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留留和哥哥》贺理理

1、第一章

　　又是一个夏天，太阳高高的挂在天边宛如一个橘子般。树木郁郁葱葱，在太阳的照射下给予干枯的土地一片阴凉，那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空气里弥漫着山花野草的味道，涩涩的，香香的。

　　“小秋！”妈妈在院子里喊我。

　　“来了。”

　　妈妈在院子里给弟弟熬药，虽然弟弟只是普通发烧，我的亲生妈妈也坚决不拿药，一定要去隔壁村的一位奶奶那儿讨土药方，说那样才好得快。我知道弟弟靠这个药方是不会好的，因为那药是香灰制成的。但我不会说。

　　我把一把蒲扇送给妈妈，她满头大汗的煽动着小药炉下的橙红色火焰，屋里的弟弟还等着喝呢。我和姐姐就在离她不远处候着，随时等待她的召唤。

　　弟弟小佑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不知怎么高烧不退。他是爸爸妈妈的命根子，谁也动不得。我和姐姐不能让他哭、不能让他能生气、更不能和他起争执。要不然就会挨打。

　　客厅门的里侧放着的扫把，院子外面晾衣绳上的衣架，每次爸爸不高兴总会去找它们来打我和姐姐，所以我害怕它们，特别害怕。比起姐姐，爸爸好像更讨厌我，从我出生他就觉得家中坏事不断，就连弟弟出生后也频繁生病。他很后悔没有在我一出生时就卖给别人，那样或许还能得到一笔钱。

　　姐姐在我旁边笑着看我，她总对我这样笑，我喜欢姐姐，她对我很好。姐姐指着篱笆外的一寸土地，我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那里开着一种淡黄色的花，这种花的花瓣很小，很不起眼。在这个村子里很常见。花的周围还长满了蒲公英，一些蒲公英的种子飞到空中，随风飘散到别处。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一颗蒲公英，这样我也能随风而起，飞到遥远的天边。
　　在院子里，远处被一团团稀薄迷雾笼罩着的群山看得格外清晰。我们村四周都是山，沿着我们家前面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就会到一个矮山坡，那个山坡上全是淡黄色的小花和蒲公英，这些小植物把那里装饰的美丽极了。爬过那个坡便到了离我们家最近的那座山的山口。大人们都叫它小南山。

　　“好了。”妈妈终于熬好了药。她用衣袖擦了擦因为被火烘烤而出的汗，然后端着药进去屋内。弟弟正坐在爸爸给他自制的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玩着玩具，那是他用木头和小棍做成的简易汽车。因为上次我不小心碰了一下那个小车。弟弟向爸爸告状，我又挨了一顿打。被打时我清楚的看到旁边的弟弟在笑，他的眼神和爸爸一样令人恐惧。

　　“来，快喝了。”妈妈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弟弟。
　　“不好喝！我不喝！”弟弟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妈妈，然后又低头玩着手中的玩具。

　　“快喝。你喝了，我让你爸爸去县里给你买玩具，什么样的都行。”妈妈对弟弟总是那么有耐心。
　　“真的？”
　　“真的，妈还能骗你吗？”
　　弟弟终于忍着难受喝了那碗根本没用的药。

　　夜幕悄然降临，黑夜如瓶盖似的笼罩着这个被群山包围的村子。几颗星星依偎在月亮旁边，好像是月亮生的孩子。

　　晚上爸爸回家要求我们明天一早都去村里很有名望的神老头那里，去给弟弟治病祈福。吃完晚饭，我带着吃剩的残羹穿过我们家和邻居家之间的过道，沿着那条小道走，一直走。那条小道的尽头有一座没人住的破旧房子，院内早已长满了青草，草高得和9岁的我齐平。每次进入那里我便觉得被草团团包围住了。我总以扔垃圾的名义来到这儿。

　　“留留！留留！”我大声的喊着留留。

　　我喊了好几遍，留留才从一团草丛中跑出来。留留是村子里的一条流浪狗，它的毛原是白色的，但因为长期在土地草丛中穿梭早已经变成了灰色。它的体型很小，但十分凶猛。村子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见到它都要躲着走。因为留留曾经咬死过人。
　　他们都怕留留，但我不怕。留留之前被人虐待过，我觉得它很像我，我们一样可怜。我把剩饭放到地上，留留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看着它大口吃饭的样子我开心的笑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家就上路了。神老头的住宅靠近村长家，都在村子的中心位置。但他给别人看病的地方却在我们家后面对着的那座山的山底，离我们家有一定距离，需要走很久才能到达。

　　我穿着一双姐姐穿小的布鞋，右鞋的鞋底还裂出了缝隙。那鞋根本不合我的脚，我的脚后跟被磨出了泡，滋味就像是被山上的某种大虫子正撕咬着。我不得不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面，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爸爸发现后把我呵斥了一顿。
　　“要不是因为你，你弟弟哪会生病？都是你把他的气运全吸走了！”说完他用占满泥土的鞋子猛踹我的肚子，我痛苦的躺在地上恐惧看着爸爸那双眼睛。我感觉他想把我杀了。

　　姐姐过来抱住我恳求爸爸不要再打我。

　　“快点！小佑的病不能被耽搁。”爸爸大喊。我只能脱下鞋子，光着脚走在满是石子的泥路上。

　　终于我们到达了神老头给人治病的屋子。那房子全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石头上的苔藓清晰可见，石缝里还长出了草。房外有一个石凳，石凳上还坐着一户人家也是来治病的。

　　在爸爸的带领下我们都进了房子里，看见了那个让全村景仰的神老头。就是这个人，不管他说什么村子里的人都会照做。他们坚信神老头是村子的守护神，能够庇佑全村人。可真的是这样吗？对此我深信不疑。

　　一进来我就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他的眼神深不可测令我毛骨悚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我低着头不敢再直视他。

　　他把弟弟领到身边仔细端详了起来，眼神也终于从我身上移走了，我又敢抬起头来观察他。这个神老头的皮肤黝黑，但面色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脖子上挂着条系有一颗黑色宝石的项链。那颗宝石色泽清透，光滑无比。明明是夏天身上还穿着长衣长袖，他无意间抬胳膊时，我看到他手腕上被衣服遮住的手环，两只手都各有两个，看着格外贵重。

　　他端详完弟弟，拿起身后的几柱香。让我们在外屋候着，他要去里屋给弟弟算上一卦。他拨开两个屋子之间的门帘进去了里屋。只听见铃铛开始响起，那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刺耳。接着那间屋子里还传来阵阵浓烟，屋子里很快被雾气般的浓烟笼罩住，让人感觉胸闷的喘不过气来，我没忍住咳嗽了两声。神老头又在里面念起什么咒语，妈妈说那是给小佑祈福。

　　神老头从里屋出来时，他的脸色和一进门看见的完全是两个样子。他满脸惊恐的看着手中的符纸，四肢好像还在瑟瑟发抖。眼神里满是恐惧。

　　“小佑没事吧？”妈妈担忧的问他。爸爸也满脸担忧的看向他。

　　神老头好似说不了话一样愣在原地，过了很长时间才艰难的开了口，手指着我的方向颤颤巍巍得说：“是她……就是她克你的儿子。”

　　我瞬间僵住了，害怕得抬起头，果然爸爸在看我，还是用那种凶狠的眼神，好像……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恳求神老头告诉他该这么做。

　　“只要让她离开你们家，你儿子就能好起来。”神老头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说。

　　回到家之后爸爸和妈妈商量把我送给别人，哪怕不给钱都行。姐姐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别害怕。但我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有些高兴。

　　下午我喂弟弟喝药，弟弟还是不愿意喝。他拿起桌上的碗砸到我头上，我没站稳脚跟整个人摔在地上，碗里的药全撒了出来。我感觉头疼痛难忍，碗的碎片把我的右脸刮出一道伤口来。我用手捂着疼的地方，血沾满了我的右手，顺着我的指缝慢慢流向手腕。姐姐惊恐的跑过来慌忙的拿着毛巾给我擦拭。

　　“你个死妮子，你还能干点什么？！”爸爸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把我拖到屋外。
　　“我现在就把你卖了！”

　　我拼命反抗但不会起一丝作用。我看见妈妈又拿出一包包着着香灰的药继续给弟弟熬药，她不会往我这看上一眼。

　　“别卖妹妹……别卖妹妹。”姐姐哭着跑过来抱住爸爸的腿央求着。
　　“起来！”爸爸一脚踢开姐姐。

　　“你们这是在干啥啊？！”从我家门口经过的刘姨匆忙放下手里的农具问我爸爸。

　　“这个死妮子克我儿子，我们家留不得她，现在就必须把她卖了。”爸爸的那双大手揪住我的衣服不放，把我继续往院子外拖。我的上衣被撕破了，半个肩膀都漏了出来，我又害怕又害羞。

　　“哎呀。卖给我吧，卖给我吧。你们不要小秋，就给我养吧，我给你们钱。”

　　爸爸放开我的衣服，我重重摔在地上。刘姨慌忙跑过来把我扶起来，用她的袖子擦了擦我身上的泥土，满脸怜惜好像很心疼我似的。她的眼神很奇怪，我从没在我的亲生爸爸妈妈的眼中看过那个眼神。

　　“我可以把她给你。但得……两万才行。”爸爸举起那双大手在半空中伸出两根手指。

　　“可以。我明天就把钱给你们。”

　　爸爸让刘姨写下了欠条当晚就让她领我走了，他一秒都不想再见到我。他或许觉得我因为被送走很难过，但我无比高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看见他那令人恐惧的眼神，再也不想看见他的那双大手。

　　早听村子里的人说，刘姨和国良叔结婚十几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到医院检查才得知国良叔患有无精症生不了孩子。他们后来从别的地方领养了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今年12岁。
　　刘姨的家离我们家不近，是在村子的另一头，临近隔壁村子。刘姨和国良叔都是村子里有名的老实人，他们以种地为生，几乎村子周围的山都有他们种的地，也包括离我们家最近的那座。刘姨领着我穿过一条条小道，转过一道道弯。越往前走，我就越兴奋。我希望再远一点，越远越好。

　　清凉的月光在黑漆漆的夜里照耀着刘姨和我，那怕只有一点光亮，也能照亮我们前方的路。刘姨也有双大手，但我能感觉到她的那双手和爸爸的不一样，比爸爸的要柔软。我感受到那是双不会打我的手。

　　“慢点走啊。前面就快到了。”
　　我点了点头。
　　“以后我做我女儿好不好啊？”快到刘姨家的时候她这样问我，我喜欢听她说话，她的声音和姐姐一样温柔。
　　“好。”我又点点头。

　　刘姨和国良叔的家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所比我家还要小的房子，但院里院外都收拾的井井有条。透过敞着的屋门能看见屋里有一张桌子，桌子旁是三张椅子。院子的一侧有个很大的自制衣架，应该是国良叔自己做的。辣椒都被穿成一串串的挂满了里屋外的窗户上。

　　“泽宇，过来。”刘姨喊着屋里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小跑着出来。
　　“你不是想要妹妹吗？你看，我给你领回来了。”

　　那个男孩在我周边观察着我，从我的脚一直往上看，又从我的头顶往下看。我感觉很不好意思。

　　刘姨把我领到里屋。那个男孩一边也跟着进去，一边还在我身边打量我。

　　国良叔叔从屋里的沙发上站起身来，笑眯眯对刘姨说：“这就是你给泽宇找的妹妹嘛？”
　　“对啊，泽宇就是咱花两万领养的，现在就再花两万给泽宇领个妹妹。你钱不是都攒好了吗？”

　　“说好了吗？给人家两万，就同意把这个女孩给咱们？”
　　“说好了。字条都立下了，白纸黑字，他们反悔不得。”

　　“那我现在拿钱去给他们。是南山底下的刘家是吧？”他们好像都认识我。
　　“是，但不着急，现在太晚了，明天给他们就是。”

　　国良叔叔还是笑眯眯的，高兴的说：“太好了，我有闺女了。”他拉过来那个男孩，“泽宇快过来啊，你看看，你有妹妹了。”
　　我看着那个小男孩开始微笑起来。他应该很喜欢我吧。

　　我被我的养父养母安排到哥哥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那是一个放杂物的房间。我不愿称刘姨和国良叔是我的养父养母。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了。

　　哥哥发现了我脸上没擦干净的血迹，端来一盆水拿来一条毛巾。他拿起毛巾放入水里，然后把水拧干，轻轻擦拭我脸上的血迹。他的眼睛很温柔，我觉得好看极了，他的手也很温柔。我知道我喜欢他，特别喜欢。

　　“一会再让爸爸给你包扎一下吧？要不然会被感染的哦。”
　　我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了红晕，我觉得身体很热，热得想要跳到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