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生》风过处

42、第四十二章：破碎

　　半盏茶前，晓清澜和初墨一番商讨，觉得相邻空间之人应当不大可能明白他们的提示，于是就决定操纵着自己的空间向那边靠近，而后两人一起冲过开口。
　　结果刚嫌太黑了看不清来人，让初墨点个掌焰照明，没想到段凌歌在空间中被一系列早就吓习惯了，看见他二人应激反应这么剧烈。
　　他有些无语地扶额，道：“你把火焰熄了，看给孩子吓得。”
　　那道苍凉的火光熄灭，整个空间霎时间陷入黑暗，而后晓清澜指尖凝出数不清的淡蓝色萤火虫，萦绕着几人忽远忽近地飞舞。
　　段凌歌还没从尴尬劲中缓过来，就见星星点点的淡蓝色荧光在身边闪烁，幽幽的，还忽明忽暗，好像黑暗中无数诡异的小眼睛。
　　段凌歌：...他是他觉得他很浪漫还是很幽默啊...这他妈更吓人了好吗！
　　晓清澜见他还站在原地，脸色仍然一片死灰，以为是真吓坏了，头顶上还有簌簌铺落的沙尘，几缕额发有些调皮地翘着，好像一只刚从草丛中撒泼打滚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小兔子。
　　怎么莫名有点可爱。
　　对了，这眼睛怎么还红红的，一眨一眨，难不成是两人的操作吓哭了或是委屈哭了？
　　他有些愧疚，走到少年跟前，拍掉了受惊的小兔子头上的灰，指腹轻轻擦去少年眼角的一片湿润，轻声温柔道：“别哭啦，这点小事，不至于。”
　　没料到段凌歌听到这句话彻底炸毛了，他猛地甩开晓清澜莫名其妙蹭上脸颊的手，道：“我没有！”
　　晓清澜被他的动作激了一下，有些好笑地后退了半步，道：“没有就没有，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段凌歌，不得无理。”初墨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哎呀，还是位小郎君，你这么严厉做什么。”晓清澜闻言眉峰微挑，笑着转身，就要向初墨身边走去，袖口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段凌歌，小鬼拽他的手很隐蔽，恰好被他的半边身子遮住。
　　这是要瞒着自家主人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清脆，但音量却很轻，只有他二人能听到。
　　“晓仙君，你先前，一直与主人待在一起吗？”
　　“啊？”晓清澜有些不明原理，还是耐心答道，“没有啊，每个人入阵都是分隔到独立空间的，只不过我后来发现石壁的秘密和他合并到一个空间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噢，没什么，就随口一问，”少年的眼珠咕噜噜地转，有些心虚。
　　晓清澜只当是小孩子思维跳跃，转身要走，衣袍又被另一只手扯住了。
　　晓清澜：？？？又怎么了？
　　少年的目光闪亮亮地盯着他。
　　“那方才，你们过石壁开口的时候...”段凌歌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平静下来后，忽然想起，那两道身影奔来时，好像是拥在一起的？
　　“方才？”晓清澜疑惑道，“哦，方才因为石壁开口的间隙很短，为了防止一个人卡在空间夹层里，所以我就让他搭着后肩一起过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晓清澜被少年问了半天，有些不明所以。
　　“额，没问题，没问题...我就佩服您二人如何做到动作出奇一致的。”
　　“这个啊，默契嘛。”晓清澜终于成功转身，回到原先站立的地方。
　　“你们在说什么？”初墨淡淡看着他。
　　“没什么，他就好奇我们怎么发现这个阵法的原理的。”
　　“对了，先赶紧把剩下几人救出来吧，虽然他们都有修为，就怕中了怨灵的诡计。”晓清澜的声音带着些担忧。
　　初墨凝望着他的眉眼，一只萤火虫从两人面前飞过，倒映在那人明澈的桃花眸中，宛如一颗小小的流星划过夜空。
　　他道：“好。”
　　片刻后，莫尚得救。
　　见到段凌歌的时候，他的眼神中闪过片刻犹疑，惊喜，迷惘交织的复杂神情。
　　段凌歌：？
　　整的和以为他死了一样，这都什么表情啊。
　　还有，凭什么莫尚见到宗主他们后这么淡定，一点没有被吓到。
　　看来自己需要锻炼的已经不只是身体素质了，还有胆量等心理素质。
　　不过他见到莫尚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还是送了一口气。
　　至于剩下的言化嘛...多困一会儿算了，他撇撇嘴，谁让他平常老欺负人，抱着手臂在那儿幸灾乐祸地站了一会儿。
　　结果见宗主他们还没动静，小兔子心里挣扎了几下，还是急了。
　　段凌歌：“主人可是在思考如何救言化？”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晓清澜也不管他问的不是自己，“在想下一个遇到的是哪一位。”
　　“你在考虑余风吟的状况？”初墨闻言抬眸。
　　“以他的情况，进入这个阵来，是必死无疑，这一会儿应该已经被那些怨灵围着啃了。不过，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为何？”
　　“因为，我先前在空间中遇到的怨灵，原身是余宅为我们端茶的那个仆人。”晓清澜的声音有些冷，
　　“既然如此，若那些怨灵还有意识，便不会伤害他，甚至在其他怨灵前会想尽办法保护他，那他想必除了受点轻伤，人还活着。”
　　“是余宅人？”初墨闻言蹙眉，他很快想到花园那些还绑着的“蚕蛹”，不知猜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幽暗的环境下显得更加苍白阴冷。
　　段凌歌听着两人的谈话，一头雾水。
　　且不论怨灵是否有余宅人，晓清澜是怎么做到让怨灵脱下伪装的？这可不是暴力能办到的事。
　　怨灵最不愿回想的就是自己生前的样子，就算修士将它们打成碎片或是灰飞烟灭，若非自愿，无人能使它们现出原型。
　　如此，晓清澜的话可信么？
　　他正要开口，莫尚轻拍了下的手背，示意他先暂时别问。
　　“晓仙君的意思，是这些怨灵并非寻常理解的死后鬼魂所化，而是活人的灵魄？”莫尚问。
　　“不错，”晓清澜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和犹豫，还是轻叹了口气，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余宅的那些人没有被夺舍，而这些怨灵中有部分确是它们所化。”
　　段凌歌：！哪有活人的灵魄会无缘无故从躯壳里跑出来成为怨灵的？
　　他感到心底一阵恶寒。
　　“我亦作此猜测。”初墨淡淡应道。
　　段凌歌：！宗主都认可了，那岂不是真的...
　　“余宅之人的灵魄应该被人动过手脚。”
　　“他们的一部分灵魄被抽出来，活生生撕成两半。留在身体的那部分能够让人保持一些自主意识，但免不了会受影响，导致人的思维变得愚钝、麻木、沉浸在过去的记忆碎片里，无法清醒认知并接受身边的变化。”
　　“这也就是余宅之人看上去好像被困在某个时间牢笼里、行为怪诞的原因。”晓清澜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冷，很沉，仿佛不带一丝温度，又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的疲惫。
　　“所以，这些人其实一直活在过去的零散记忆中，就好像封存于琥珀里的蝴蝶。”晓清澜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终于有些颤抖，不知是同情，怜悯，悲伤还是愤怒。他其实有个更恰当的词形容，那就是——
　　活人标本。
　　他们被禁锢于记忆凝结成的糖浆中，有血有肉有意识，却又不断的挣扎，想找回自己的另一部分灵魄，想找回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种感觉很痛苦，他们明明有希望，却永远在绝望的曲面上下落，找不到焦点，看不到未来，甚至看不到深渊。
　　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那是丢失了一部分灵魄的巨大迷惘、空虚，在此以后，他们哪怕□□死亡了，灵魄也永远是不完整的，他们将带着残破的自己，奔赴一世又一世轮回。
　　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那日坠入湖中时的灵魂撕裂感，让他的内心莫名剧烈颤动，好像一只蝴蝶失去了心爱的翅膀，冰蓝色的色彩从翅膀断裂处簌簌铺落，仿佛融化的冰雪在流泪。
　　他忽然就有点说不下去，忽然感到袖中有什么东西探了进来，一点温热缓缓包裹住手背，好像阳光在最后一刻拥抱了即将融化的雪人，而雪人又将最后一滴眼泪洒在了云翳中泻下的那一缕金色，带着五彩的晶莹，亲吻了静静的青涩和释遗憾。
　　广袖飘飘，旁人看上去好像只是衣袖不经意的触碰。
　　那抹温度很短暂，仿佛只是春风拨弄檐角的风铃，滑过一段漫不经心的音符，便悄悄撤回了。
　　可他知道那是真是存在的，因为手背上留下了很淡的汗湿，指尖也有些颤抖。
　　刚刚那是初墨...轻轻覆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一惊，桃花眸上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颤动，带着些惊讶和不知所措。
　　仙都的几位仙友虽然和他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不过彼此间来往都很少，无事少聚，更别提肢体接触了。
　　自己和初墨的关系...已经好成这样了？
　　他不禁瞥了一眼初墨的侧脸，还是凌厉冷峻的轮廓，眉眼若冰雪，没有丝毫的裂隙。
　　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心思这么细腻吗？他不禁有些好奇。
　　或许人间朋友就是这样表达安慰的吧。
　　别说，还挺有效果的，心中的阴霾一下子散去不少。
　　他继续讲下去，声音比先前少了一丝沉重，多了些轻松。
　　“另一部分魂魄被困在这个阵中，常年不见天日，也无法和另一半自己重聚，渐渐地演变成怨灵，为了存活下去不得不违背初衷食人血肉或寻找更好更能长久饱腹的食物，也即是修士的灵魄。”
　　段凌歌和莫尚此时都垂下了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现场一片沉默。
　　初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你在担心余风吟不仅能感知到这些怨灵，还能通过沟通操控他们？”
　　“这种情况下他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知道，他进入这个阵这么久，想必对自己的另一部分灵魄感知更强烈了，那是两半灵魄对重新找到归宿的强烈渴望，谁也无法阻止。”
　　“我不确定他身体中那部分干净的灵魄是否已经被影响了，所以...”
　　“先试试吧。”初墨道。
　　他对言化没有很担心，药宗弟子不是没有修为，而且随身一定携带着面对这些怨灵的药粉，应该目前没有什么危险。
　　他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
　　如果言化已经发现了阵法的秘密，和他当初做了一样的尝试...
　　“你在想什么？”晓清澜在明明暗暗的荧光闪烁中看他，眸光随着飞舞的蓝色小东西流转。
　　“没什么。”
　　“不必担心。”初墨下意思答道。
　　“是吗，”晓清澜似乎想从他一双漠然的凤目中探出些什么，却没有成功，只好道，“可我有个问题有点担心。”
　　“什么？”
　　“你说，都这么久了，我瞧言化挺聪明的，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解局的方法。”
　　“若是他不仅猜到了，还尝试了，会不会——”
　　“他合并的空间和我们不是一个方向？”
　　初墨猛地抬眸看他，晓清澜和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合并的是余风吟那个空间，以目前余风吟的状态，可能...会做一件事。”晓清澜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他在思考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有多大。
　　初墨的声音却代替他说出了未曾出口的话。
　　“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