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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娘子这个甜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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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欢对着面前摊开的宣纸,如临大敌。
毛笔攥在指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掐断那可怜的竹管。
她面前,一个笔画繁复到令人发指的“鬱”字正张牙舞爪地躺在字帖上,无声地嘲笑着她这个异世来客。
穿越前,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硬笔字写得还算清秀工整,哪料到有朝一日要跟这比蜘蛛网还复杂的玩意儿打交道。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着秋孀教的笔顺,手腕悬空,小心翼翼地落笔。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起笔就失败了。
她懊恼地“啧”了一声,扯过一张废纸,重新来过。
这次勉强写出了个大概框架,但结构松散,东倒西歪,左边“木”字旁写得像根柴火棍,右边部分更是挤作一团,墨色深深浅浅,惨不忍睹。
更别提她那几根按在纸上的手指,早已在无数次纠正和涂抹间,沾染得乌漆墨黑,连指甲缝里都没能幸免。
这已经是她今天写废的第七张纸了。
酒肆里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半旧的窗棂,懒洋洋地洒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粮食酿造后特有的微醺醇香,以及一丝清苦的墨味。
柜台后,秋孀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珠玑相碰,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一首温馨的家常小调。
她偷偷抬眼去看秋孀。她的娘子穿着件半旧的藕荷色襦裙,腰肢被深色的围腰束得细细的,鬓发一丝不乱地挽起,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阳光给她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光,神情专注而宁静,算盘珠子在她纤长手指下听话地跳跃。
真好看。
虞卿欢看得有点出神,心里那点焦躁不知不觉平复了些。
可目光一垂,落回自己那不堪入目的“大作”和黑乎乎的爪子,愧疚感又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这纸,这墨,都是秋娘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一碗酒一碗酒卖出去才换来的。
自己这双手,洗碗扫地学烧火都渐渐上了手,唯独这笔字,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简单的“一”、“二”、“三”还能糊弄,一旦碰上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笔画多到变态的繁体字,立刻就原形毕露。
她沮丧地放下笔,看着那叠被糟蹋了的宣纸,越看越心疼。
秋娘天不亮就要起来忙碌,伺候酒窖,招呼客人,常常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却在这里挥霍她的心血。
“唉……”一声长叹忍不住逸出唇瓣。
拨算盘的声音停了。
秋孀抬起头望过来,那双总是带着点泼辣笑意的杏眼里含着询问:“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字写不出来就歇会儿。”
虞卿欢把手往身后缩了缩,不想让她看见那狼狈样,声音闷闷的:“娘子,要不……我不练了吧?”
“嗯?”秋孀挑眉,放下算盘,绕过柜台走过来,“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要练好字帮我记账本么?”
人已走到身边,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酒香和皂角清气。
虞卿欢下意识地把手藏得更深,脑袋也耷拉下去:“怪费墨费纸的……你得起早贪黑好几天才能赚回来呢。”
“我、我以后记账,还是用我那个法子吧,虽然字丑点,但快,也省……”
话没说完,藏身后的手腕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捉住了。
秋孀稍一用力,就把她那两只罪行确凿的“黑爪”拽到了眼前。
“哎呀,”秋孀低呼一声,看着那十指上斑斑点点的墨痕,有些地方甚至蹭到了手背和腕子上,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们虞大才女这是刚掏了煤窑回来,还是跟砚台打了一架?”
她笑得眼波流转,戏谑又宠溺。虞卿欢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被秋孀攥得紧紧的。
“别动,我看看。”秋孀止了笑,仔细看了看案上那惨烈的战况,又低头瞧瞧虞卿欢写满愧疚和窘迫的脸,语气放软了下来,“是有点费纸哈。”
虞卿欢一听,脑袋垂得更低了,像颗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
秋孀却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可是啊,墨能洗,纸能买,千金难买我家卿欢愿意学、愿意练的心,还有……”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虞卿欢下意识抬起的水汪汪的眼睛,才笑着接下去,“还有你这皱巴巴的苦瓜脸笑开时的模样。那才叫真金白银都换不来呢。”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精准地戳中,酸酸胀胀的情绪满溢出来,冲散了愧疚。
虞卿欢鼻子一酸,差点掉下金豆豆,她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扎进秋孀怀里,额头抵着她的肩膀蹭来蹭去,把墨迹也蹭了上去:“娘子……你最好最好了!”
“哎哟!脏!我刚换的衣裳!”秋孀嘴上嫌弃着,手却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背,轻轻拍着,像在安抚一只撒娇弄脏了皮毛的小猫。
“好啦好啦,多大点事。我们卿欢学算账、学打理酒肆,哪样不是一学就会,快得吓人?”
“烧火差点把灶房点了的架势,现在不也能帮我看着火了?这写字嘛,慢慢来,急什么。”
她推开一点虞卿欢,捧住她的脸,强迫那双还有点红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笑意狡黠:“再说了,你要是连写字都一下子写得比我还好,那还了得?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娘子很没用?”
“总得有点东西让我笑话笑话你,不然,我还以为自个儿娶了个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媳妇儿呢,什么都懂,什么都会,那多吓人。”
“才不是神仙……”虞卿欢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嘟囔,“就是笨手笨脚。”
“嗯,是有点笨手笨脚。”秋孀从怀里抽出帕子,蘸了点旁边茶杯里的清水,仔细地给她擦手指上的墨。
“尤其是这爪子,看看,都快能去衙门盖手印当罪证了。字写得跟小狗爬似的,偏偏记账的法子又稀奇又快,那鬼画符一样的字码,就你自个儿认得吧?”
“那叫阿拉伯数字和借贷记账法,”虞卿欢小声辩解,享受着娘子难得的伺候,指尖传来温凉湿润的触感,舒服得她眯起眼,“可好用了,清晰又不容易错。娘子你想学我教你啊?”
“可别,”秋孀连连摇头,笑骂道,“你那套‘天书’,我可搞不明白。你只管记,我看得懂最后的总数就行。”
“好了,这只擦干净了,换那只。剩下的这些纸,别浪费了,反面还能用来练练简单的,或者我裁了包点心用。”
墨迹一点点被拭去,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
虞卿欢看着秋孀低垂的、专注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撞了一下。
她忽然凑过去,飞快地在秋孀脸颊上亲了一口。
“呀!偷袭?”秋孀一怔,摸着被亲的地方,瞪她,眼波却软得像春水。
虞卿欢笑嘻嘻地,拖长了音调,黏糊糊地唤道:“娘子~我家娘子是全天下最好看、最温柔、最厉害的娘子!”
秋孀抬头,作势要瞪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大白天的不帮忙干活,在这儿鬼叫什么?肉麻死了!”
虞卿欢才不怕她这虚张声势的瞪眼,笑嘻嘻地跑开,却不是去干活,而是从背后抱住秋孀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我这不是在看着我家娘子嘛,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夸了呀。娘子,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秋孀被她搂得身子一晃,手里擦墨的帕子差点掉了,无奈地拍拍腰间的胳膊:“少给我灌迷魂汤。字不练了就去把后院晾的那批酒曲翻了!懒死你算了。”
“遵命,娘子大人!”虞卿欢响亮地应了一声,却又在秋孀颈窝里蹭了好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蹦蹦跳跳地往后院去了。
脚步轻快得像只终于卸下心头重担的小鹿。
秋孀看着她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摇头失笑,目光落回案上那叠写废的宣纸,伸手轻轻抚过那些歪扭的墨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哪里是心疼纸墨,是心疼她刚才那副愧疚得快哭出来的小模样。
她的小娘子,来自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懂得许多稀奇古怪的知识,聪明得有时让她惊讶,算起账来眼睛都不眨,心算快过算盘,偶尔蹦出的词句她听都听不懂。
可就是这样的卿欢,会为了写不好字而懊恼,会心疼她辛苦,会笨拙地学烧火弄得满脸烟灰,会在她忙碌时安安静静地不打扰,只默默地把碗洗了、地扫了,晚上还非要给她捏肩捶背,虽然那点小猫力气捏得她直想笑。
还会像刚才那样,毫不掩饰地、全心全意地依赖她、赞美她、黏着她。
这种被需要、被充盈的感觉,是再多纸墨也换不来的。
日子就像溪水,潺潺地流过。酒肆生意时忙时闲,忙时两人脚不沾地,闲时便偷得浮生半日闲。
虞卿欢发现,一旦卸下了“必须立刻练好字”的心理负担,偶尔提笔反而顺手了些,至少那些简单的字,写得越来越有模有样。
复杂的依旧抓瞎,但她学会了脸皮厚,写坏了就理直气壮地拿去给秋娘包花生米,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这日,送走最后一桌闲聊的熟客,天色比平日阴沉些,瞧着像是要落雨。
街上行人匆匆,显然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上门了。
“瞧着也没人了,不如早点关门歇了吧?”虞卿欢帮着秋孀把门板一块块装上,提议道。
秋孀看了看天,点头:“成,正好把后院里那几坛新滤的酒封了口。”
两人合力,很快收拾停当。酒肆里暗了下来,只有后院灶房透出些微光,显得格外安静。
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敲打屋檐和窗棂,奏起舒缓的白噪音。
封好酒坛,洗净手,秋孀捶了捶后腰,舒了口气:“可算弄完了。”
一转身,却差点撞进一个人怀里。虞卿欢不知何时悄没声地站到了她身后,眼睛亮得出奇,在略显昏暗的灶房里,像落进了两颗星星,直勾勾地望着她。
“娘子……”虞卿欢的声音也变得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鼻音,手指勾住了秋孀的衣带,“今日歇得早……”
那眼神那语调,秋孀太熟悉了,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酥麻。
她面上微热,故意板起脸,想拍开那只不老实的手:“歇得早也没你的事,少想些有的没的……唔!”
话音未落,虞卿欢已经踮起脚尖凑了上来,温软的唇精准地俘获了她的,将未尽的话语全都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带着淡淡酒香和虞卿欢特有甜味的吻,细致又缠绵。
秋孀只象征性地推了她肩膀一下,便软化在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里,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虞卿欢的脖颈。
良久,虞卿欢才微微退开些许,气息有些不稳,眼睛却比刚才更亮,湿漉漉地望着秋孀,小声哼唧:“所以……歇得早,就能多亲几次,对不对?”
秋孀被她这直白的索要弄得脸颊绯红,心跳如鼓,看着眼前人微肿的唇瓣和期待的眼神,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她咬着下唇,嗔怪地瞪了虞卿欢一眼,这一眼却毫无威力,反而眼波流转,风情无限。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捧住虞卿欢的脸,主动仰头吻了回去。
雨声渐密,温柔地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灶膛里未尽的余烬散发着融融暖意,映照着角落里相拥亲吻的一双人影,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墨香,还有化不开的蜜意柔情。
虞卿欢得寸进尺地加深了这个吻,心里满足地喟叹:写字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如亲娘子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