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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琴音剑影 ...

  •   自那日巷中别过,已过了五六日。秋意更浓,院中的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过,便簌簌地落下一层。

      柏竹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每日在书房读书、抚琴,偶尔被母亲唤去询问那日诗会细节,他都以身体不适早早回府搪塞过去。只是有时,抚琴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停顿,窗外秋风掠过竹叶的沙沙声,会让他莫名想起那日巷口清脆利落的女声,以及那双毫不畏惧、亮得惊人的粉眸。

      他摇摇头,试图将那过于鲜活的印象驱散。那不过是个意外,一个短暂的插曲。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日后大抵也不会再有交集。

      这日午后,他正坐在窗下,对着一局残棋发呆。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墨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管家轻手轻脚地进来通报:“公子,门外有一位姑娘求见。”

      柏竹抬眼,有些意外。他甚少有访客,尤其是姑娘。

      “哪家的姑娘?”他问,心中隐约浮起一个模糊的猜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老奴不认识,”管家回道,“那位姑娘只说姓江,说是……来找公子切磋武艺的。”

      “切磋武艺?”柏竹更觉诧异,他体弱不善武在京中世家子弟里是出了名的,谁会来找他切磋这个?那模糊的猜想瞬间清晰起来。他站起身,“请她进来吧。”

      他走到庭院中,心下有些莫名的微澜,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窘迫。

      不一会儿,管家引着人来了。果然是她。

      江唯落今日仍是一身利落的玄色衣袍,只是换了件更厚实的料子,袖口紧束,长发依旧用那根骨笄高高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媚的脸庞。她手里没拿马鞭,倒是提了个小巧的食盒。她一进院子,目光就亮晶晶地锁定了站在梧桐树下的柏竹。

      “嘿!果然是你家!”她笑着快步走过来,很是自来熟地打量了一下庭院布置,“那日问你不说,我可是打听了好几家才找对门!”

      柏竹看着她如此自然熟稔的态度,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微微颔首:“江姑娘。”他记得那日那些世家公子惊慌中似乎提过“临渊侠客”之类的名号,但又觉直接称呼不妥,便选了最稳妥的称呼。

      “叫我江唯落就行啦!”她摆摆手,将食盒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喏,路过西街那家有名的点心铺子,顺手买的。谢谢你那天……呃,虽然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她其实觉得那天自己出现得挺及时,但看对方这冷冷清清的样子,话说得太满反而不好意思。

      柏竹看了一眼那食盒,又看看她:“那日是在下该谢姑娘解围之恩。点心……不必破费。”

      “哎呀,买了就是吃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江唯落浑不在意地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几样精致的糕点,“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是不是都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不累吗?”

      柏竹被她直白的话问得一怔。确实,他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用礼数周旋,此刻面对她的直接,竟有些无措。

      江唯落却没等他回答,目光已被石桌另一侧放着的一架古琴吸引了。“咦?你会弹琴?”她好奇地凑过去看,想伸手摸摸那光滑的琴身,又觉得不太礼貌,缩回了手。

      “略懂一二。”柏竹答道。

      “真厉害,”江唯落由衷赞叹,“我爹娘以前也会摆弄这些,可惜我从小就好动,静不下来学这个,就会耍几下拳脚功夫。”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出拳的动作,虎虎生风。

      柏竹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那日她呵退众人的气势,心下微动。他沉默片刻,开口道:“那日……多谢姑娘。若非姑娘,我恐怕难以脱身。”

      “都过去啦,小事一桩!”江唯落笑道,随即又皱起眉,“不过那几个人真讨厌,你后来没再遇到他们吧?”

      “没有。”

      “那就好。要是他们再敢找你麻烦,你告诉我!”她拍了拍胸口,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模样,“我别的本事没有,打架还是能顶一阵的!”

      柏竹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直。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一个在他过去十几年循规蹈矩的生活里绝不可能产生的念头。

      他抬眼,看着江唯落,很认真地问:“江姑娘……方才你说,要切磋武艺?”

      “啊?”江唯落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个啊,我瞎说的!不然你家管家能让我进来吗?我就是想来谢谢你,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她打量了一下柏竹清瘦的身形,“你这身子骨,怎么看也不像能跟我切磋的样子啊。”

      柏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但他还是坚持说道:“我…确实体弱,未曾习武。但正因如此,才想…请教一二。不必是高深武艺,只需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法即可。”

      他实在厌倦了那日被围困时无力反抗的感觉。父母只会让他避让,仆从也不可能时刻贴身,圣上的恩宠更是一把双刃剑。若自己能有一点自保之力……

      江唯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想学防身术?”

      “是。”柏竹点头,“不知姑娘是否愿意指点?”

      江唯落摸着下巴,围着他走了半圈,上下打量:“嗯……看你倒是挺诚心的。也不是不行,强身健体也好嘛!总比被人推墙上去强。”她想起那日情景,还是有点气。

      “……”柏竹的耳根微微发热。

      “好吧!”江唯落一拍手,爽快应下,“反正我最近也在京中没什么事。不过我可先说好,我练的都是实战用的野路子,没那么些花架子,会很累的,你这身子可能吃不消。”

      “无妨,我可以试试。”柏竹道。

      “那行!就从最基本的开始吧!”江唯落说着,立刻进入了“师父”的角色,指了指院子中间的空地,“你先站到那里去。”

      柏竹依言走过去。

      “站直了,别那么紧绷,放松一点,对,双脚分开一点,与肩同宽……”江唯落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甚至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腿纠正姿势,“重心要稳,下盘稳了,别人才不容易推倒你。你看你那天,就是站得太直太僵了……”

      她的手指隔着衣料触碰到他的腿,柏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除了家人和必要的仆从,他极少与人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尤其是异性。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的气息又萦绕过来,与他周身惯有的熏香和墨香完全不同。

      但他没有躲开,只是依着她的指示调整姿势。

      “对,就这样保持住!”江唯落退后两步,满意地点点头,“先站一刻钟,感受一下身体的平衡。”

      柏竹依言站着,起初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但慢慢地,似乎确实能感觉到力量沉入脚下。秋风拂过,吹动他的衣摆和她的发梢,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落叶的声音。

      江唯落也没闲着,就在旁边自顾自地练起一套拳法来,动作流畅,力道十足,偶尔带起细微的风声。

      一刻钟后,柏竹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腿也有些微微发酸。他平日极少这样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不动。

      江唯落收了势,走过来看他:“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可以。”柏竹抿唇道。

      “不错嘛,比我想的能坚持。”江唯落赞了一句,然后开始教他最简单的格挡动作,“看好了,如果有人这样打过来,你就用手臂这样挡,不是硬碰硬,要顺着他的力道往外带……”

      她讲解得很仔细,一边说一边示范。柏竹学得很认真,虽然他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生疏,但眼神专注。

      教了几个动作后,江唯落便让他自己练习,她则在一旁看着,不时出声纠正。

      “手腕再抬高一点!”
      “腰腹用力!”
      “不对不对,脚步要跟上,别光动手!”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柏竹已是气喘吁吁,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但眼神却比平日读书抚琴时亮了许多。

      江唯落看他确实累了,便叫了停:“好了好了,今天先到这吧。练武要循序渐进,一下子太猛了明天你该起不来了。”她说着,又从食盒里拿出点心,“吃点东西补补力气?”

      柏竹这次没有拒绝。他走到石桌边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吃着。点心很甜,是他平日不太会主动去碰的味道,但此刻尝起来,竟觉得不错。

      江唯落自己也拿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说:“你悟性还挺好的,就是身子底子弱了点。以后我隔几天就来教你一次,你得坚持练,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好。”柏竹点头,“多谢。”

      “又谢?”江唯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那你拿什么谢我?光嘴上说可不行。”

      柏竹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古琴:“我给你弹一曲吧。”

      “真的?”江唯落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还没正经听过几次琴呢!”

      柏竹净了手,走到琴前坐下。指尖轻拨,清越的琴音便流泻而出。他弹的是一首较为平和的曲子,节奏舒缓,意境悠远。

      江唯落听不懂那些高深的意境,只觉得那声音真好听,像山间的泉水,又像晚上的风。她托着腮,安静地听着,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觉得比看那些武馆里的师傅舞刀弄枪还要好看。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江唯落用力鼓掌:“真好听!比我爹弹得好听多了!”

      柏竹微微颔首:“谬赞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铺满了小院。

      江唯落站起身:“好啦,天色不早,我该走啦!点心你留着吃吧!我过两日再来看你……嗯,来教你练功!”她冲他挥挥手,转身利落地离开了,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活泼的弧线。

      柏竹站在院中,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院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生气和糕点的甜香,以及那首他刚刚奏完的琴曲余韵。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因为练琴和刚才的格挡练习而微微发红。

      一种很陌生的、细微的暖意,在他心口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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