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无意苦争春(上) ...
-
他之所以如憎恨大司空宋文修,除了他只手遮天,把持朝庭,也是因为他,他先后失去了亲舅舅与表哥顾云阳。宋文修欠他两条性命,他曾发誓,要血债血偿。
如今倒好,天可怜见,想来表哥顾云阳命不该绝,宣帝拥着母亲顾太后与堂妹太和郡主,一迭声差人去接。
“君上哥哥,您别急嘛,我父王已派了亲兵去江南接他,天冷了,这一路踏雪而来道不好走,想是年前必能到京师的。”
“怎么?”
顾太后与宣帝不约而望了太和郡主一眼,不是说找着了么?怎么远在江南?怎么还要等到过年才能回来。
“太后娘娘,君上哥哥,此话说来就长了,您两位别急嘛!”
殿内笼了地龙,整座永寿宫温暖如春。太和郡主身上细细的雪珠遇暖即化,整张脸温漉漉的,宫人连忙取出手帕替她擦拭,太和郡主这关子卖够之后,才狡黠的一笑,将早已编派好的谎言细细说与他二人听。
顾云阳会回来是真,但在宋玉妆没能给宣帝侍寝,成为宣帝真正的宠妃之前,她怎么也得触心积虑拖着不是?那鸳鸯错配总得玉成好事她才好“交待”不是?
她,岂止是不放心,心底根本就是充满了恐惧。之前她在宋玉妆的跟前说的信誓旦旦,可唯有她自个儿才深深明白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那是没底气!她那是没有法子呀!
“听太和丫头如此说来,哀家也放心了。”
顾太后见太和郡主说的头头是道、滴水不露,又取出侄儿顾云阳的亲笔书信便深信不疑。她又如何瞧不出太和郡主一门心思都放在侄儿身上,如此甚好,亲上作亲,宣帝不是正好又多了一双臂膀。
“那么朕和母后娘娘便安安心心坐在宫里等云阳归来就是。”
宣帝闻言一颗悬着的心也松懈下来,想起出来大半日洛妃必还在玉宸宫坐等,心底多有惦记,便与堂妹太和郡主一同告辞离开。
顾太后便慈爱的目送着他二人离去,末了,她似想起了什么,便差人叫住了一个跟宣帝一道而来的宫人:“哀家问你,君上从何而来,天这样凉,怎么只穿夹的,那大毛的衣服怎么没替君上备下。”
宫人惶恐不安,磕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们是伺候君上从洛妃娘娘的玉宸宫而来,出来的时候天还不曾下雪,目今早已有小太监取了紫貂端罩已替君上添衣了。”
“下去罢!日后当差仔细一点。”
顾太后这才好一阵冷笑:“怪不得。”
她就奇怪这消息竟传得这样快,原来是洛妃在后头作祟。当日她拿宋玉妆作筏子是一层,有心要试洛妃却也是一层。
儿子宣帝这样宠爱洛妃,已向她提过不止一回,欲将洛妃扶正立为皇后。洛妃之兄大将军洛惊羽屡建奇功,为宣帝向功臣夺权也出了不少力,她也不是没考虑过的。
可洛妃如此心胸狭窄,连个弃妃都容不下,更兼洛妃屡次三番耍小聪明耍到她的头上,太岁头上也敢动土,其德行不够,显然不配作大周的皇后。
顾太后便在心底彻底否决了洛妃,此是后话。
武陵宫
雪越下越大,如扯絮一般,不多时,整座宫便白茫茫的一片被飞雪覆盖,恍如琉璃世界。
北风夹杂着雪珠儿打在人脸上硌得生痛,小容举着青油伞,在风雪中摇摇摆摆艰难前行,好不容易走回武陵宫,早有宫人上前开了宫门,纷纷道:“容姐姐回来了,才人娘娘等急了。”
小容收了伞,微微一笑:“有劳了。”
彼时,郭华正站在武陵宫外的庑廊下指挥小太监去抬一箩一箩的银霜炭,见小容头发上、身上全是雪也走过来客套道:“屋子里头暖和,容姑娘快进去罢。”
“谢过郭公公。”
难得武陵宫上上下下的宫人如此“礼遇”,小容有些“受宠若惊”。
她一面打帘子进屋,一面揣度道左不过是大司空来宫里走了一趟,也分明记得老爷并不曾狠狠的吩咐过这宫里任何一个人,就是来的时候看见宫人们偷懒也未曾说过一句,怎么这些人竟如变脸一般,一个二个登时就好相与了……
屋子里很静,也很暖,烧得热热的地笼令整座殿阁暖融融的。
小容穿过嵌有诗文的碧纱橱走入暖阁见玉妆歪在大迎枕上,长发垂肩,双眼微阖似在养神。玉妆见是小容,苍白的脸浅浅一笑:“小容,我父亲他已走远了罢!”
小容福了一福:“小姐,奴婢一直将老爷送到宫门才回来的。”
玉妆便命小容挨炕檐上坐了,又亲手从炕头上拿了一只金灿灿的福桔塞给小容,体恤道:“小容,这些日子累着你了。”
“不累,不累,只要小姐大好了,小容这心底就踏实了。”
小容见玉妆虽然面色无华十分虚弱,然盈盈一双眼睛已然有了活气,已不是之前灰败伤心;又思及虽不曾听得小姐与老爷密谈,却晓得老爷走的时候,居然意外的笑了笑。
在小容的记忆里,老爷总是不苟言笑,一脸肃穆,如此总种,总是一个好的兆头罢。小容眼圈一热,激动的就要掉下眼泪来。
玉妆见小容眼角红红的,眼皮子也浅,跟着红了眼圈:“好丫头,去把药端来,我该吃药了。”
小容方破涕为笑:“小姐,您想明白啦。”
“想得很明白了。”
玉妆明明笑着,一双美目却吟满泪水。
她再心不甘、情不愿又能如何呢?能够抛开她是顾云阳仇人女儿的身份吗?能够逃避后宫选秀那早已既定的命运吗?
……
无法改变的出身,命中注定的命运,一重重,如万水千山将她与他牢牢阻隔。
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受不了太和郡主的刺激,只要是从太和郡主的口中听到任何关于顾云阳的只言片语,她就受不了,那颗早已被深深埋葬的心,便如被掘地三尺一般,疮痍满目的暴露在她的眼前。
就如同被剜却心头肉,一寸一寸被凌迟过后,一次一次悲恸的痛苦过后,她再也没力气坚持下去了。
小容见玉妆又是哭又是笑的,很是忧心:“真的吗?”
玉妆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世的委屈都生生咽了下去,望着一脸忧心的小容,抚就道:“当然,以后小容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那奴婢就放心了,老爷来这一趟,非但小姐想明白了,就是郭全这班势利眼从此以后也不敢小瞧小姐了。”小容心里其实明白,小姐口虽如此,只不过是又一次战胜了刻骨铭心的软弱。
因为是刻骨铭心,小姐还得一次又一次去忍受煎熬,直到岁月长得足以令她淡忘,直到有一天即使再见到顾云阳,小姐的心底再也不会泛起波澜,若小姐真能做到那样,那才是真正放下了。
可她心里既然明白,又何必说破呢?
“奴婢记得小姐曾经说过再难咱们也能挺过去的。”
就当是小姐能够做到罢,小容擦了眼泪捧起药碗,一口一口喂玉妆吃药,小姐这么艰难的向她表白,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呢!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子似乎如小容所愿,有那么一段波澜不兴,直到那日天气放晴,大冬天难得见一次暖阳。
病愈之后的玉妆虽清减了几分,一双眸子却更清更亮了,梳洗打扮之后便坐上围轿往永寿宫而去。因第一次向顾太后请安到迟了,玉妆这回便格外留心,天还蒙蒙亮就动身,待到达永寿宫之后天色才大亮。
大雪过后的清晨,天气虽然放晴,依旧寒冷而清新。
永寿宫的小宫女洒了盐,正拿着笤帚再扫落得厚厚的积雪。“唰唰唰”的扫雪声伴着一阵女眷的唧唧喁喁的低语声,令玉妆微微一惊:“小容,咱们起了一个大早,莫不是又迟了罢!”
小容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大殿一阵张望,低声道:“小姐,不妨的,里头是尚宫六局的人。宫中女官总是早于后宫嫔妃向太后娘娘请安,顺道与太后娘娘议宫务。”
听得是顾太后与宫中女官长篇大套议论宫务人情,玉妆不好惊动,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到与小容两个静候在正殿外的庑廊下,穿堂而过的北风便如风刀霜剑打在她二人身上。
玉妆披着宝蓝色的妆花袍子,倒也能避寒,可怜小容这样冷的天只能穿夹的,玉妆心痛小容,便握着她冻得冰凉的手替她驱寒。
“小姐,不必了,要是给人瞧见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我早说让你披一件斗逢出来,偏你总记着规矩不敢簪越。”
见小容急得就要抽回手,玉妆握得更紧。就在此时,有一个人从正殿中走了出来,正撞着这一幕,不由得放重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