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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目鬼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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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气一顿,“看会不会变成白骨。”
“你个贱人——”杨七手指着景熙,面色暴怒。
景熙听他谩骂,眼神扫过去,分明是轻飘飘、没有丝毫重量的眼神,杨七却下意识闭了嘴。
景熙不急不缓道:“如此激动,便是有问题了。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杨七还想嘴硬,脖子上却忽地多了一只手,那手白得没有血色,冷冰冰活像条攀附的细蛇。
它只是略微一用力,杨七便呼吸不顺,眼球凸起。他拼命扣着脖子上的手,纹丝不动,在窒息的前一秒,杨七猛跌坐在地上,强烈的求生欲令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景熙冷眼看他,“说。”
杨七捂着脖子,听到景熙再次发话,浑身一颤,哆嗦道:“我说,我说。”
“这地方以前埋过银女,她们生的怨气能吸收生机,所以,所以,”他喘了口粗气,“埋进去的人很快就死了。”
银女?景熙下意识便与那四只鬼联系到了一起,“银女为何意?”
杨七偷瞥景熙一眼,眼睛充血赤红地吓人,他在犹豫。
景熙蹲下身翻了翻泥土,状似不经意道:“这位子好像缺个银男啊。”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听得杨七浑身一抖,当即道:“银女是鬼祭的女的,献祭给神仙去享福的!”
“哦。享福?”景熙轻笑,“那她们的尸骨去哪儿了?”
杨七一怔,显然没料到景熙会问这个问题,当即眼神闪躲,“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又是这股漫不经心的语气,“那你为何想杀我?”
“林子里那间庙也总该有来源的。”
杨七本可以回答不想被景熙发现五哥尸骨,却被威慑到慌不择路顺着景熙的话陷进去了。
景熙:“你若再不说,就是死路一条了。”说罢,扬起手就待要送他上路。
杨七吓得捂脸,“她们……她们的尸骨埋在庙的四角了!那庙是镇压那四个女人的!”
景熙收回手,嫌恶道:“用几个女子的生命聚财,还强行镇压。你们可真是恶心。”
杨七知道景熙是唬他,再加上这句话,有些恼道:“几个女人而已,她们有福不享,还在几百年前出来祸害人,那时候就该灭了她们!”
景熙冷笑,“不是不想杀,是舍不得吧。”舍不得聚财阵,舍不得这地方得天独厚的气运和财运。
杨七被说中了心思也不恼怒,而是一脸得意,“几个女人一辈子能有什么成就,给寨子做贡献,多供出几个修士和举人老爷是她们的福气。”
“呵,福气。”景熙冷笑,“黄泉路苦,一个人走得孤单,你哥哥大概会害怕的。”
杨七瞪大了双眼,一剑封喉,顷刻死去。
“真是便宜你了。”景熙手中木剑滴着鲜血,滑出漂亮的弧度,此刻寂静无声中,两个人走了过来。
祁夜依踹了杨七的尸首一脚,蹦跳着来到景熙身旁,“脏死了,脏死了,我给擦擦。”
景熙将剑递给他,装模作样道:“你醒了?”分身便是另一个她,所以那边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祁夜依同她演,“安。”雪白的绢布染红,被随意丢在一旁,“那些小鬼修为不怎么强,我就自己挣脱了。”
祁夜依矜贵地托起景熙的手,细细擦拭,景熙沉默地瞧他,眼睫颤动,像只迷途的蝴蝶。
祁夜依。
你也知晓她修为低。
她修为低,却能困住你。
你的梦魇到底是什么?
被忽视得彻底的齐筠鹤也在沉默,她看着那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半晌,终是硬声道:“景道友,他罪不至死。”
景熙挑眉,祁夜依倒是没受丝毫影响,擦手擦得宛若雕琢白玉般认真。
景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齐筠鹤:“未有证据,疑罪从无。”
景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齐少庭主,有些人的罪行是不需要证据证明的。这种人活着,你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做坏事吗?”
齐筠鹤:“天生万物必有其法,我们没有随意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
站着说话不腰疼。
祁夜依仍旧在给景熙擦手,景熙手指都快秃噜皮了,猛地抽回手,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吃了几个圣人,这么伟大。
却被祁夜依拦住,“我觉得吧,二位先莫吵。”
他指指地上尸首,“这家伙暴露在此处不太好,再被什么野兽分食,我活菩萨可不忍心呐。”
寨子里面不会有野兽,祁夜依在意有所指。
齐筠鹤闻言有些怔愣,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正道之首,一个来日之星。
一个杀人,一个埋尸。
心中不免猜测,莫不是此处雾气有损心性?
祁夜依在挖坑,袖袍一挥泥沙便自动跳成了一个小土包,内里埋葬杨五的森森白骨便全然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各种混杂斑驳的气息。
死的人不止一个。
齐筠鹤皱眉,心里对杨七弑兄之事不免更怀疑了几分。
景熙适时在一旁道:“你可以查查知晓此处能使埋葬之人短时间化为虚无的人有几何。”
“这等机密之事,若所有人都知晓岂非乱了套。”
齐筠鹤面目严肃地颔首:“多谢景道友提醒。”
景熙:“你不必谢我。”桥归桥路归路,如此圣人,她可不敢揽谢。
只是眼下之事还要解决的,她又道:“那四只女鬼的尸骨埋在庙的四角,若要超度便要回去。”
齐筠鹤对景熙的话深信不疑,当即决定先行过去,景熙并未阻拦她,只是瞧着她远去的身影有些怔愣。
祁夜依一脸嫌弃地将人埋了,随后一脸求夸的模样,“小景,我埋好了!”
半晌景熙也没理会他,顺着景熙目光看过去,只是天边大雁飞过,成了个“人”字。
祁夜依走到景熙身旁,笑道:“多正气一个姑娘啊,和小景很像,不是吗?”
确实很像。
像青平城少城主。
不是祝瞒,也不是她。
景熙看着这人一脸欠揍的模样,同他假笑,又因笑得太假,眼睛都聚成了一条缝,“也和师父很像,不是吗?”
“你是活菩萨,她是真君子,都有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说着,她向前走去,祁夜依摇扇一本正经又带点风流气,道:“景儿所言不假,我活菩萨呐,最是悲天悯人,慈悲心肠。”
他快步追上景熙,又一侧身横着走,扇子摇曳道:“只有一点你说错了,活菩萨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众生蝼蚁中最小最小的小人罢了。”
小人?
景熙停住脚步,抱膀瞧他,“师父若再倒着走,我们在日出之前便赶不到寺庙了。”
天早已亮了,只是晨间雾气重,只是亮了,见不到日头。
祁夜依面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跟着景熙身后。
各怀心事,却都未提梦魇之事。
林中寺庙。
景熙同祁夜依赶到时,齐筠鹤已然将白骨聚在一处,布阵想将几鬼引出。
若在凡人眼中,那森森白骨算不得恐怖,可但凡有一点修为之人,都能轻易地看见那完全由内而外散发的浓烈怨气。
景熙心道几百年前那些人敢镇压而非渡化她们,也是熊心豹子胆。
此处若不是她在,怕是那几鬼不会如此束手束脚,齐筠鹤也讨不到好处。
齐筠鹤见二人来,点头致意后,长剑竖于面前,以血为媒,霎时发出耀眼金光。
“滴答——”
“滴答——”
类似水滴的声音响起,景熙皱眉,哪儿的动静?
竖耳仔细去听,依旧“滴答滴答——”响得颇有规律。
景熙见身侧祁夜依并无什么表情变化,小声道:“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祁夜依一脸不解地摇头,“什么声音啊?”
没听到吗?景熙疑惑,“就是像水滴一滴一滴滴落的声音。”
祁夜依闻言仔细倾听了一番,认真道:“没有。”
是吗?可她耳边依旧响着水滴声,是为什么。景熙环顾四周,也没瞧出个所以然的,四只身穿丧服的女鬼现身了。
没有鬼气飘飘,没有大俗大雅,只是普普通通的纯白丧服,每个人发上都簪了几朵白花。
为首的阿婉叹了口气,“真的是……”真的是什么,她没说继续说,可能觉得没有必要了。
齐筠鹤蹙眉道:“你们若不想死,便交出我师门中人!”
阿叹怼道:“小仙子,你怎的空口白牙污蔑人!谁闲着没事杀些不想干的家伙!”
齐筠鹤沉默半晌,眼瞪得像铜铃,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因为她知晓女鬼身世,天然带上些悲情滤镜,也觉得她们的语气不像说谎。
阿婉见她不言语,道:“小仙子,你杀了我们也成,反正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几百年也腻了。”
她说话间还瞥了眼景熙,景熙装没看见。
这几鬼应当不想暴露她鬼修身份,不然早早便漏了馅。
齐筠鹤面色严肃,却迟迟没有点头,直到几鬼纷纷附和,她才犹豫地说了句,“好。”
几鬼向齐筠鹤靠近,景熙耳边依旧是水滴的声音,眼前这种恶鬼自投罗网的场景怎么瞧怎么古怪。
可古怪在何处,景熙又说不上来。
“滴答——”
“滴答——”
那尊巨大的佛像藏在阴暗处,蜘蛛结网伴着灰尘一起缠在身上。
这次景熙看清了。
——那金佛面上竟渗水,拖下一道长长的泪痕。
不对劲!
景熙猛看向几鬼。
在接近齐筠鹤的瞬间,她们身上陡然爆发出猛烈怨气,黑红光芒闪烁,将齐筠鹤狠狠缠绕。
心性不坚之人怕是从此心魔丛生,堕入魔道。
景熙心道不好,忙向她赶去,却被祁夜依抬手制止。
他笑同景熙道:“君子庭的人是君子不是傻子,少庭主若连基本常识都不懂,被恶鬼坑了,还不如殒身在此、退位让贤来得实在。”
只是这片刻功夫,金光大作斩破怨气,四鬼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颤动的檀木盒子和面上风轻云淡,手却隐隐发抖的女子。
耳边水滴声消失了。
祁夜依瞧着这檀木盒,道:“怪不得齐少庭主如此镇定,原是有菩提台开过光的法器。”
齐筠鹤颔首,“家父有幸结识菩提台前辈,幸得一二法器。”
景熙瞧着那震动不止的木盒,菩提台,一群不入世的僧人,能入此处者,条件苛刻,世间百年不得一。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齐筠鹤:“她们怨气太重,我修为浅,渡化不得。几日后菩提台前辈受邀参加君子节,我可将她们交于前辈渡化。”
景熙颔首,术业有专攻,挺好。
祁夜依见两人忽视他,插嘴道:“小景,你说是谁抓了君子庭的人呢?”
景熙听他这幼稚地类似小时候问“爹爹我可以吃糖葫芦吗”一般的语气,面无表情道:“杨家寨。”
“哎呀,我也这么觉得呢。”
景熙看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是嘛?”
祁夜依:“是呀。”
想问缘由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齐筠鹤:“……”
师徒恋大抵传言不假。
二人伴着嘴,却只听轰隆一声,台子上那尊佛像塌了,几人瞬间望过去,一滩泥水混杂着金屑流淌下来。
景熙蹙眉,忽地联想到阿婉口中的“偷工减料”,是说的将金身变成泥塑之事吗?
祁夜依指着一滩烂泥笑话道:“俗话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群蠢人竟求一个泥塑菩萨来保佑。哈哈哈。”
齐筠鹤望着出神,半晌竟有些痴痴道:“这尊泥菩萨也是保佑了他们百年……”
她现下真有些体会到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景熙见齐筠鹤一副“悟了”的模样,又见祁夜依没脸没皮的模样,站在中间面无表情的。
齐筠鹤作了三揖。
祁夜依好奇:“你在作甚?”
齐筠鹤:“一为画壁者。一生执念于此,不论功名成就,坚持者为匠,都值得尊重。”
“二为此泥佛。护此地百年安稳。”
“三为人心。”
景熙生怕她下一句说什么“人心太凉我不敢碰”,抬脚走了。
祁夜依后脚也走,还暗说了句,“受不了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