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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欲停 ...

  •   云海山半山腰,兰莺时默不作声的在苍玉尘的眼前蹲下。
      “这般虚弱,怎么伤的啊?”
      苍玉尘始终噙着笑容,温声道:“前几天经过山脚,忽一没看清是雪豹还是老虎的凶兽将我叼在口中,我承受不住疼昏了过去,再醒来已在这半山腰了,这雪山脆弱,不敢大声呼喊,幸亏碰到了你们,不然我可能就悄无声息的葬身在此地了。”
      兰莺时点点头没说话。
      她的兜帽已然被风给吹落,刘海半遮住光洁的额头,在苍玉尘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卷翘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
      苍玉尘用手轻轻抚上心口,感受里面剧烈的跳动,皱眉忍耐着。

      好焦躁。
      刚才看见这个女生开始就好焦躁。
      为什么。
      不想玩了。
      好烦。

      不如把他们都杀了吧。

      “苍……苍雪。”兰莺时关键时刻咬住舌头,差点就叫错了。
      她用手半圈住少年的手腕,手掌覆盖在那条银链上。
      手指拖住银链上唯一的吊饰。
      流畅线条勾勒成一只简笔昂首鸟形,在通体银色中,唯有翅膀边缘和眼睛用明亮的晶莹蓝宝石雕刻镶嵌。
      鸟形脖颈处却突兀的被银链缠绕,链接融合于整个链条。

      “姑娘,请松手。”
      兰莺时呆呆的摸索着,苍玉尘嘴角的笑容却在凝固后慢慢下沉,话语谦逊,语气却强烈。
      兰莺时抬头看他。
      他眼睛里的阴暗仿佛化成脓水流出眼眶,化成黑色的锁链,堂而皇之的锁紧兰莺时的脖颈,手脚。
      她只能躲避眼神:“抱歉,只是觉得这个有点熟悉。”
      “是吗。”
      兰莺时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如果我没看错,你这条手链曾经断过吧?这只春莺的身前,是不是有什么其他装饰弄丢了,才不得已缠住其脖颈的?”
      “……”
      她一直低着头,所以没看见,苍玉尘在她话落之时,便猛地攥紧了拳头,五指深深地往手心里压,眼神也在一瞬间变的可怖,雪粒落入他紧盯面前人的眼睛里,激出一片生理性的猩红。
      “你……”他清咳一声:“你怎么知道这只鸟是春莺的。”
      “……”兰莺时默了一瞬,而后抬眼与他对视:“我知道,它就是一只春莺。”
      苍玉尘滚了滚喉结,望着她,牙齿已然酸软一片。
      “我还知道,春莺的旁边,是一朵雪花对吗?”

      苍玉尘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潮湿的水汽将面前人的睫毛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的。
      兰莺时睁大眼睛看他,看他似乎极为不安的将点墨般的眼珠子左右漂移,又举起右手,将食指关节往自己牙齿上磕,手链因为他的动作发出清翠的“叮铃—”声。
      苍玉尘竟不愿抬头看面前的少女。
      他现在只想逃。
      逃跑。
      沙漠里的鸵鸟遇到危险会将头埋在沙子中,苍玉尘感到危机也会试图将身体融化在这片雪海里。
      她怎么会知道银饰的具体细节的。

      是故人吗?

      是哪位故人呢?

      百年间的记忆纷至沓来,一次次的希望被打破变成绝望,少年早已遍体鳞伤,到了此时,苍玉尘竟还会恍惚。
      为什么明明失望这么多次,怎么还会在看到只点点联系时便被轻而易举推翻表面平和的高墙,一次次的继续相信呢?

      不该相信的,苍玉尘经受百年挫折,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
      他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希望打破被绝望裹挟时的痛苦了。

      “你……”
      苍玉尘眼神很快变得犀利起来,手指突然拢上少女的脖颈。
      “你到底是谁?”
      他一只手压着兰莺时的后背,在外人看来是极亲密的动作。
      “既识得这手链,自然也认出来我了吧?——你到底是谁呢。”

      只一刹那,风雪剧增,整个山头都发出低低的哀鸣。
      陆景明在外面看了很久,只见那名叫“苍雪”的男子好似强迫将少女禁锢在怀里,不禁张开嘴,迈开双腿就要奔过去。
      兰莺时没想到,她故意戳破伪装,打算这么与苍玉尘相认的结果竟然是被这人阴鸷的扼住咽喉。
      她抬着下巴,能感受到圈住自己咽喉的那双手冰凉刺骨,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甚至是微微发颤,却奇怪的没有感受到他所给予的力。
      好像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的双手了一般。

      她愣愣抬眼看上去,少年背光半倚在山壁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兰莺时,自手臂至嘴角,都紧紧绷着。
      兰莺时能看出他眼神中深深地厌恶、威胁、凶狠和不管不顾。
      兰莺时也能看出,他眼神中的挣扎和祈求。

      “彭——”
      “苍玉尘,别老是闷在屋里埋头修炼啊,我们需要适当的放松!”
      兰莺时有些气愤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郎,转身趴在窗沿旁。
      “彭——”
      “烟花诶,烟花好好看啊——”
      兰莺时用余光瞄桌前不为所动的少年:“哇——紫色的烟花——哇!!还有红色的——”
      “啊!你看对面楼,那两个修士,在大庭广众下干嘛呢!”
      兰莺时捂着眼,跑到苍玉尘身边。
      “别学了!”苍玉尘手中的书被扔到窗边。
      “我要出去玩!快点的!陪我出去!”
      苍玉尘走到窗下,将书捡起来:“你自己出去不行吗?”
      “不行!快点,跟我出去!”
      兰莺时将苍玉尘拎起来。
      目光也逐渐从俯视,到平视,再到微微仰视。
      比起两年前的初见,十五岁的少年郎身体逐渐挺拔,身高已经慢慢超过了当年比他高一点的兰莺时。
      木窗被一双修长冷白的手轻轻合上,少年此时还处于变声期,声调略微有些嘶哑,因为被兰莺时大肆嘲笑过,他说话时自觉尽量简短了些:
      “快去快回。”
      这就是愿意和她一起出去的了。
      兰莺时开心了,她乐滋滋的把丢在桌上的帷帽扣在头上,豪气的跨门出去。
      苍玉尘跟随其后,将屋门关严了些。

      今日是凡间中秋节。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街巷里随处可见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四口相携漫步。
      中秋夜,灯光璀璨。
      自然也少不了借此等美景相会的眷侣夫妻。
      兰莺时应景的穿一件桃红团花云锦齐胸襦裙,外搭一淡翠绿披帛,笑意明朗,目光和脚步在街边各色小铺间流连,在满目灯火映照下更加光彩夺目。
      苍玉尘也在她的百般纠缠下,换下常穿的玄衣,搭一京青竹叶纹饰长袍,墨发用一玉簪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他神色淡然的走在人群中,因为本身容貌实在惹眼,又经一用心拾掇,行走间姿态挺拔,凭空生出一清矜贵公子的范来,难免多赠几分他人关注。
      月光渐渐被乌云遮住,苍玉尘的手中已经提了不少物件。
      这都是前方兴致勃勃的少女在今夜的战利品。
      兰莺时逛的饿了,便带着苍玉尘进了一酒楼里。
      好酒在手,抬头就能透过隔窗望见明月高悬,低头便是熙熙攘攘人群流动的街景。
      兰莺时喟叹的瘫倒在躺椅上,惬意极了。
      她看向端正坐在对面饮酒的少年郎,笑着问:“今天开心吧?”
      苍玉尘瞥她一眼,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开心死了。”
      “……”
      她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少年脚边堆起来的各类包装袋包装盒,明智的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兰莺时吗?”
      “司主给你起的。”
      兰莺时皱眉:“啧,不是。”
      “那就是你娘给你起的。”
      “……”

      兰莺时想锤他了。
      她直白问:“名字都多少带点长辈的祝福吧,你不好奇我名字的寓意吗?”
      苍玉尘倒酒。
      不好奇。
      “好奇。”
      “那是因为——”她笑眯眯道:“春莺送信知道不,我生于初春,莺时,寓意春莺来时,春日来时,冬雪消融时。”
      ……哦。
      苍玉尘眼睫微微一动,不说话了。
      “你说话啊?”
      “说什么?”
      “说我名字好!”兰莺时真恨这人半天不张嘴,一张嘴就捅油罐。
      “哇,好名字,寓意真好 。”苍玉尘嘶哑的嗓音略带嘲讽。
      “……真没趣啊,你这人,真没趣。”
      兰莺时将视线从对面人身上移开,楼下正有两个人争吵,起因是清蒸鲈鱼和糖醋鲤鱼哪一道菜更好吃。
      她听了一会,只听那一青袍男子声调带怒:“清蒸鲈鱼怎么就不好吃了!”
      另一女子头戴一兰花步摇,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晃荡:“不好吃,我还是喜欢那一道糖醋鲤鱼。”
      “不行,每次都按你的心意来,这次一定要吃清蒸鱼!”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每次都以我的喜好来,你既不喜欢为何还要次次相约。”
      “那还不是因为给你杨家一个面子,若不是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然以你这娇纵模样,我为何要伺候你。”
      “你!……”
      “兰莺时,”兰莺时不知何时将手拖在腮下,她听到声音回神般看过去,见苍玉尘拿手指敲了敲桌面:“吃饭,要凉了。”
      “…哦。”
      兰莺时想了一会,问:“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诶,你说,好好的中秋佳节,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吵起来,多浪费这好时光啊!何况,两道菜都点上不就好了嘛……”
      苍玉尘:“刚才说完你名字的寓意了,小事藏着深意,迟早吵,不是点菜的问题。”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就像我和你,你喜欢你的姓名,我却不喜欢我的。”
      “为何不喜欢?”
      苍玉尘有点被她带歪了:“因为,我的姓名没有祝福,只有诅咒。”
      兰莺时呆住了:“啥诅咒?”
      “我名唤苍玉尘,苍是父亲姓,玉乃族谱传承,尘才是我,父亲和主母希望我落于尘埃,化为尘土。”
      “尘,不也是尘世的尘吗,寓意淡泊清净,寓意入世而欢也不一定啊?”
      苍玉尘笑了一声,话回正题:“表面是不喜欢这一称谓,实则不喜欢其所含意义。”
      “你看啊,你认为,尘是尘世,是祝福,我认为尘是尘埃,是诅咒。你愿意相信世间万物善良美好,或以美丽遮盖丑陋,我却喜欢撕掉这些遮掩,让那些丑陋的、厌恶的、恶心的东西,清晰的展现出来。”
      “溯其根源,你从第一面就该知道了,我内心贫瘠,阴暗,善妒;你心存善意,热情,美好。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
      “所以,你还不如早早放我离去。”
      楼下的争吵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又把月亮给遮住了。
      苍玉尘低垂着头,见兰莺时好似没反应过来,抬手仰头倒了一杯酒过去,顺着喉管直达肺腑,刺的一路火辣辣的胀。
      “苍玉尘,你又说这话是吧!”
      兰莺时皱眉:“天天放你离开放你离开,我觉得你还挺有傲气的啊,离开我你去哪,去城主府继续做你的九公子?还是跑出去天高任鸟飞啊?”
      苍玉尘冷声道:“跟你没关系,”
      “什么跟我没关系!就你学的这一星半点的东西狗屁不如,连考进个正经修仙门派都难,出去遇到个厉害的就栽人家手里了,怎么,你想修邪术练成个邪修大能丢我们家的脸啊?你除了这里根本无路可走,谈什么根源心思差异,你不能改?你不能大度点,相信点好?不然我家一直教你些什么,况且,你试探我是吧?”
      苍玉尘听到最后一句时,手已经紧紧攥住杯子了。
      “你是想要我扔掉你,还是,想让我承认,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不会扔掉你?”
      “是,我答应过爹,会对你负责,你我承着城主府和督魔司的契约,我不会轻易放弃你,但你,再这么作,我可以揍你的。”
      天天作天天作,一张嘴就捅肺管子。
      兰莺时看着面前沉默下来的人,还有一句话没说。
      都养了两年了,养条狗都有点感情了,你可是我十五年以来唯一的朋友啊。
      好吧,有点舍不得。
      兰莺时叹了口气:“行,你不喜欢苍玉尘这个名字是吧?”她迎着少年沉沉的眸光,想了会:“那就给你起个其他名字,雪?雪吧,第一次见面你在雪中,雪至纯至净,够不够填你心中的坑呢?”
      桃红衣衫的少女把自己给哄笑了:“喜欢吗?苍雪?”
      “我喜欢,你也应该喜欢,就这样吧,苍、雪。”
      “……”
      苍玉尘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他用手指轻轻扣着衣袍上的竹纹绣线,表面不动声色:“……太娇气了,这名字。”

      “正好啊,和你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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