给她盖上，入职已两个星期的助理胸有成竹地想：她肯定要问我今天安排是什么。

　　第一次碰见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因为行程这种东西执行经纪会提前说好的，助理也会前一天提醒。

　　但林西羽早上醒来像整个人重置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

　　现在小胡已经会熟练从床头柜拿艺人的行程笔记本给她了，似乎是知道自己会忘，这上面用很奇特的简笔画动物、数字、字母记录了只有主人能看懂的信息，虽然主人并不承认这记载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小胡复习完毕，自信满满地等着艺人发问，却惊讶地发现出题不一样了。

　　只见林西羽把头抬起来，好像第一次见到小胡一样，歪着头问道：“你是谁啊？”

　　黑白分明的眼睛，黑得过分的眼珠仿佛会吸人魂魄。

　　小胡懵了，怎么回事，艺人早上好像是有点记忆不好，没说还会失忆啊！

　　据说失忆的人会相信她第一眼见到的人说的话，不管是什么。

　　小胡打算实践检验一下，当即抓住她的手臂，认真地说：“我是你妈！”

　　林西羽睁大眼睛，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挣开她，翻了个白眼：“你还怪幽默的。”

　　原来没失忆啊！

　　吓死了吓死了，还以为要光速下岗了。

　　小胡松了口气，耐心地告诉她：“今天上午是周边拍摄，九点到现场。下午两点转场户外花园，进行MV最后一部分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