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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未挂断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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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的日子缓慢地流淌着,每一刻都带着慵懒而甜美的光泽。
  沈凛秋腕间那抹银色的光芒,成了她整个假期最私密又最明亮的陪伴。她习惯了在清晨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那瓣精致的橘子切片安静地伏在腕间,在透过窗帘的微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习惯了在书写间隙抬起手腕时,看到它随着动作轻轻摇曳,仿佛一个无声的呼应,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搔过心尖,漾开一圈圈细腻而持久的涟漪。
  她们依旧每天在微信上分享着各自的生活,碎片化的日常通过电波交织在一起。林昭棠会发来她烤焦的饼干照片,形状抽象,配文「企图征服厨房宣告失败!但本大厨觉得味道尚可!」;会分享路边遇到的威风凛凛的大橘猫,揣着爪子晒太阳;甚至会突然扔过来一道让她抓狂的数学题,配上满地打滚的表情包。沈凛秋则更像一个安静的记录者,她拍下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雪后初霁时干净的天空,或者一段书中读来心有戚戚焉的文字。她们的聊天记录像一棵不断生长的树,枝桠蔓延,覆盖了作业难题,无聊的电视剧吐槽,对年夜饭的期待。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特有的喜庆和松弛,而藏在手机屏幕后的联系,则成了沈凛秋心里一份沉甸甸的、温暖的寄托。
  有时,林昭棠会毫无预兆地直接发起视频通话邀请。屏幕那头的她,背景总是在变,有时是堆满书本和草稿纸的书桌,有时是传来家人谈话声和电视声的客厅,偶尔甚至是厨房一角。她总是活力满满,镜头怼得很近,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趣事,或者干脆把摄像头对着令人头疼的作业本,哀嚎着求助。沈凛秋通常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偶尔在她卡壳时轻声提点一句,或者在看到她那边天色已晚时,提醒一句“早点休息”。她发现自己开始迷恋这种隔着屏幕的陪伴,迷恋镜头里对方每一个生动的表情,甚至迷恋那些透过麦克风传来的、属于林昭棠生活背景的模糊声响——电视里的欢笑声、厨房里锅铲的碰撞声、窗外隐约的车流声。这些声音编织成一个鲜活的、温暖的背景,让她觉得,她们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
  年三十晚上,窗外鞭炮声震耳欲聋,绚烂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绽开,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沈凛秋正和家人在客厅看着喧闹的春晚,手机屏幕在一片嘈杂中忽然亮起,是林昭棠发来的消息:
  「快看窗外!东南方向!快看!最大的这朵刚炸开的!像不像一个巨大的、发光的橘子瓣!」
  沈凛秋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正趴在窗台上,兴奋地指着天空的样子。她忍不住笑起来,立刻起身走到窗边,在漫天璀璨夺目、转瞬即逝的花火中急切地寻找着。果然,在东南方的天幕上,有一朵特别硕大、特别明亮的橙色烟花正在缓缓绽放,它的花瓣饱满而舒展,中心色彩浓郁,边缘渐次淡化,真的像极了一瓣在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汁水饱满的橘子。
  「像。」她回复道,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游移,心底却暖意融融,又追加了一句,「很漂亮。」
  「嘿嘿,我就说嘛!专程发给你看的!新年快乐,凛秋!」后面跟了一连串撒烟花、放鞭炮和吃橘子的可爱表情包,热闹非凡。
  「新年快乐,昭棠。」沈凛秋看着屏幕上跳跃欢腾的表情包,又低头看了看腕间那枚在窗外烟火映照下偶尔闪过微光的小橘子,窗外是震耳欲聋的喧闹,心里却是一片被妥善安放的、宁静的温暖。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某个遥远的人,共享了同一片绚烂的天空。
  假期余额在吃喝玩乐和赶作业的交替中悄然不足。开学前一周,沉重的作业压力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某个周日下午,阳光斜照进书房,沈凛秋正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证明题冥思苦想,试图厘清其中缠绕的逻辑线。手机在一旁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林昭棠发来的语音通话请求。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那边立刻传来林昭棠有气无力、拖着长音的哀嚎,背景音里还夹杂着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凛秋——救救我——物理作业要杀了我了——最后一整面大题,我完全没思路……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
  沈凛秋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正如何瘫在书桌前,对着作业本愁眉苦脸、抓耳挠腮的生无可恋模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哪一题?慢慢说。”
  “就是力学综合那面……最后那道能量守恒和动量结合的大题……题干都快读不懂了……”林昭棠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等一下,我找找我的作业本。”沈凛秋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摊开的数学作业旁边,快速从一堆书册里精准地抽出了物理练习册。翻到对应页码,找到那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题目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慢地、条分缕析地给她讲解思路,从受力分析到能量转化,再到动量守恒的适用条件,每一步都讲得极尽详细和耐心。
  电话那头变得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笔尖快速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是林昭棠在同步记录;偶尔会有一声表示恍然大悟的短促“哦!”或者表示听懂了、催促她继续的“嗯嗯!”声。沈凛秋讲得很投入,偶尔会停下来,问一句“这里能跟上吗?”或者“需不需要我再讲一遍这个地方?”
  时间在笔尖和电波中静静流淌。讲了大概十几二十分钟,电话那头的回应声渐渐变得稀疏,间隔越来越长,声音也越来越含糊,最后,变成了一种均匀而绵长的、带着轻微气息的呼吸声。
  沈凛秋停下了讲解,屏住呼吸,试探性地、极轻极轻地对着话筒唤了一声:“昭棠?”
  回应她的,只有透过电流传来的、安稳而深长的睡眠呼吸声,一起一伏,规律得让人心安。
  她……竟然听着她的讲解,握着手机睡着了。
  大概是和物理题搏斗了太久,精力耗尽,而沈凛秋平稳清晰的讲解声又太过令人安心,她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凛秋的心瞬间像是被最柔软的云朵包裹住了,塌陷下去一块,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怜爱、心疼和巨大温柔的情绪。她没有挂断电话,也没有再出声惊扰她,只是将手机拿得更近了一些,听筒紧紧贴着耳朵,仿佛这样就能离那安稳的睡眠呼吸声更近一点,能更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全然信任的交付。
  她甚至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极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也许是昭棠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脸颊蹭到了枕头或衣袖。
  窗外的冬日阳光偏移了角度,变得愈发柔和,透过玻璃窗,在摊开的作业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金色尘埃,一切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沈凛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耳边萦绕着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而安稳的睡眠呼吸声。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悸动如同温和的潮水,缓缓漫过心脏,席卷了全身。
  这一刻,没有热闹的聊天,没有搞笑的玩笑,没有精心准备的礼物,甚至看不到对方此刻的睡颜。只有一通未被挂断的、耗着话费和电量的普通语音通话,和一段毫无防备的、沉静交付过来的睡眠呼吸。
  这种超越了言语、超越了形式的、全然信任的亲近感,比任何热烈的表达、任何刻意的惊喜,都更直接、更深刻地击中了沈凛秋的心脏。它无声地诉说着一种巨大的依赖和安心,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对方世界里的分量。
  她静静地听着那呼吸声,听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她才用极轻极轻的、几乎只有气流声的音量,对着话筒呢喃了一句,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被惊扰的咒语:
  “晚安,昭棠。”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操作了几下,按下了录音键。将这一段无声的、只有平稳呼吸声作为背景音的漫长陪伴,悄悄地珍藏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她才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变成一片黑色,映出她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和眼底那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波澜。
  寒假即将走向终点,而有些悄然滋长、日益壮大的情感,却刚刚挣脱所有束缚,在她心里迎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破晓时分,生机勃勃,向着未知的明天,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