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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簪下魂 ...

  •   当年秋,天降祥瑞,紫气东来。
      钦天监卜算出的吉兆恰到好处,皇帝顺理成章地颁下圣旨,册封林素问为皇后,母仪天下。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册封典礼与宫宴,普天同庆。
      毓宁作为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同时被册封为毓宁长公主,地位更加尊崇无比,风光无限。
      宫宴之上,她穿梭于宾客之间,接受着无数或真诚或谄媚的祝贺,心情极好,不免多饮了几杯御赐的佳酿。
      酒意上涌,她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更是顾盼生辉,艳光逼人,引得无数目光暗自追随。
      追随的是她的容貌还是权力,毓宁不在乎,总之都是她。她享受其中。
      褚绣作为皇室近亲兼朝中重臣,自然也在宴席之上。他依旧是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端坐于席间,举止合乎礼仪,唯有那偶尔投向毓宁的、深不见底的目光,泄露着他内心的汹涌暗流。
      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像一只骄傲开屏的孔雀,享受着众星捧月。那份耀眼夺目,让他心醉神迷,也让他痛苦不堪。
      一杯接一杯的酒水下肚,褚绣知道,宴会散后,她或许会去找那个病弱的严程,或许会去看看那个摇尾乞怜的张怀玉,却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酝酿已久,于此刻酒精和忮忌的催化下,变得清晰而决绝。
      林贵妃——现在已经是皇后了,见女儿似有醉意,便柔声劝道:“宁儿,若是乏了,便先回去歇息吧,莫要强撑。”
      毓宁却觉得兴致正好,摆手娇笑道:“母后放心,女儿没醉……就是有些热……”她说着,竟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去殿外透透气。
      皇帝正与宗室亲王说话,未及留意。张怀玉本欲上前搀扶,却被一位上前敬酒的宗室子弟无意间拦了一下。乔玉则在殿外安排公主回府的仪仗。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毓宁已独自一人走出了喧闹的大殿。晚风一吹,酒意更上头,她只觉得脚步虚浮,看东西都有些重影。
      “殿下可是要醒酒汤?”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毓宁迷迷糊糊地转头,看见褚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边,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本能地皱起眉,想呵斥他离远点,但醉意削弱了她的警惕和尖锐,只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褚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暗光,语气却依旧恭敬温和:“夜凉风大,殿下饮了酒,不宜久吹风。偏殿有备好的醒酒汤和静室,不若臣引殿下过去稍作歇息?”
      毓宁此刻确实觉得头晕得厉害,只想找个地方坐下,闻言也未多想,只觉得这提议似乎不错,便胡乱点了点头。
      褚绣伸出手,虚扶住她的手臂,引着她走向与公主府仪仗等候方向相反的一条回廊。毓宁醉眼朦胧,并未察觉方向有异,只靠着本能在走。
      回廊深处,果然有一间布置清雅安静的偏殿。褚绣扶着她进去,里面早已备好了温热的醒酒汤和柔软的榻席,熏着淡淡的安神香,显然并非临时准备。
      “殿下稍坐,醒酒汤马上就来。”褚绣将她扶到榻边坐下,声音低沉柔和。
      毓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嗯了一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那安神香的味道似乎格外助眠……让她晕晕醉醉。
      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并非巧合。从那位“恰好”拦住张怀玉的宗室子弟,到这条僻静的回廊,再到这间早已准备妥当的偏殿,甚至那助眠的熏香……都是褚绣精心计算好的环节。
      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与她单独相处、让她暂时卸下所有尖刺的机会。
      毓宁靠在软榻上,恍惚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意识有些模糊。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她眯着眼睛,看到褚绣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了。
      他换下了一身正式的朝服,只着月白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俊雅,单论这张脸,她其实也算是喜欢的,可是那双眼睛里翻滚的情绪,却像一只追捕猎物的豹子,让毓宁感到不爽。
      “放到这儿就行,表哥去忙吧……”她不耐烦,“一会儿叫张怀玉来伺候我就行。”
      褚绣非但没走,反而又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榻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因酒意和怒气而愈发明艳的脸庞,声音低哑得可怕:“毓宁……你就那么讨厌我?连片刻独处,都不愿施舍?”
      “本宫跟你没什么好独处的!”毓宁昏昏沉沉地,心中却警铃大作,“褚绣,你立刻给本宫滚出去,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不客气?”褚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种破碎的疯狂,“你还能如何对我不客气?像对严奉之那样杀了我?还是像对张怀玉那样冷落我?毓宁,宁儿,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看我一眼?”
      他说着,头凑过来,同时竟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毓宁的手腕!
      毓宁瞳孔一缩,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
      她想都没想,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褚绣凑近自己的脖子扎去!
      那枚锋利的金簪尖端,猛地划过褚绣的脖颈!
      “呃!”褚绣闷哼一声,动作骤然停住。
      一道血流瞬间从他白皙的颈侧浮现,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月白的衣领。
      剧痛传来,褚绣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抬手捂住脖颈,温热的血液从他指缝间渗出。
      他痛苦地蹙紧了眉头,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最终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毓宁酒醒过来,握着沾血的金簪,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该死的,怎么没扎死他呢?
      跪在地上的褚绣却忽然抬起头,看向她。那双总是藏着无尽算计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竟没有愤怒和怨恨,反而充满了……一种近乎卑微的、扭曲的期盼?
      他声音因疼痛而嘶哑,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这样……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多看我一眼了?”
      他的思维似乎已经完全混乱,竟然联想到了张怀玉:“张怀玉……在暴雨里淋透……你便可怜他了……那我呢?”他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脖子,一滴一滴的血从他的指缝溢出来,滴在地上,褚绣眼神痴狂,“我现在……这样……宁儿……你会不会……也可怜可怜我?”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让你看到我……或者你伤害我,然后看到我……”
      “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
      这荒谬绝伦的言论,这近乎自残般的求爱方式,配上他此刻苍白的面容、流淌的鲜血和卑微的姿态,竟然……诡异地戳中了毓宁心中某个扭曲的点。
      她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却又执拗疯狂的模样,心头确实……动了一下。
      觉得他这副样子,似乎比平时那副道貌岸然、处处与她作对的虚伪模样,要……顺眼一些?真实一些?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可怜又可爱的脆弱感?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更多的,是被冒犯和算计的恼怒!他竟然敢!竟然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设计与她独处,还想用强?!若非她反应快,此刻岂不是……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毓宁的怒火瞬间压过了那点微妙的悸动。她喜欢男人为了讨好她或者吸引她用一些小心思,可是不代表这种小心思可以伤害到她。
      “可怜你?”毓宁握紧金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带着被侵犯的怒火,“你死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可怜可怜你!”
      她举起金簪,竟是要朝着他再次扎去!这次是脖颈下的大动脉!
      然而,面对她这明显带着杀意的动作,褚绣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一般,眼中爆发出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光芒!
      他甚至猛地将流着血的、白皙脆弱的脖颈,更加向前一送,迎向那锋利的簪尖!声音因激动和失血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来啊!杀了我!或者……弄伤我!更重一些!”
      “只要……只要你能因此……看我一眼……可怜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愿意!”
      “宁儿……我爱你啊……”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痛苦和一种毁灭性的爱恋。
      毓宁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那枚染血的簪尖,距离他主动送上的咽喉,只有寸许之遥。
      她看着他颈间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苍白脸上那疯狂又卑微的表情,听着他那如同诅咒般的爱语……
      这一刻,即便是冷漠如毓宁,也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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