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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返程 ...

  •   松山岛的七月,是潮湿、浸满香火味的。
      闵舟子垂着眼皮,手里的笔一字一顿,文公馆该入夜了。

      【夜里风雨更大了,噼里啪啦地冲撞在玻璃上,那几扇人为固定过的玻璃终于是不堪重负,碎了一地。
      雨毫无阻拦地砸进屋子里面。

      躺在床上时,邱芮还在想着那张照片。
      她想不起来关于舟子的细节。
      他们又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些思绪纠结着,一块入了梦,梦里她走在文公馆的走廊里。

      跟文公馆有关的故事总是下雨。
      淅淅沥沥到大雨倾盆,四周总是潮湿的,长着青苔。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光着脚,木地板的凉意传到身上。
      这房子很大,从邱芮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感慨。

      她走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从大变小,玻璃上只积着少量的积水。
      终于,邱芮看见了一条往下的楼梯,前面多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裙。

      她先一步走下台阶,背着身子,邱芮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被光镀满的白色裙边。

      她站上楼梯边上的扶手,摇摇晃晃地看了很久。
      终于,那人回过头,冲着邱芮笑了一下。

      梦里面该看不清脸的。
      但邱芮这回却看得真切。

      是舟子。

      “这回轮到你帮我了。”她还是笑着,踩着扶手往前走了几步。

      邱芮被她落在身后。

      该怎么去形容梦里看到的画面。
      邱芮只记得一道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
      四周都是暗的。

      高耸的玻璃框住了一方方的山林天幕。
      长长的影子落在邱芮脚下,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转着圈,最后向着身后的人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应该很慢吧。
      邱芮看着人脱离了视线,向后倒去。
      光穿过她坠落的身体。
      白色的衣裙就像是扑向绿草地的蝴蝶。

      吊灯也轰然坠落。
      邱芮见到了一场腾起的烟雾,里面有文公馆来来往往的游魂。

      文家最小的孩子生在冬日。
      起名舟子。
      死于三十年前。

      血浸透了底下的沙发、地毯。
      还有那身白色的裙子。
      她和吊灯一样,散了一地,只有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去。

      邱芮看着自己踩着血迹,出了门。
      一连串的血脚印铺了一路。

      下山的路比她想得好走得多,她跨过半个岛,那半边是属于亡者的地界。
      墓碑林立。
      碑前鲜花水果,也是有人来祭扫过,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该去的地方。

      直到墓园门口走来两个人,邱芮看不清那两人的脸,只觉得要避开。
        她也这么做了。

      她藏进了树林背后,又在人往这边看时匆忙离开,她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祭扫到那快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邱芮。

      一场梦醒来。
      邱芮反而很是平静,没有压住肩膀的困倦,她出神地望着窗户,窗帘被风吹得四下飞舞,她住的房间,是文家小女儿的屋子。

      那些属于她的生活痕迹一一被还原回来。
      文家的小女儿爱做雕塑,屋子里摆满了完成得七七八八的泥像,一幅幅画堆在窗边。
      那张储存在在相机里的旧照片,正摆在床的正前方。

      她看得出神,门口却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邱芮,快醒醒。”
      宁开霁喊得急,一个劲地捶着门。

      “怎么了?”
      邱芮不明所以,梦境带来飘忽感还没有消退,霎时间见到个活人,甚至有点异样的怪异。

      他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半天没答应,差点吓死我了。”
      宁开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接着说道,“楼下出事了。”

      不明所以的不只有邱芮。
      几个人站在离沙发很远的地方,和邱芮梦里看到的一样,文舟子从二楼摔了下来。

      陶悦半夜下来喝水时发现房子渗水了,她只是想检查水源的位置,却没想到摸到了沾血的手。
      尖叫声惊醒了楼上的人,等习鸿宇几人下来时,陶悦已经窝在角落,浑身发抖。

      “为、为什么。”
      她不住地搓着手指,总感觉还有没冲洗干净的血迹。

      邬淮也坐在一旁,视线从掉了半扇到天花板滑到尸体上,抖得比陶悦这个第一发现人还要厉害,“她穿的,是不是寄来白裙子。”
      那处原本的污渍,已经覆盖上新的血液。

      警察是第二天早上到的,房子里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最后还是习鸿宇和宁开霁下山报的警。
      下山的路被淹了大部分,他们两几乎是淌着水过去的。

      警戒线围了一圈,雨声把房子里发生的事情掩盖地半点不漏。
      一楼的案发地他们去不了了。
      只能留在二楼活动。

      邱芮的房间能看见院子里面的水井,这个雨季,那口枯井也能蓄上一点死水,等太阳升起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邱芮记得他们在屋子里面待了三天。
      从雨等到天气放晴,到了岛上再恢复航线的时候,警察敲响了他们的门,说可以先回去了。

      中间他们也问过老婆婆的事,岛上的人却说没有那个婆婆。
      案件一时间就僵在那里。

      回程的航行比来时沉重很多。

      陶悦倚着甲板上的栏杆,今天是个好天气,海上万里无云,比他们待在岛上的日子好得多,“真没有想到,会少了一个人。”
      她说起这件事时语气谈谈的,不似第一天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凶手。”

      回答她只有拍向船体的浪花,客轮走过的水路带着一圈白色的浮末,很快跟他们一同上岛的姑娘也会变成一点可以捧起的碎/骨。

      这天早上,邱芮起得比平时早了很多,收了一些东西,又拿着相机,往山下走。
      管理员告诉她,有个地方能洗照片。

      她穿过青石铺就的小巷,这个季节,岛上的花开得正好,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的玫红青绿。

      管理员指的相馆就在一片花架下。
      门口摆着两个小板凳,落了一地的花瓣。

      门上贴着红色字,就跟打印机里随便出了两张纸一样,糊在门口。
      就成了照相馆的门牌。

      门店很小,天花板压着头顶,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相框,大抵是之前来过的客人留下的照片,这么多视线注视着,屋子更加逼仄了。
      邱芮停在门口,冲里面喊了一声。

      柜台后的门被推开,老板拿着蒲扇,慢吞吞地走出来,“拍照吗?”
      “不是,洗张照片。”邱芮说了要求。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年专门来洗照片的人不多,大多都是需要证件照,不然就是准备遗照。
      因而老板多看了几眼,他点了支烟,“现在就要到话得多加个20。”

      常年抽烟,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时不时还偏头咳嗽一下,“你这相机也老啊,几十年的老货了。”
      “是文公馆的,借来拍了点照片,现在走了就想留点纪念。”

      “那家人富裕,孩子爱玩相机,就都给准备着了,那时候的相机可跟现在不一样。”都说松山岛上大家都能攀出几分亲戚,说起了旧时人,老板的话也多了几句。

      “他那孩子养的好啊,什么都会,天气好的时候,往文公馆附近待着,就能听到琴声。”
      那时候岛上的人也爱往那处去,坐在树下纳凉,看看天谈谈地,一个夏天就过去了。

      “可惜了,孩子的遗照还是搁我这里洗的。”
      老板指着里面的一张,相框被堆在后面,他废了点劲才拿出来。
      那张照片他洗了个彩色的,因为孩子爱漂亮,家人也不舍得给她留张黑白的。

      老板对这些东西保存得精细,镶了玻璃,没落一点灰尘。
      这张照片其实邱芮见过,就在相机里面。
      她一看恍了神的那张。
      第一眼看到时只会惊叹美丽,谁也想不到,这张照片最后选作了遗照。

      “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老板又看了一眼,把相框放回墙上,这面墙上都是离开的人,沉甸甸的,都要把他的墙给压弯了,“算了,不收你那二十了。”
      他摆摆手,想起了点旧事。
      “拿走吧。”

      照片装在信封里,上面老板随手写了日期,没干透的油墨在纸面上拉出了一道墨痕。

      “老板,你也给我拍一张吧。”
      邱芮手里拿着信封,视线在那面墙上来回游弋,其实每一张脸都是陌生的,但莫名她就看了很久。
      “你拍这个?”老板站在店里,一张脸看不清表情,柜台上灰尘飞舞,镀着一层金光。

      “当个证件照用也行。”邱芮笑着。
      “都走了还来拍个证件照,再加急的20不给你省了。”老板嘟囔着去拿相机。

      她笑得很轻松,像是卸下了重负,“老板,我明年再来拿。”
      “明年?”
      给老板惊得一回头,声音都要劈叉了,“不想拍就算了,还能这样逗人的。”
      “真的,不骗你。”

      邱芮倚着栏杆,掏出在老板那里洗好的照片,邬淮回房间的早,没有合上最后一张照片。
      舟子坐在边上,一双眼睛带笑的。
      只是一秒的功夫,就成了永远。

      舟子比他们回得晚些。
      火化的那天,几个人都有去送她,一个方正的盒子,邱芮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墓园里面摆了各式各样的款式,可供人挑选。
      边上还摆着寿衣,舟子的年纪不到,穿不上这个。

      “咦,那天那个老婆婆身上穿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彼时许昕然还带着哭腔,一双眼红通通得,眼皮肿得连睁眼都有点困难。
      邱芮看过去时,也一怔,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婆婆也跟台风一样,来得急切,走得也了无踪迹。

      葬礼结束以后,几个人联系变少了。
      城市里各有各的忙碌。

      邱芮看到新闻的时候,还是某天下班。

      她急匆匆收了阳台上的衣服。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雨。

      这个季节的天从来就不讲道理。
      一会一个变化。

      有时候回来得晚了,衣服又得重新在清洗一遍。

      她回到家,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无论播着什么,总不会那么安静。
      电视边上还放着从松山岛带回来的合照。

      这会八点档的电视开始播放,邱芮实在是不喜欢那些分分合合的台词,她掐了遥控,换了一个频道,没想到会是个熟人。

      “邬淮老师,您能给我们分享一下,这次的新书的灵感是什么吗?我们的读者都很好奇,为什么会在老房子里发生一起情杀。”
      “关于这个事情。”
      邬淮笑着看着镜头,打了领结、梳上头发,他的形象其实跟邱芮印象里相距甚远,以至于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会猜想也许是个同名同姓的人。

      “说来也很巧合,是我去旅行时突发奇想的念头,那种房子很老……”
      邬淮具体说了什么,邱芮其实记得不太清楚,只记起了老房子的那一段。

      舟子喜欢那些海边的古厝青石,她时常说故乡的记忆是湿润的香火味。
      她写了一整本的手记,准备在岛上补完最后一个章节。
      也是从松山岛走之后,邱芮才想起这些细节。

      当天晚上,跟陶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邱芮下单了一本邬淮的新书。

      陶悦:邬淮的新书确实很火,卖得很好。谁能想到走的时候人浑浑噩噩的,半年过去了,竟然过得很好。

      书寄到已经是两天后了,拿着快递进电梯的时候,邻居还和她打招呼,“你也看这本书啊,最近很火。”
      “是啊,那天新闻上看到了,就想买回来看看。”

      睡前,邱芮调暗了灯,靠着床头。
      开篇就是一个熟悉的地名。
      松山岛。

      松山岛地方小,当时的案子并没有传得很远,以至于邱芮翻看邬淮的书时,邱芮出奇愤怒。

      书页被她攥得皱起,裂出了一道道裂痕。
      她在整理舟子遗物的时候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手稿。
      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邬淮的灵感。

      真可笑啊。
      更可笑的是,两天以后,他还邀请他们聚一下,庆祝一下这件事。

      邱芮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个点的交通一向很堵,加上下雨,更是走得艰难,她进包厢时,几个人已经回忆完一轮。

      “要见你一回也真难。”
      许昕然上来就给她一个拥抱,“衣服都有点淋湿了。”

      “下雨天,难免的事,到多久了?。”
      “也就一小会,我们在说邬淮的新书,他已经在准备下部了。”

      闻言,邱芮攥着雨伞的手紧了几分,又若无其事的把东西放进伞架里,“还是写的文公馆的故事吗?”
      “是啊,这地方确实给我很多灵感。”

      其实最开始,想去松山岛采风写作的是舟子。
      他们几个都是陪同去玩的。
      没想到最后的受益人变成了他人,现在还在侃侃而谈。

      “七月的时候,再去松山岛嘛?也刚好去看看舟子。”
      邱芮倒了一杯酒,也就是这半年,她慢慢喜欢上喝酒,当醉意漫上头顶的时候,就不容易想起立在山顶上的那栋房子了。

      似乎没想到有人会提起这茬,桌子上安静了片刻。
      几个人都有点酒劲上头,脸上神色各异。

      “今年吗?”
      “也能刚好赶上舟子忌日。”陶悦接了话,“到时候带点舟子喜欢的东西过去吧。”

      有人接了话,这个话题不至于像最开始一样僵硬,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开要带的东西,好像一开始短暂的安静是人的错觉。

      邱芮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邬淮的表情,虽然应着话,但多少不像最开始提起书时自如了。

      散场时,雨也停了。
      潮湿泥土的味道充斥着鼻腔,给人一种又回到松山岛的错觉。

      “早点回去。”
      邱芮冲身后挥了挥手,人往楼道里走。

      这天晚上,邱芮又梦到了松山岛上的几天。
      回来的几个月,她时不时又会回到那个场景,有时候她是她自己,有时候她又是往下坠的舟子。

      除了第一次往下摔时,她猛地惊醒以外,之后次数多了,便像家常便饭一样,偶尔还能回忆一下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也怀疑是自己压力太大了,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给了点建议,但梦还是依旧做着。

      这天晚上,她站在扶手边上。
      一旁是是舟子,她逆着光,发丝朦朦胧胧。

      梦里的人跟她说,这回轮到她来帮她了。
      邱芮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梦,现在她有了推测。
      她是该帮帮她的。

      船票是宁开霁一手包办的,选了最早的一班,客轮上人不多,几个人坐得都算舒适。
      “真的过了很久。”
      陶悦扒着圆形的小窗户往外看,对于海岛来说,一年两年没多大区别,他们走的码头还是跟之前一样,破破旧旧的。

      “叔,这地方不修一下嘛?”邬淮往售票口招呼。
      里面的人也好脾气地笑笑,“要修了,过了这个月,顶上就全部再粉刷一遍,到时候看起来就新很多了。”

      许昕然伸了个懒腰,“空气真好啊。”
      说是采风,上次其实根本没机会看看岛长什么样。
      “在这里生活应该很舒服吧,什么时候有机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他们一路闲谈,到了这会订好的民宿。
      “是你啊,大叔。”宁开霁一进门就打了个招呼。
      连老板也都愣了一下,“还真是巧了,没想到是你们啊。”

      “快进来坐坐。”
      老板帮着他们提行李,又端了一壶花茶出来,他介绍自己姓文,单名一个山字。
      土生土长的松山岛人。

      “你们之前来过这嘛?”文山问道。
      “来过。”习鸿宇指着山顶的方向,“之前住的是那。”

      那地方就一个建筑。
      “今年是不能住了,主人回来了。”文山也盯着那个方向,盯久了眼睛发酸,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地方还能住人?”邬淮惊讶地问。

      至于为什么不能住人的原因大家也清楚,“毕竟是人家的祖宅,哪有不回来的道理。”
      说到为什么不好再住人了,他们这几个也是见证者。

      “是不是该去跟主人家打个招呼?”陶悦想了想,提议道。
      最终这个提议没成行。
      总不能到人家门口说声不好意思,我朋友在您家里去世了。
      这都不敢想会被人嫌弃成什么样子。

      还是去墓园吧。
      舟子的父母还是把她留在了岛的另一端,那里有很多人,唯独没有舟子认识的。

      他们在墓园外买了香烛纸钱。
      邱芮又在边上买了一束花,那张照片她也带来了,放在包里。

      墓碑上的照片比舟子离开时还要小一些。
      往往这些突然离开的人来不及准备,留的都是证件照在上面。

      “一年了,该是个小宝宝了吧。”
      许昕然扫着墓碑前落的灰,“怎么比我们走得快这么多呢?”
      她虽然讲得轻快,眼圈没忍住还是泛起了红晕。
      说到最后,干脆埋下头,盯着地上的影子。

      太阳在他们背后。
      影子搭在墓碑上,就好像在之前,她们相互靠着,听了一整个晚上的雨声。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去的呢?”陶悦想不明白。
      她去问过边上的警察,没人能告诉她一个答案。
      最该明白的,却再也出不了声。

      出了墓园,日头已经偏西。
      边上也有人跟他们并行往外。

      一身白裙,擦身而过时,陶悦还能闻到身上带着的香火味。

      几个人在路口分开了。
      陶悦顺路拜访了一下当时来的老警察,一年不见,人是黑了不少,跟他们喝了杯茶,又讲了点岛上的见闻。
      最终舟子还是没有被提起。

      “什么时候才会抓到呢?”
      她走得更慢,旁边是连续不断的海浪声,墓园听得到,马路边上也能听到,“她应该会睡得好吧,她晚上最怕吵了。”

      她仰着头,手撑在路边的扶手上,海风吹着发梢,硬是带不走眼睛里的湿意。
      “这风可真没用啊。”
      她捂了眼睛。
      许昕然拍着她的肩膀。

      ***

      邱芮寻到照相馆的时候,天边的夕阳已经快散干净了,只留下大片的蓝色,一点金黄的光镶嵌在海与天的交界上。。

      小店门前亮着灯,老板不见了踪迹,邱芮在门的小板凳前等了好一会,才见到一个年轻人拎着包,走了过来,“要拍照吗?”
      “不是。”
      邱芮起身,跟着人走进店里,“我来拿照片的,店换了老板吗?”

      年轻人敲了敲挂满相框的墙,“在这呢。”
      那张邱芮见过的脸,只留下墙上这张照片。
      他也给自己留了幅鲜艳的,背后是花,属岛上开得最好的那种。

      “什么时候的事啊?”
      “差不多半个月前吧。”

      “你就是那个非得一年后来拿照片的客人是吧。”
      年轻人经手过的客人都有印象,突然多了个陌生面孔,大概是老爷子留下来的。

      邱芮点点头。
      见他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个信封,上面还是一串日期,“老爷子照片一向保存得好,你看,没一点褶皱。”
      邱芮接过信封,手上轻飘飘的,原来,这就是一年的重量啊。

      年轻人说他叫文峪,之前的老板是他的爷爷,老人走之后,他就接了照相馆,一同接下来的还有山顶上的房子。
      “我们一家人都给他家照顾房子,现在轮到的我了,刚好主人今年回来了。”

      “那老爷子就是之前的管理员。”
      “是啊。”文峪答了一句。
      “来洗照片的时候也没听他提起过。”邱芮有点惊讶。

      “你怎么不陪着住上面啊?”邱芮问道。
      “那房子规矩多。”文峪给她拿了一杯茶,“六点以后不留外人住的。”

      “那我们去年还住在里面。”邱芮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规矩,还震惊了一小会。
      “你们那不一样。”文峪盯着窗外,这里还能看到山顶的钟楼,“你们那是主人领进去的。”

      “主人?”邱芮更疑惑了,他们肯定没有见过文公馆的主人。

      走出照相馆的时候,邱芮的兴致不高。
      民宿离得近,五分钟的功夫,邱芮就看到了大门。

      文山给他们整好了烤肉食材,往院子里面摆开,外面就是吹来的海风,难得过了一个轻松的时候。
      “回来了啊,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有说什么新的线索吗?”邱芮接过许昕然递过来的烤串。
      “哪有什么新的。”

      也能想到,要是有新的进展,他们应该早就能知道了。

      邱芮借口不舒服,先回了房间。
      底下的聊天的声音还在继续,很久没见了,也生出不少话题。

      邱芮拆了信封,拿出在照相馆保存了一年的照片。
      照片里,她笑得勉强。
      对比现在,好像又没有很大的变化,邱芮盯着镜子里的脸,一年时间,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没留下太多明显的痕迹。

      底下的交谈声持续到很晚,到邱芮头沾枕头时,还没有结束。
      这一觉,她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能听见几声笑声,把她的梦境弄得乱七八糟的。

      梦里面,她们还是在山路上走着。
      路尽头立着松山岛上著名的鬼屋。

      “我之前住在那里面。”
      舟子说得轻,走在前面的邱芮听得不是很明白,扭头看向她,这人生得白,往这密林里一走,恍惚间都会让人觉得碰上了游魂。

      “很多年了,就没有离开过,有时候会有人来拜访,更多的时间还是自己一个人。”
      林子那头缀着霞光,掩在建筑背后,远远看过去去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画面一转。
      梦境里只剩下一个圆形的天空。

      邱芮浑身都在冒着疼。
      她看见悬在上方的腿,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着,也许骨头都已经全部摔断了。

      她的视线受阻,只能看见满是杂草的石壁,还有一点点往下滑落的血。
      应该是她的吧?
      她是掉进井里了吗?

      邱芮看见顶上有人影匆匆跑过。
      狭小的空间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她想那天晚上婆婆丢进水坑里的娃娃,断手断脚的,她现在应该也是这样吧。

      圆形的天颜色变化得很慢,上面横着一枝树枝,叶子有时会飘进井里,落在邱芮身上。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底下,有一天,落叶会把她掩埋住。
      她突然想起好久之前,他们曾经翻出过一本日记,里面写着一句话。

      “她该小心水井呀,上一任保姆就是掉进水井里死的。”
      她也该结束了吧。
      邱芮最后一次这么想。

      梦到这里结束。
      醒来时,邱芮心脏跳得飞快。
      楼下的声音散了,她拉开窗帘,汗湿的衣服粘在身上,钟楼上指针已经到了十二。

      月光莹白得落满钟楼,照亮门前小道。
      是他们之前没有见过的夜景。

      邱芮看得有些出神。
      突然,门口那处有麻雀飞起,惊了楼上人的视线,她这才往下看去,有人推了门往外走,手里拎着袋东西,帽檐下压遮住了脸。
      “邬淮?他这是要出去干嘛?”

      邱芮换了一件衣服,跟着下楼。
      这个点路上没人,邱芮不敢离得太近,也许邬淮心里也揣着事,一路上就没回过头。

      等到了山脚下,邱芮知道他要去哪了。
      是文公馆。
      邬淮拎了一袋的纸钱香烛,堆在文公馆门口。

      他手抖得厉害,火柴划了又划,才堪堪点着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把整个袋子丢进火里,一边念念有词,“你留下的那些稿子我也没给浪费掉,很多人都看了。”

      也是换了新的住处。
      邬淮半夜里也梦到了文公馆。
      舟子顶着满脸的血,什么也不说,就只笑着,看着他。
      看得他毛骨悚然,再也睡不着了。

      “这次也不是我害的你,我醒来你就在地上了。”
      邬淮说得语无伦次,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还贴在胸口,他下意识攥紧,“这回你去找找别人,都是轮流的,谁也逃不了的。”
      等火星熄灭了,他又蹲了一会,才头也不会地逃下山。

      轮流什么?
      邱芮皱着眉,跟她在梦里听到的那句话有关联吗?

      等邱芮回到民宿的时候,已是破晓。
      天泛着鱼肚白。

      走廊里灰蒙蒙的,岛上的建筑风格其实都有些相似,邱芮恍然想起了文公馆的晚上。
      也许该试试?
      她手里攥着一打信封,从收拾行李时就开始准备了。
      里面的话他们之前也见过。

      平整的纸面被她攥出了褶皱,就算她重新摊平,上面的痕迹也不会消失。
      就跟那年的七月,怎么都是会留下痕迹。

      邱芮想了很久,直到外面响起了叫卖声。
      岛上的一天差不多要开始了。
      光只照亮了半边的身体,她弯下身,神色不明,把信封挨个塞进门缝里。

      走廊尽头的放着一尊泥塑娃娃。
      岛上有很多卖泥塑的小店,有些也开设体验课,让人自己上手,做一个自己想要的模样。
      上回来的时候,舟子也在说要带一个回去,只不过计划还没成行,就再也没机会了。

      等下次,买一个放在她的墓碑前吧。

      她这么想着,人倒在地上。
      光从窗棂探进屋子,溜到她指尖。

      她听到了一声尖叫。
      于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闵舟子打了一个哈欠,人趴在草地上。
      草尖戳这人的脸,有点痒痒的。

      “怎么了,不想写了吗?”文峪问道。
      “先到这吧,也快结束了。”闵舟子翻过身,抬头看着上方。

      楼上有钟楼。
      梦里,陶悦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山脚下的松山岛。

      这会太阳往下坠,映红了钟楼砖瓦墙体。
      她耳边,齿轮的机械声响了几十年。

      钟楼比她想得小上许多。
      一些地方甚至结着蛛网,灰落了厚厚一层。

      陶悦打着手电小心往前。
      地上黏糊糊的,像什么液体干了很久。
      每走一步,都有点拔丝的效果,她的心脏跳得很快。
      “有人在吗?”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回响,一前一后,就跟有人在对面跟她对着喊似的。
      陶悦给自己吓出了一声鸡皮疙瘩。

      再转一圈,再没看见人她往下走。
      陶悦在心里默念,脚步却是往快得走。

      一扇、两扇……
      顶楼的拱形窗户围了一圈,最尾巴的那扇挨着栏杆扶手,只要看完前面那扇,钟楼就算是给她逛明白了。

      她飞快晃着手电,光束从上至下,将最后一扇窗户周边照了一个遍。
      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陶悦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都跟着放松下来,“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她揉着发冷的胳膊,最边上的玻璃裂了一道口子,风冷不丁钻进来,身侧栏杆边缘影影绰绰。
      好像有东西在招呼。

      陶悦迈出的脚步停住了,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
      移走的光源又被她甩回过去。

      光是冷白的,照着那处黑漆漆的木板。
      落下的尘土被这番动静震得扬起,在光束里上下飞舞。

      这下陶悦看清了,那是一角布料。
      风托着它左右摇曳。

      她大着胆子,走到栏杆前。
      手电的光一寸寸往里面搜索。

      漆黑的木板上拉出了几道并排的划痕,暴露出木板的原色,隔一小段距离,深褐色的液体渗进木头。

      陶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握着手电的手止不住颤抖。

      光往里靠近,先是一小段苍白的指节,再往里一些。
      一只完整的手出现了。
      它搭着楼梯边缘,极度的死白应着棺椁一般的黑色,手腕上缠着红绳,将它固定在栏杆底下。

      三种浓烈的颜色猝然闯入视线。
      啪嗒——
      光源掉了。
      对面的墙上,圆形的光斑被竖着划开了两道口子,左右晃动。

      头顶上齿轮滚动,有规律地咔嚓作响。
      陶悦捂着嘴巴,喉咙干哑得连尖叫声都没法成调,肢体失去了原有的支撑作用,陶悦只觉得人摇摇欲坠。

      她找到邬淮的尸体了。

      “下山。”
      陶悦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她该去找警察说清楚。

      窗外,太阳终于走到文公馆的背面,钟楼上指针回正,垂直着连着天和地。

      报时声在山里荡开,松涛阵阵,飞鸟回巢,行人归家。
      六点了。

      【文公馆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里面葬着文家最小的孩子,孩子爱玩,每到七月,都会邀请几位朋友住进家里。他们通常会待到七月底,月亮缺了再走。

      但是他们都知道,文公馆六点以后,不留人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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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第二卷要重新再写掉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