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灰烛之泪上 ...
-
梅雨季节天空阴沉,闷热难耐,让人心情也透着一股压抑。
临街一家殡葬用品店,门面陈旧,橱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扎用品,从金童玉女到新能源跑车应有尽有。
思烬盘腿坐在藤编垫子上,染着一头艳丽蓝色的头发垂右边白色蕾丝眼罩旁,眼罩下隐约可见一道延伸至太阳穴的陈旧疤痕。
紫色指甲捏着金箔纸的边缘熟练的对折出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金元宝。
屋内阴冷,窗沿上的青铜无风自动,一个裹着小脚的女人妖娆的坐在纸扎五彩马上。
她穿着光绪年间的大红绣裙嫁衣,手抱凤冠,脖颈上却有一颗纸扎的头颅用一条红丝带连接着身躯。
“香宛姑娘,我说过很多次了,别碰招魂铃”。思烬头也不抬,继续折着金元宝。
香宛是一只在人间游荡了近百年的烛光体,因为死无全尸导致无法进入轮回,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这百年间逃过烛域的追捕。
“思姑娘好狠的心,这都十年了,还不愿意帮奴家找找奴家的头”。香宛用喜帕掩着嘴笑,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绸。
“要不是当年图你能看见奴家答应奴家完成一件事这才用最后一点念力护你心脉,哪知竟也是个提起裤子就不认的主。”香宛飘过来泄愤似的把思烬脚边折好的满满一筐金元宝踢倒。
“我给你头上扎的那颗,不是用的挺好。”思烬终于抬头,右眼出的蕾丝眼罩隐约透出暗红微光。
“奴家的命好苦啊!”香宛又飘到柜台前,透明的手指穿过玻璃,“自幼被父母卖入青楼,老鸨动辄打骂,受尽折磨长至及笄又委曲求全在一个个陌生男人身下强颜欢笑,直到光绪二八年上元节....”
“遇见乔郎两人情投意合”。思烬机械地接话,这故事她听了不下百遍。
乔郎掷重金给香宛赎身求娶,大婚之夜香宛身穿嫁衣惨死在乱葬岗身首异处,至今都没找到自己的头在哪里。当思烬问她怎么死的,她却只字不提每每转移话题。
“所以,思姑娘。”香宛满脸泪痕转头殷切的看着思烬。
“不。”思烬好不犹豫的拒绝。
香宛跺了跺她那双三寸金莲,身形都有些涣散,拧着喜帕,气的飘回了那顶纸扎的八抬大轿里,思烬失笑轻叹一声继续低头折着金元宝。
“丫头,我去我儿女家吃晚饭。”陈伯的声音混着老式收音机的沙沙声传来。老人驮着背从里屋走出。
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了,西街王奶奶订的童女纸人,记得把眼睛留到最后等我回来再点。”
她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伸手朝陈伯挥了挥手,右手腕上的卍字疤痕灯光下泛着暗红,那是思家血脉的烙印,也是她永远逃不脱的诅咒。
街两边的路灯亮起,思烬揉了揉长时间低头酸胀的脖子,陈伯的二女儿陈玉梅撞开玻璃门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真丝旗袍下摆沾满泥水,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几缕,嘴唇颤抖得像是寒风中枯叶。
“思烬!”陈玉梅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我爸...在人民医院心脏病复发!”
她猛的站起来脸色惨白,藤椅在瓷砖上刮出刺耳声响,陈伯上周体检时医生明明说过,那颗装着支架的心脏至少还能撑10年。
太平间的白炽灯下,思烬盯着白布下隆起的轮廓,恍惚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
高烧四十度的她蜷缩倒在冥途轩门口,是陈伯布满老茧的手把她拖进屋。
“丫头,你这眼睛..”老人当时掀起她湿透的刘海,看到右眼诡异的灰白色瞳孔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以后就带眼罩吧。”
“是在我家突然发作的,当时我在厨房收拾,是志远....。”陈玉梅的珍珠耳环随着抽泣晃动。
江志远揽着妻子的肩膀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眼角发红,看起来悲痛万分。
“具体时间?”她的声音干涩,右手无意识抚上眼罩,疤痕下的旧伤开始发烫就像当年在祠堂受刑时一样。
“九点二十三分。”江志远看腕表的动作太过刻意,这个精确到分钟的答案让思烬眯起眼睛--只有凶手才会如此清晰地记住死亡时刻。
她伸手抚过程伯眉心的竖纹,三个月前老人就是顶着这样的皱纹,在深夜教她引魂幡;“这手艺是让亡魂找到回家路的,就像...。”老人突然住口但思烬知道后半句,就像那个雨夜,他为她点燃的引魂香。
“我立刻打了120,但还是太晚了,爸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快不行了。”
思烬没有再听下去,她捂住陈伯那双冰冷的手,老人最后一次帮她整理染坏额头发时,这双手还那么温暖。
“殡仪馆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开始守灵。”陈玉梅擦了擦眼泪,“你要不要来守第一晚?爸生前待你比待我们这些亲生的还好。”
殡仪馆的悼念厅里,夜幕降临,灵堂里只剩下思烬一个人。
陈伯躺在鲜花环绕的棺木中,面容安详,供桌上的黑白照片里,陈伯穿着二十年前的布衣微笑,那是小蕊失踪前拍的最后一组全家福里剪下来的。
“老东西,”思烬把一叠金箔元宝扔进火盆,“你说过要等你回来教我镇魂纸人最后一道点睛的。”
火焰突然窜高,映得她眼罩泛出琥珀色光泽。
老人从不过问她的来历和眼罩下的秘密,当陈伯发现她手腕上思家特制的卍字烙痕时,老人只是叹了口气,用艾草水给她擦洗伤口。
“你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
陈伯往日虽总是挤兑打趣她整天打扮的跟颜料盒一样什么颜色都穿身上,但每次都会在她染了新发色时笑着夸好看。
思烬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血咒让她失去了流泪这种行为,可胸口像被撕裂般痛不欲生。
她突然察觉到了异样猛然抬头,陈伯遗体的心脏楚渗出灰色雾气,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揉捏一团发霉的棉絮。
雾气越来越浓,最终凝聚成一根白烛悬在棺木上方,烛芯燃着诡异的青灰色火焰。
“灰烛!”思烬的指甲掐进掌心,只有含怨而死的人生成执念才会形成这种介于白烛与黑烛之间的过渡态。
右眼突然灼痛如铁,她下意识按住眼罩,指缝间渗出诡异的血丝。
打火机在口袋里发烫,养父临终时的话再耳边炸响:“啊烬,永远别解开血缚,不然你这辈子永远也逃离不了他们!”
灰烛的表面的黑纹像毒舌般蔓延,陈伯的遗容在烛焰中扭曲。
思烬将手腕抬起张嘴咬住那个卍字,却抑制不住那股疼痛感,陈伯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老人蹲在冥途轩的后院,用草药温柔的擦拭她被自己故意想要去掉那个卍字烙痕而溃烂的手腕;“丫头疼就喊出来,陈伯护你。”
当一缕黑雾触及棺椁时,思烬猛的扯下眼罩,灰白色的瞳孔里,血丝正疯狂增殖成锁链形状。
从袖中抖出一张金箔纸,快速折成三角锥形,用锥尖刺破万步卍字,血珠浸染纸缝,“一折天地蒙灰,二折阴阳倒悬。”
(第三折时捏碎纸锥)
“三折破禁,烛瞳开!”
她咬破舌尖,一滴血泪从思烬那只灰白色的右眼中缓缓滑落,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妖异的暗红色光泽,血泪落地,如活物在地面蜿蜒游走,勾勒楚一道繁复诡异的符文。
符文相互勾陈,最终化作数条细如发丝的红线,盘旋交织,渐渐形成一个直径约三尺的血色门扉。
这是“烛门”门的那头就是“烛域”一个专门关押死后不愿轮回由执念化成烛光体违规滞留人间的世界。
只有像思家这种由“烛域”掌权者们指定的除烛师家族才被允许进入。
血门边缘不断有细小的血珠滚动,如同有生命般吐着猩红雾气,门框上缠绕着无数微缩的卍字符在缓缓转动。
门内雾气翻涌,时而显现出扭曲的人影,时而传出似有若无得唔咽声,最骇人的是,每当思烬呼吸,那血雾随之起伏,仿佛在与她共鸣。
思烬凝视着“烛门”深吸一口气后右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弧线,霎时间从后院一个晾衣杆上,一条五颜六色的锁链飞驰出现,如灵蛇般缠绕在她手臂。
锁链约拇指粗细,每一节链环上都刻着细密的烛言,在雾气下涌现出暗金色的微光。
“扭扭”思烬轻唤一声。
那所链立即像得了糖的孩子般雀跃起来,链首高高昂起,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链尾则讨好的再她手腕轻轻摩挲,两个镇烛领发出清脆叮铃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清晰。
思烬眼中闪过愧疚与怀念,指尖轻抚锁链上的一道道陈旧裂痕:“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我总想着我们就做个普通人平稳一生该多好。“
扭扭闻言突然绷直,链首焦急的左右摆动,像是在反驳。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奢望,他们总会找到我们”她苦笑着用指腹安抚链首。
“况且你生来就是为战而存,怎甘于在这小店内当一条平庸的晾衣绳?”扭扭立即欢快地扭动起来,链尾轻轻拍打她的掌心,活像一只撒娇的宠物。
思烬眼神越发:“陈伯待我如亲生,这份再造之恩”话音未落,扭扭突然凌空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色轨迹,最后温顺地垂落在她肩膀两旁,链首大大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我陪你”。
“好孩子。”思烬唇角微扬,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扭扭,左手抚上“烛门”边缘。
门上的血纹立即如藤蔓般缠上她的身体,那些卍符开始急速旋转。
“十年了,是该醒了。”随着这声低语,思烬毫不犹豫地迈入“烛门”。扭扭在她周身飞舞,暗金色的光芒将翻涌的血雾一分为二。
在她身影完全消失的刹那,门上符文骤然亮起,随后连同地上阵法一起,化做黑烟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