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二三事》水寒风似刀

12、他人不错

　　一
　　罗毅拿到徐元嘉笔记本那周的周五，何立搞了个随堂小考，考完收上去，晚自习就发下来了。
　　满分一百，数学课代表连矮子一边发一边报分数。
　　“方便面，不错，超越了自己，两位数了，12分。”
　　“张胖子，666！66分，及格了，不要忘了明早请我吃包子。”
　　“学委，呆座位别动！奴才给您送来，95分，这么难的试卷都能上90，不愧是我们三班的小骄傲。老奴与有荣焉，各位，掌声呢！”
　　“毅哥——”连矮子不敢打趣罗毅，“毅哥就不报了，分数都是浮云，谁在乎，我们哥几个的感情才是———”
　　连矮子的嘴巴成了“O”字形。
　　因为罗毅试卷上赫然是一个红色的“72”。
　　连矮子在办公室拿试卷时听了一嘴，这次随堂测试难度挺大，全班及格的才一半，上70分的十来人。
　　罗毅看了眼试卷，哈哈大笑，“报呀，怎么不报了。”
　　大伙儿好奇地围过来，看到罗毅的分数发出阵阵惊呼。
　　“我靠！”
　　“我靠靠！”
　　“我靠靠靠！”
　　罗毅的座位瞬间围满了人，就连徐元嘉的95分都不香了。
　　连矮子扯过卷子，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毅哥，不带这么玩的，你是不是晚上偷摸回去补课了。”
　　罗毅嚣张地说：“我犯得着补课么。你毅哥我，天赋异禀！”
　　第二节晚自习何立来教室，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把试卷讲了。
　　讲完后，他把粉底往讲台上一扔，阴阳道：“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众人齐刷刷地正襟危坐，半句声儿不敢出准备好了接受何立口水的洗礼。
　　“后面的大题都是上学期的知识！你们就说说！哪道题没讲过！还有前面一些填空题！考的都是基础理论！你现在给小学生一支笔，他都能给你出来！……..”
　　何立唾沫星子四处乱飞，所到之处纷纷中招，罗毅偷摸立了本书挡脸，瞥了眼徐元嘉。
　　后者正大光明地拿出了英语试卷，写得旁若无人。何立刀子似的目光满教室飞，看谁不顺眼就是一根粉笔飞过去，到了徐元嘉这里自动跳过。
　　罗毅心说，牛气，躲在书后冲徐元嘉竖起了大拇指。
　　徐元嘉没搭理他。
　　换到以前，罗毅肯定会觉得这人挺装，可同桌了一个月，罗毅知道，这人就这样。
　　只要开始做题目，徐元嘉就跟入定了一样，对周围事物的感知自动弱化，你得大声喊他，他才能发现你。
　　何立一顿输出，看了眼手表，哀怨地说：“讲了半天我口水都干了，也不知道你们听进去几个字，真是对牛弹琴….赶紧写作业！那什么，这次抽测，还是有同学有进步的….”
　　何立的话众人只听见了一句。
　　“吧啦吧啦….吧啦啦啊…..赶紧写作业…..吧啦吧啦，”
　　这是这次训话结束的意思。
　　众人呼了一口气，纷纷拿出笔盒，书本，教室里喧闹起来。
　　何立叉着腰，莫了补充了句：“罗毅不错。”
　　说完，端着他老式保温杯走了。
　　这话轻飘飘的，教室里的同学沉浸在作业堆里，根没几个人注意。
　　罗毅从幼儿园揪女同学辫子开始，一直到高一，从没尝过被老师表扬的滋味。
　　他从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觉得他不在乎这些。
　　只是当他听到“罗毅不错”这四个字，内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窃喜，似乎是吃了一颗蜜糖，甜到了心底。
　　罗毅还记得，小时候没读书之前，他爸妈经常在亲戚面前夸他，
　　“我们家罗毅脑子灵光得很，教什么会什么。”
　　“我们家罗毅可孝顺了，一块蛋糕分两半，大的还要给妈妈。”
　　他都快忘了被人夸奖的滋味了。
　　原来被人承认是这个滋味。
　　罗毅嘴角勾笑，他以为没人察觉，转头冷不丁地和徐元嘉对视了。
　　徐元嘉抬头在文具盒里拿笔芯，他似乎也听到了何立的夸奖，和罗毅对视的后一秒露出个礼貌的笑，小声说：“挺厉害的。”
　　随后低头给自己换笔芯。
　　徐元嘉手指很长很白，无名指侧关节处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
　　罗毅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漏了一拍，脸蹭地红了。
　　教室里很快就恢复平静，写字的沙沙声，和小声议论题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种非常适合学习的白噪音。
　　以往这个时候，罗毅该拿出本小说或者拿出偷摸藏起的手机了。
　　可今天鬼使神差的，他拿出了今天的英语作业———一张练习题。
　　他写得很心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收起试卷，该干嘛干嘛。
　　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持续到了下课，罗毅一边翻书一边写居然做完了大半张英语卷子。
　　下晚自习，张胖子和连矮子飞速到了罗毅面前。
　　连矮子这次考试82分，考班级第二，他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毅哥，在哪里找了老师补课，介绍给兄弟！”
　　罗毅歪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说：“我没找。”
　　连矮子不信：“没找你成绩这么突飞猛进？”
　　罗毅考这分数纯属运气，徐元嘉的笔记本里有错题集，这次测验全是考的错题集上面的。
　　为什么徐元嘉能够稳坐第一名并且甩第二名十几分，并不是传说中他有多么天赋异禀，而是他非常善于总结，他犯过的错绝不会再犯。
　　“毅哥，你想什么呢？”张胖子问。
　　罗毅余光瞥到徐元嘉的座位，这人一下课人就不见了。
　　罗毅是个大方的人，笔记本要是他的，他指定就拿出来给大伙儿看了，可徐元嘉———
　　他虽然是个学渣，也知道学霸之间暗暗较着劲儿，各人有各人的学习秘籍，并不一定愿意和别人分享，过几年大家都是竞争对手。
　　“没什么！”罗毅凶道：“没找老师就是没找老师。”
　　连矮子切了声，张胖子啧啧道：“毅哥，你咋了，中邪了？”
　　他捏着那张英语习题说：“毅哥一节晚自习，连口水都没喝，写习题比我还认真，你看，都快写完了。”
　　连矮子把试卷丢一边，说：“这都是些傻瓜题目，词组搭配，单词默写，会翻书就成。”
　　罗毅一听傻瓜两个字，瞬间不乐意了，道：“几个意思？”
　　张胖子连忙踹了连矮子一脚：“找抽呢。”
　　这一踹让罗毅不好再生气，连矮子夸张地捂着屁股，笑嘻嘻道：“我开玩笑呢！”
　　过了会儿，徐元嘉出现在教室前门，罗毅瞥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放下了二郎腿。
　　罗毅内心咆哮：我他妈的在干什么！！！
　　张胖子苦口婆心地说：“毅哥，咱好好学习是好事儿，我妈说了，学习才能带着突破阶级。”
　　连矮子不屑道：“那是你，毅哥他爸眼瞅着层层上升，没什么阶级要突破。”
　　张胖子狠狠掐了连矮子一把：“你嘴怎么这么损呢！”
　　连矮子疼得嗷嗷叫。
　　徐元嘉回了座位，手里提着学校小卖部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绵柔纸巾。
　　这款棉柔纸巾非常细腻，包装上有个可爱的小熊，比普通纸巾贵两块钱，一般是女孩子买。
　　罗毅吐槽过，说学霸真矫情。
　　徐元嘉一坐下，连矮子就把头凑了过去，“学委，你是不是给他抄了？”
　　徐元嘉慢吞吞抬头，反应了两秒，说：“罗毅不会抄别人的。”
　　这话只是在陈述事实，整个三班的学生和老师都知道，罗毅或许成绩差，但他从不作弊。
　　张胖子听了这话，不高兴道：“连矮子，你今天吃屎了，一晚上嘴巴这么臭。毅哥，别生他气，他就这德行，看不得别人成绩好。”
　　罗毅没生气，因为“罗毅不会抄别人的”这话落在他耳朵里，成了赤裸裸的维护。
　　他居然维护我？
　　他，人挺不错的。
　　连矮子不甘心：“那毅哥怎么能考这么好，没天理！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
　　罗毅心虚地看了眼徐元嘉。
　　徐元嘉收到信号，想了想，白皙的脸上露出个梨涡，笑道：“认真看我笔记本了？”
　　罗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就说有猫腻！！！”连矮子吼道：“什么笔记？啊！毅哥，你怎么还藏着掖着……..”
　　第三节晚自习，徐元嘉的笔记本争相传阅，那脏爪子一个个往本子上摸，罗毅看得不忍心，正主却浑然不在意。
　　罗毅仰天长啸：死小子，枉费老子替你操心！
　　徐元嘉第三节晚自习开始写语文，写得认真，唯一打断他的是鼻子。
　　他时不时要擤鼻涕。
　　他一直是这样，一个晚自习要用一包棉柔纸巾。
　　罗毅后知后觉，问：“你感冒了？”
　　徐元嘉摇头，小声说：“我有鼻炎。”
　　“哦———”
　　罗毅并不太了解什么是鼻炎。
　　“你没吃药吗？”
　　“吃了，吃不好。”
　　罗毅：！！！
　　得了吃药吃不好的病！！！
　　罗毅小心试探道：“很严重吗？”
　　“还行。”
　　罗毅心沉了沉，说：“不行去北京看看，咱们南城医疗水平一般。”
　　徐元嘉一边写作文一边说：“看过，没用。”
　　罗毅：！！！！！
　　“那….那你…..你….”
　　罗毅说不出话来，徐元嘉专心写作业，也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