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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戒律堂受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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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悄悄移到山后,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梁青玉脱下身上的玄色衣袍,露出精壮的胸膛脊背。白如润玉般的身体上,横亘着数十道狰狞外翻的伤口。
屋里漆黑,他并不点灯,也不上药,只在空气中裸露着脊背,任痛意蔓延。
方才他到戒律堂时,戊方山主已经等了许久,见他进来脸色并不好看。
对上戊方山主责备愤怒的眼神,梁青玉无话可说,只沉默地跪下。
戊方山主见状更为气愤,梁青玉此人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麽,从来不为自己辩驳,好似根本不管别人是否错怪,只作出“你若说我错了,要罚我,那尽管罚就是”的样子。
梁青玉越是这样,戊方山主便越是生气。他冷哼一声,拂袖示意站立在两边的弟子行刑,背手站到了窗前。
由心与由行二人为难地看看自己手中的鞭子,又看看戊方山主,见梁青玉还是沉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青玉师兄,你说句话吧。”由心嗫嚅道。
戊方山主并未侧身,只几不可察地微微移了下脑袋。
梁青玉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沉声道:“请师尊责罚。”
“这......”由行二人对视一眼。
“给我打!”
戒律堂的戒鞭是用黑蛟的筋做的,打一下就叫人皮开肉绽,戊方山主却要梁青玉受三十鞭。
由心一边打,一边在心中嘀咕:“青玉师兄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山主如此动怒。”
戒鞭“啪”的一声打在背上,打破梁青玉身上与夜齐黑的法袍,露出了洁白的里衣。
第二鞭带出血迹,第三鞭打下来梁青玉攥起拳头,第四鞭打弯了他的脊背,第五鞭吐出血来......
待到三十鞭打完,梁青玉已是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戊方山主看着他唇边的血迹,目露怜惜又恨其不争,道:“青玉,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最骄傲的弟子,是众位同门的榜样,是整个浮云山甚至三界的希望。
若魔尊卷土重来,你就是托天扶地的宗门第一剑,是唯一一个救世之人!
你少时入我剑门时,我就对你说过,修无情剑要端守本心,固神守念,以剑为身,以道为根。一旦剑心动摇,轻者会于剑道上再难有所突破,重者甚至会滋生心魔,神魂被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么多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从没有一次让我失望过,整个宗门谁不尊称你为一句青玉剑君。
可你今日做了什么?你动了私情!是也不是!”
戊方心火直烧,一把抢过由心手中的戒鞭紧握在手中,“啪”的一声甩在地上。
他心中想,青玉是个好孩子,今日许是他看错了,他近日来睡得不好,年纪也大了,看错也是很正常的。
只要青玉说不是,他就将怀中的药膏拿出来替他擦上。
由心与由行打得确实重了些,晚些还要罚他们两个多练几遍剑招。
梁青玉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对上戊方怒目而视的眼神,轻声道:“是。”
简短的一个字传到耳朵里,戊方山主直气得脚步一晃,要晕厥过去。
由心与由行二人连忙上前搀扶,戊方山主将他二人一把推开,紧紧攥着鞭子,阴声道:“我再问你,是也不是。”
“是。”
“啪啪”两声巨响,戒鞭从梁青玉的脖颈擦过狠狠打上他的胸膛。
戊方山主额角直跳,“逆徒!逆徒!你愧对我!愧对这天赐剑骨!愧对无情剑道!”
梁青玉沉默地攥紧了拳头。
“你从今日起不许再出裕年殿,给我从头到尾把无情剑诀默背一千遍!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谁!”
梁青玉缓缓伏到地上,低声道:“是。”
直到梁青玉走了有一会儿,戊方山主仍然坐在戒律堂的椅子上思绪混杂。
由行与由心交换了一下眼神,谁也不敢说话,生怕被山主迁怒。
“由心,你说修无情剑,非得要无情吗?”
由心吓了一跳,忙应道:“大......大概是吧,只是我听说千年以来,修成无情剑的人不过寥寥,或许传下来的功法不对也说不定呢。”
戊方山主骂道:“蠢货!传了千年的功法不对,你倒是自作聪明起来了!无情剑无情剑,若是有情,还叫无情剑吗!”
由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心道,“戊赢都九岁了,你不也是修了半辈子没修成无情剑才转了剑法的吗?由此可见,有情是修不成的。你心知肚明,还来问我。”
“不过,我对青玉向来严苛,总以为他冰心雪智,聪慧过人,他也从未让我失望过,这次虽说是动了那么一些些私情,但到底不算什么大事,正处于春日萌芽之时,也并非没有纠正的可能。
由行,你说,今日打他这三十鞭,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由行见由心吃瘪,正暗自幸灾乐祸,忽然听到戊方山主提他,口水呛到嗓子里,“咳......咳,回师尊,青玉师兄似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我见师兄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见他剑心未变,这三十鞭,是......是有些过了。”
“蠢货!修剑本就如逆水行舟,一旦剑心有丝毫动摇,便如冰山裂缝,日渐宽矣!这三十鞭能打醒他也便罢了,若是打不醒他,我还要再打三十鞭!不,三百鞭!若是因此浪费天赐剑骨,毁了他这一身修为造化,便是三千鞭也打得!”
由行被骂得直低头,心道:“那动摇的是心,萌芽的也是心,你打身有什么用,你便是把青玉师兄打烂了,一身剑骨打折了,这心乱了就是乱了。”
戊方山主长叹一声,来回踱步,由心与由行不敢抬眼。
“罢了罢了,明日我亲自去找一趟北恕师兄,让他把慕沁瑶退回若虚谷吧。”
由心与由行二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这一出,是因为青玉师兄对若虚谷慕沁瑶有了私情。”
戊方山主临走前,嘱咐道:“你二人于修剑上似乎没什么慧根,今晚别睡觉了,去练剑吧。练够二百招再回去休息。”
屋外忽的卷起大风,急拍在窗户上,似乎卯足了劲儿要往里闯。
梁青玉仍然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你为她差点破坏了规则。”一道声音笑道:“还被罚了三十鞭,你冤不冤。”
一双浓黑如夜,冰凉如雪的眼睛缓缓睁开,往日总是无情又冰冷的双眸此刻低垂着,辨不清里面装了什么,“我没有破坏规则。”
“你没有吗?你怕她一时失神为慕沁瑶所伤,火急火燎地扔下石子,连刚入门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在等慕沁瑶出招,你却看不出来。”
“既然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提醒,那枚石子扔与不扔又有何异?又怎么能说我破坏了规则,违背了师尊教导?”
“罢了罢了,反正你总有话说。”
一阵凉意抚上梁青玉的肩头,那道声音蛊惑般出现在耳边:“你把我关的够久了,让我出去玩玩,嗯?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也不让师尊发现。”
梁青玉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敛上身上的衣服,听屋外的风越拍越急,“啪嗒啪嗒”的乱珠砸在树叶之上。
他转身去了殿后,一团黑雾亲密地趴在他的肩膀,气息如阴雨般湿漉漉的。
烟雾缭绕,一半烈火,一半冷泉。
巨大的圆形水池占据中央,左边是要将他融化一样的烈火在燃烧,右边是极寒的冷泉水在浇灌。
而中间的铸剑台上,一把玉龙盘旋的青柄长剑正在极其轻微的颤抖。
“又来看剑了,可是她似乎不需要了。”
黑雾离开梁青玉的肩膀,飘入洗剑池,又自顾自飞向铸剑台,绕着剑身转了一圈,又回到梁青玉身边,道:“这玉鹤剑同你一样固执,你费尽心思要将它锻造成同她的剑一般的样子,只是它似乎并不听话。
它说今日也很不开心呢,它不停地问:‘主人为何要抛弃它’。”
梁青玉双手施法,微凉的蓝光闪出,把燚火同冷泉水引到一起,将玉鹤剑从头到尾地冲刷,既炙烤又冰冻。
那黑雾浮到他眼前,戏谑道:“三年前,你知道她唤不出命剑后就决心将你的命剑换给她用,费尽心思,尝遍千百种法子,一点一点将玉鹤剑改成今天的样子。
可惜你还是太慢了,你的剑还没打磨好到可以送出去,她就又能叫出秋水含光来了。
你太慢了,正如三年前在碧落神宫,若是你快些,她又怎么会......”
“住口!”
梁青玉额上渗出冷汗,分出一只手施法击向它。
那团黑雾被打散一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飘回他眼前。
“怎么,你不愿意听?可是,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黑雾慢悠悠飘向圆池,在其中飞着玩耍两圈,道:“我看这把剑,最起码还有两年才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梁青玉不再答话,只一心打磨玉鹤剑。
屋外雷声轰隆,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似要将这屋顶砸穿,狠狠落入洗剑池中。
艳红到有些发黑的火苗跳跃在他的左眼,同右眼中冷如冰窟的寒水相撞,他的脖颈上两道带血的鞭痕伤口剧烈作痛,仿佛在与心脏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