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黎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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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季-路边摊
什么东西在脸上蠕动？
黎季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一张圆润的狗脸。
“拖拉机——”
她愣了愣一个鲤鱼打挺，眼屎都没擦就抄起拖鞋朝撅腚跑路的大黄狗砸过去，面目狰狞。
圆润的身形灵活走位，眨眼从床上溜到衣柜门口，一下没中。第二只鞋落下来之前，钝圆的屁股已经从门缝里消失了。
还得从一个礼拜前说起。
寂静的夜晚。
落地窗外灯火通明，窗面映出两个人影。
一个站在窗边，垂着脸看不清表情，另一个蹙眉盯着电脑屏幕，两人都一声不吭。
良久，办公桌前的女人抬头。
丝滑的滚轮发出在玻璃碎片上反复碾压的咯吱声。
黎季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包带，但还是硬着头皮问：“您觉得……这版还行吗？”
并没有预期中的雷霆大怒。
“说实话，不算差。但我还是觉得远远不到你刚来那会儿的水平。”
“这个宠物食品的IP我是第一次做，确实没什么头绪……”黎季迫不及待解释。
“已经快一个月了，”对方打断，“改过多少版？你现在跟我说没头绪？一开始干嘛去了？你也不是刚进来的新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要我来教你吗？”
“对不起，我回去再改改……”黎季缩回了想要上前的脚，转头打算出去。
“这个项目你暂时不用跟了，回头和tracy对齐一下颗粒度。”办公桌后已经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
“我可以的，我还可以再改一版，两版，几版都行，您再给我一个礼拜时间……”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女人蹙眉，“我记得你年假攒了不少还一直没休吧？不如趁国庆用掉好好调整一下。”
“不用，我不用休息……”
两人擦肩而过。
对方停下，语重心长：“我希望看见你的结果，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进度。”又指了指她包上的编巾，那是今天早上出门她临时绑上的，原本的挂饰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
“包很漂亮，”女人继续说，“我们也应该像选择今天带什么包一样，选择自己今天应该干什么，下周一，如果你对自己的工作状态依旧毫无头绪，我会帮你提交休假，明白吗？”
黎季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好的，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率先离开。
九月的午夜已经很冷。
走出地铁口就是一股凉风，隐约还飘着雨。
黎季打了个喷嚏，看了眼湿润的地面拿出手机打车。
预估计价16块。
“嘶，都能来八个雪王甜筒了。”这个钱买甜筒她觉得很值，但用来打车就觉得血亏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把手机放了回去，抬手挡在头顶快步跑下台阶。
三年前，黎季在离地铁很远的老城区租了个小两层loft，不在什么小区，刚来的时候就是个破烂平房，就因为门口带个小入户花园，租金就比周围其他同类型贵一倍。
交通不便，预算超出，但她还是选了这里。几年住下来当初的破烂平房早就大变样，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这个时节，正是门口花坛那两株三角梅的盛花期，院墙那一沿火棘，也成熟了不少。
前两天她还想着摘一批下来晾晒泡茶，结果今天猝不及防一场大雨，也不晓得打落下来多少。
黎季自觉可惜，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阿季！”
“嗯？”
进入巷口，居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拐角沿街挤着一排夜宵摊，卖萝卜牛杂的阿婆正在朝这边招手。她口味清淡，这家阿婆做的牛杂清甜爽口她很喜欢，隔日都会买点。
阿婆带着很重的南方口音，一般人很难听懂，但稀奇的是黎季却能无障碍沟通，甚至还能帮忙在旁边做翻译，一来二去她和这位阿婆就熟了。
偶尔路过不买，阿婆也会打个招呼。
招呼都打了，不来一份牛杂多少有点尴尬，黎季通常都会拐过来。
但这会儿还下着小雨，她急着回去并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纠结的片刻那阿婆又招了招手，笑着叫了她几声。
“啧。”
她犹豫片刻，脚还是往那边挪过去。
锅里的卤水咕嘟咕嘟，里头剩了不少。
“哈哈晚上好啊阿婆，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不问黎季也知道，多半是下雨人流量减少，牛杂没卖完才拖到现在。
不是因为要卖东西，谁会这么热情和人打招呼呢。
“这不天冷吗，多备了不少，”阿婆一边说一边抽出两张纸递给她，“快，擦擦，忘记带伞了吧？”
“谢阿婆，”黎季接过，随便擦了擦手，“倒也不是忘带了，原本要打车来的，手机忽然没电了。来一份牛杂，肺要多一点。”
“好哦好哦，给你留着呢，刚有两个人想多要点我都没给的。”阿婆得了生意，果然开心得很，立刻忙活起来。
“哦对了，”捞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擦了擦手从装钱的箱子里拿出一只绿色的毛绒小乌龟，“这是你的吧？那天落在地上。”
黎季一眼认出来，摸了把包上的拉链，那儿空空如也：“没错，是我的，什么时候掉的我都不知道……”
“回去洗洗，我手上沾了油。”阿婆还给她，戴上手套开始切。
“没关系，就这样挂着，谢谢阿婆。”她转手挂回包上。
“第一回见你就挂着这个，我想着这个乌龟一定对你很重要，再见你无论如何都要记得，结果还是天天忘记，今天还是叫我儿子写了个纸条贴这儿才记得……”箱子上确实贴了个标签。
“啊……倒也不是很重要。”准确说，她已经记不清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只是因为从小系在书包上，这么多年习惯了而已。
阿婆没听清，开始自顾絮絮叨叨。
“换季的夜雨淋不得哦，你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多泡泡脚，最好把那个生蒜剥两颗含在嘴里，像食糖一样食到无味，那个治感冒的，你睡一觉起来保准明天什么事也没有……”
“嗯嗯好的，我记得了。”她应付几声，假装很忙四处打量。
路口西侧是一排五金批发店，这个点都关门了，通常只有两家便利店和大排档还开着。
但今天大排档旁边还亮着一家招牌。什么时候居然开了家西点屋？
外面的展牌上用荧光笔写着“营业中”，隐约画了几个圆滚滚的甜点图案，看起来像奶酥团子之类。
“哟，你又来了？”
阿婆系好打包盒，开口朝黎季脚下说了一句。
黎季回头提袋子，好奇瞄了一眼，猝不及防和一双蓝灰色的狗眼对上，来自一尊肥而不腻的黄皮猪。
她望过来时，前爪不安分动了动，似乎想要扒拉她的包。
“呜汪！”
身上脏兮兮，到处乱嗅不是很礼貌的样子。不过是条平平无奇的土狗罢了。
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退了两步。
“阿婆，这狗子是你养的吗？”
“不是，这两天才来的，没看见有人管它。”阿婆说着捞起一大块肺，切碎放在碗里递给她，“给它吃。”
“给它？”黎季不理解，“一条流浪狗而已，还浪费一个碗吗？”
“它挑着呢，掉在地上的东西不吃，想来也是刚丢没多久……啊靓仔要点什么？”
摊子上来了新人。
黎季捏着那碗原汤牛杂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那条狗子已经提臀跳起来，眼巴巴看着她的手心，灰黑色的舌头不住在嘴边摆动。
倒是比外表看起来的要灵活。
黎季纠结了一会儿，试探着躬身把碗放地上。
那只脑袋迫不及待凑过来，不知是要衔住碗沿还是埋头开吃。扫过它皮毛上的污渍，黎季脸上闪过一丝嫌恶，没等它凑近就松了手。
“啪嗒。”
塑料碗侧翻落地，汤汁碎肉撒了大半。
那狗子叼了个空眼神有片刻茫然，反应过来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黎季，灰色的瞳孔漫上一层水雾：“呜呜……”
真是见鬼，她竟然听出两分委屈。
“爱吃吃，不爱吃饿着。”
她可不是什么毛孩子爱好者，起身付钱和阿婆告辞，往那家西点屋走。
她对狗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还是条流浪狗，又脏又臭野性难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咬上来。
半路回头，那狗子正嗅着地上的碗，片刻后收回脑袋，直身继续巴巴望着锅里。
居然真的没吃。
就凭它那个猪突猛进的体格，怎么可能不吃地上的东西？垃圾桶不应该是它的快乐老家吗？
一条流浪狗而已，居然还装上了？
“你好，芒果班戟还有吗？”
黎季没再想它，一进西点屋就指了指外面的立牌，“就广告上的那个。”
“啊……那款已经卖完了，您要看看这边的芋泥奶酥……”
“哦，没有就算了。我下次再来。”黎季摇了摇头，对其他的不感兴趣。
风铃轻晃，挂着小乌龟的手提包率先探出玻璃门。
“如果您愿意稍等一下，我可以给您现做，您看要吗？”身后的店员忽然说。
“那可以，麻烦给我打包两个。”黎季立刻回头。
店员招待她稍坐片刻，去了后厨。
黎季随手取了一本时尚杂志，没翻两页就放回去，看向窗外。
细雨已经停了。
对面的便利店走出一对情侣，过路朝旁边的大排档而去。
炭火的焦糊和炙烤下的油香顺着门缝钻进来，盖过店里舒缓的琴声细细密密直接往脑子里钻。
黎季忍了忍，没忍住。
抓包推门顺着炭烤的油烟进入隔壁大排档。
外面很冷，烤架前只站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其他都在店内。
“里面点单，这些都有人定了哦。”还没开口，师傅就主动招呼。
“哦，好。”黎季转头进店，方才便利店里出来的那对情侣正好开门出来。
两人搂搂抱抱正在说话，仿佛对迎面来的黎季毫无所觉。黎季翻着手机躲闪不及，眼看要撞上，对面突然探出一只手推了她一巴掌。
她猝不及防，趔趄两步险险稳住。对方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调笑。
黎季心里窝火，但那男的膀圆腰粗她自觉打不过，只能闷在心里骂两句晦气，若无其事继续走自己的。
店里暖和多了，黎季吸了吸鼻子对着墙上的菜单有些发难。
好容易确定吃什么，推门而入的烧烤师傅打断：“你再洗几个茄子，我先上去一趟。”说着往楼上走了。
黎季抓紧时间点好单，打算先回隔壁。
“哎那是我的，我先来的，先点先吃你刚没听人老板说什么？”开门听见一句暗含不耐的呵斥，来自烤架前那个睡衣女人。
“我这才几串，你再等会儿就好了，至于这么小气？”情侣不以为意。
“你拿的那是几串吗？我让你等会儿我插个队你乐意吗？什么素质啊？”睡衣女人丝毫不让，上前就要抢串。
那男的一下火了。
推开睡衣女人把串递向身后：“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到底是谁在动手啊？我再说一遍，把我的串还给我……”
两方起了冲突，一开始只是吵嘴，但没一会儿就成了互相推搡。那睡衣女人力气不占优势，却丝毫没有低头的迹象。
黎季并不打算掺和，继续往前走。
没过一会儿，身后响起一声痛叫，她推门的手霎时停顿。
那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薅住了女人的头发，拖拽着正往烧烤架上推，女人死命挣扎但力量悬殊根本无济于事，反倒因为抓伤那男的被旁边吃串的女人啪啪扇了几巴掌。
“说，这些串谁先吃？”
“放开我！救命啊——救命！”
“啪啪！”又是两巴掌，睡衣女人瞬间噤声。
那对情侣似乎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轮流薅住女人的头发引火，嘴里的脏话更是没有停过。
黎季指骨一紧，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出手，她一个人难免犹豫。
街上没什么路人，但店里人不少，拐角的夜市甚至有人开始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
黎季拿出手机报警。
正报地址时眼角忽然闪过一阵火光，那女人的头发已经被点燃了！
她心里一沉，当即忍不住冲上前把人拉扯开：“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吃串就吃串干什么打人？不怕坐牢吗？”女人被她扯开。
“见义勇为啊？不怕连你也一起揍吗？”男人怪笑。
黎季咽了咽没回他，转头四处查看。
附近没有水源，她看了眼手里的包包面露肉痛，脱下外套替睡衣女人灭火。
“啊——”
头皮突然一紧，她疼得叫出声。
“他妈跟你说话呢往哪儿看？就你他妈多管闲事，姐妹情深是吧？老子成全你！”男人骂骂咧咧，将她拖到烧烤架前。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跑不了的！”黎季奋力挣扎，炭火炙热的气息很快贴脸而来，她反抗不得有点慌了，下意识喊道：“救，救命，来人啊！”
“撞墙才知道拐了，这时候喊救命没用。知道老子是谁吗就多管闲事？”
“啊啊啊啊——”
睡衣女人被提着头发拖得满地打滚。
黎季怎么也没想到这俩人这么猖狂，心里瞬间慌乱，怕他真把自己脑袋压到烤架上。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改口求饶认错简直是比毁容更煎熬的酷刑。
但她现在连抬手都是奢望，更别提挣脱了。
滚烫的热波越发靠近，几乎熏得睁不开眼，垂落的发尖倏然卷曲发出难闻的焦糊味，再近一点就要燃起来。
挣扎拉扯中黎季隐约摸到一把竹签，刚要抓住手腕就被人扭住。
“啊——”
刺骨的折痛下她的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
这该死的人渣！
就不能天打雷劈突遭报应吗？！
突兀的狗叫就是此时响起的。
“呜汪！汪汪汪——”
那股子异于寻常的凶狠瞬间崩断了所有人的神经。
黎季睁眼，恍然看见一辆黄色的拖拉机正一突一突往跟前冲过来。
那条大黄狗！
它竟然跟过来了，是碰巧路过吗？还是……
“拖拉机！快咬他！”不管了，就算只是路过她也得试试！
那狗子耳廓微颤支棱起来，竟然真的朝那男的一跃而起。黎季趁机抓住那把竹签，毫无保留向嵌在身前的手肘扎进去！
“嘶……啊！”
男人痛叫着抬手挡在身前。“撕拉”一声，他肩上的衣料被扯下一块，第二爪紧随而上，挠向他的脸。
禁锢消失，黎季抬腿狠狠踹向男人的子孙根，彻底从他手底下逃出来。
“汪汪汪汪！”
男的瘫倒在地，被大黄狗压制得不敢起身，脸上胳膊到处是血痕，犹不死心在挣扎。女的吓了个半死，压根顾不上救谁，扔下睡衣女人就哆哆嗦嗦跑开。
“喂拖拉机，可以了别咬了。”
那狗子叼住男人的衣领，踩在人身上恶狠狠对峙，听见黎季这一声微微侧头，嘴上却没松。
“不用咬了，他打不过你。”
黎季看出了点确认的味道，试探着招了招手，没想到它竟然真的松开。
那男的爬起来就跑，它听见动静咧牙回头，喉咙里含着滚雷一样的闷响，仿佛随时都会咬上去。
那男的脚下一滑，又摔回来。
“没关系，过来。”
它慢步踱回来，在黎季身边转着圈的嗅，眼神还不忘扫过不远处那男的。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安静点。”黎季微微闪躲，不想离它太近，指了指旁边的塑料凳示意它过去，“坐下。”
它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当真挪到凳子旁边坐下，聚精会神继续盯着那男人的动静，不再叫唤。
黎季松了口气。
这时店里终于有人发现这场闹剧，老板带着人出来报警善后，那男的试探着躲到老板身后，朝电话囔囔有恶犬伤人。
黎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明是你们俩动手在先，你少颠倒黑白！”
“你就说我身上是谁咬的吧？这店里这么多人可都看见你纵犬伤人！”
“这不是我养的狗！”
“不是它来救你？”
“我压根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去派出所说吧，给老板砸成这样也得有个说法。”这人倒打一耙的嘴脸看得黎季满肚子恶火，又做不出和他一样无耻的事。
旁边那拖拉机一脸凶相，跃跃等着她发话好再咬上去，实在有口难辩。
半个小时后，派出所。
“你还是坚称这条狗是流浪狗，和你无关是吗？”
黎季扶着包扎好的左手腕坐在审讯室，那条大黄狗就拴在墙角，伸着舌头一眨不眨看着她。她很是头痛：“真的和我没关系警官，我纯纯是见义勇为不自量力卷进去的大冤种，这条狗是最近才来的流浪狗，你们可以去附近夜市上问问，大家都可以作证的。”
“那它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谁能知道狗怎么想的？来之前我还刚把它饭碗给砸了，说不好原本是来咬我的呢。”
两位民警对视一眼，终于没再揪着这个。
“基本属实。”
“那我可以走了？明天还得早八。”
“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黎季喜不自胜，撂笔提脚就走。
锁链的声音稀里哗啦，那条狗居然也跟着起身，只是没走两步就被链子拉回去，转而一脸期待看着门口。
“呜呜……”
好歹救她一场，问两句不过分。
“警官，那这条狗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不用你操心，这种有案底的流浪狗会送到专门的训导中心，改过之后会进入领养库。”
“它性格不算烈，长得也喜庆，领养不算太难。”
“啊，那就好。”听这么一说，黎季松了口气。
她打开门，临走看向墙角。
那狗子蓝灰色的眼睛像灯泡一样闪亮，又开始扯着链子雀跃不已。
她抿了抿唇，终是一言不发推门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黎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