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最亲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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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打通了！梁句北和文敬穿过去了！”
“然后呢？我们怎么办？”
“北墙已塌！”
“恶鬼将至！”
“我们可以进兵器库拿武器吗？”
“你们看阎王殿！”
阎王殿众鬼一字排开施展鬼力，在已成废墟的北墙前筑起一道防护墙。
“不是只有阎王可以保护地府，我们也可以保护地府！”
魂体们纷纷将剩余的魂力砸在众鬼身上，以转换成她们可用的鬼力。
阎王殿众鬼OS：是只能砸吗？很像自己人打自己人啊喂！
墙外的天壹没兴趣管墙的事，忍无可忍的她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然而光是这样飘着，就足以让地府岌岌可危。
因为天壹是至尊武器的主人。
阎珞望也是至尊武器的主人。
两位主人在识海里步步紧逼，对武器发出“强烈的使用意向”。因着两道指令发生冲突，左右为难的坚不可摧权杖自闭了。
阎珞望要用权杖造墙，权杖不听。
天壹要带权杖回老家，权杖不听。
权杖让她俩处理好归属权再叫它。
阎珞望退一步：“天意，你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待我解决掉恶鬼后，命运局见！”
“你已骗过我师母一次，倘若我还上当那真是愚不可及！”怒不可遏的天壹想方设法召唤坚不可摧权杖，权杖就是不动。
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只要确保阎珞望不会再消失就行。
她沉住气，一字一句念出无界令：“天地法则在上，早年我宝器失窃，现已查证落入谁手。铁证在前，孰对孰错，一目了然。然人言可畏，黑白不分，各执一词。今「命运局·天意」要向「鬼界·阎珞望」宣战，胜则生，败则死！众界各有制衡，不可逾越。请法则斡旋，赋予无界之能！”
天壹的无界令被判为合情合理，收到战帖的阎珞望只能接。不接是不战而降，权杖自动归于天壹。
“天地法则在上，早年我得人襄助，获一宝物。铁证在前，孰对孰错，一目了然。然人言可畏，黑白不分，各执一词。今「鬼界·阎珞望」接受「命运局·天意」宣战，胜则生，败则死！众界各有制衡，不可逾越。请法则斡旋，赋予无界之能！”
话音刚落，两人都得到了无界之能。
无界战采用强制出席制，对战时间一到，双方都会被传送到中立区，没人能玩失踪。但它并非马上开始，所谓的无界之能也有诸多限制。
达到目的的天壹直接离开鬼界。
阎珞望试着召唤权杖，可是哪怕天壹已经不在，权杖仍旧不肯动。
她从不在无效的事上多费心力。
北面防护墙交给了部属，那她就专心对付恶鬼吧！
阎珞望飞出去，趁恶鬼还没来之前松土挖河，将地府隔开。又在外层布下难解的结界，捍卫地府的安全。
接下来的时间，阎王和难以计数的恶鬼进行了大规模的战争。
绕是鬼族寿命长，地府这一遁就是七万多年，恶鬼群体成长了不少，变得非常难缠。
好在“隐居”的阎珞望没有偷懒，每一天都有修炼，杀了十几个恶鬼就掌握到节奏，分析出她们的优势和弱点后，加以利用之。
不知打了多久，黑无嫦用“队伍密聊”发来捷报，说做出了四面与死墙外观相似的防护墙，虽无法复刻“坚不可摧”的特点，但胜在极低调、极难被发现。
阎珞望当即横扫千军，把残余的恶鬼通通结果，之后连根拔起地府，找一块新地方安置这个家。
刚搬好家，又紧锣密鼓地安排起各种事。
“恶鬼杀不尽，春风吹又生，她们迟早会追踪到这里。
“黑无嫦，尽快研究出隔绝气味的功能，应用到墙上。
“这期间地府动荡，我没有接纳任何魂体进来，待会儿开放之后，门之境必定人满为患。
“白妩常，你暂代指挥一职，从阎王殿挑选十人，以两人一组的模式轮班维护门之境。
“此次恶鬼事件将在六界掀起波澜，经此一役地府不便继续隐身。
“牛桃，准备开记者会做一份简报，切记不能提及任……牛桃，注意听！准备开记者会做一份简报，切记不能提及任千悉。
“对外是恶鬼事件，对内是更严重的任千悉事件。
“马萌，你来写任千悉、梁句北、文敬和任千颐的判词，务必让魂体们引以为戒。
“既然地府无法再置身事外，也不再是坚不可摧，那么即日起，扶持有能魂担任边界守卫，分发武器，杀掉每一个试图冲破防线的恶鬼。
“这将是继第三任、第九任、第十任、第十五任阎罗王后，地府再度向魂体开放作战岗位，工资和待遇另行商议。
“同时开始招募外交官，让她们代表地府发言，并寻找有力的同盟。外交官可以是阎王殿内部人员，也可以是外面的人才，具体事项待定。”
阎珞望扫视了殿内所有人。
这一战阎王殿侥幸无人战亡，但每个人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阎王殿众鬼，谢谢你们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刻。我知你们已是精疲力尽，然善后工作繁杂，还请再坚持一段时间。是我愧对你们。”
阎珞望双手一挥，金色的光芒均匀地流进每个人的体内。所有人的伤口瞬间痊愈，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然后，金光渐渐变成雪亮的光。
众鬼惊愕！
——阎珞望把自己的“绝对战力”分给了忠诚的部属，顷刻间所有人修为暴涨。
原本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大家却愁眉锁眼。
此战阎王殿之所以无人牺牲，原因在于阎珞望。是阎珞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拼死在战场闪转腾挪，豁出性命救了大家一次又一次。
若她们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阎珞望则是血迹斑斑、骇心动目。
七万多年前，阎王殿众鬼毅然走进死墙，为的是热血与理想，也为她们所信赖敬仰的阎王。
时过境迁，地府事多且累，众鬼有过埋怨、委屈、烦恼和怀疑，但阎珞望比她们忙更多事、更累，对她们也真真好，她们没有后悔过追随这样一位王。
如今阎珞望才移动地府，元气已是大伤，却又马不停蹄医治众鬼的伤势，最后还把自己的继承之力分出来，令大家修为大增，如同派了1300个月的花红。
而她自己呢？
遍体鳞伤、千人所指，恐怕真的要成最短命的阎罗王了。
阎珞望的一生都在肩负重任。未先学会走，就已承载上任阎王如泰山压顶的期许。
她甚至没有过自己。
见众鬼受宠若惊、坐立难安，阎珞望温缓道：
“这是你们应得的。
“地府遁世之策难以为继。完成善后工作后，你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散吧。”
牛桃是最后一个走的人，她笑眯眯地问阎王：“殿下，这次打过瘾了？”
阎珞望眼里打出一个问号。
牛桃模仿起上司的语气：“殿下不是说过：「不是恶鬼。本王倒希望是她们，很久没打过瘾了。」吗？这下打过瘾了没？”
要不是阎珞望熟知牛桃的本性，定会认为牛桃在奚落自己。
“打没打过瘾不知道——”阎珞望把牛桃藏着掖着的两个甜甜圈唤出袖子，一口一个吃掉：“吃是过足了瘾。干活去吧！”
无端端损失了两个甜甜圈的牛桃悲痛离开。
那个什么记者会，赶紧搞完！她要回宿舍做甜甜圈慰劳她和搭档！
善后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地府第七道里层，也就是曾经运行异空间和沙盒的所在地，被一道结界封存。
灰暗的环境、满地的落叶。
因这幅萧索而苍凉的景象，魂体们将第七道里层命名为“秋夜之境”。
马萌内心惋惜于任千悉的覆没，奈何职责在身，只能摆上扑克脸宣读任千悉的罪状以及下场，并以此警告魂体们不得效仿。
有魂儿问：“凡世的三人会怎样？”
马萌耍起官腔，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那三人会在应该的时间点出现在地府，一切都是写入命运的命中注定，没有人能凌驾在法则之上。”
魂体吐槽：“马萌大人，你讲了等于没讲！”
默默背锅的马萌面不改色道：“请大家放心，经检查，六界的秩序系统完好如初，再无任何异常。任千悉乃个别事件，已纠正过来。该死的人还是会死，该活的人还是会活。”
忽然有人问：“任千悉真的消失了吗？”
马萌拒绝回答，遣散众人，在第七道里层找到阎珞望并禀告她已完成工作。
阎珞望点头不言。
马萌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阎珞望的心情。
在那场地狱之战里，阎珞望诛杀了任千悉、警省了魂体，阎罗王赢了；任千悉达成了心愿、救回了想救的人，企鹅鬼赢了。
都赢了。
也都输了。
牛桃飞了过来：“殿下，记者会开完啦！话说你在这里好久了，在找东西吗？”
“大人，卑职不多打扰。牛桃，我们回去吧。”马萌拉走牛桃。
可是两个人忍不住回头看。
在已经不复存在、荒芜一片的秋夜之境里，阎珞望蹲下来，从一堆残枝败叶的下方捡起了——
一只脏不溜秋、沾满血渍的企鹅玩偶。
*
无界战传送阎珞望到中立区的那天。
风和日丽，春和景明。
她附身在凡世厨房的一只勺子上，一只贝壳勺。
“天意。”
阎珞望并不像其她人一样叫她“天壹”，因为这个名字只是外界为方便区分而叫的，实际上天壹本人上岗后就丢弃了原有的名字，且没有改新名。
纵使阎珞望记得天壹原本叫什么，时隔多年，她自觉已失去叫她原名的立场。
“阎珞望。”
天壹也附身在了某只勺子上，那是一只珐琅勺。
“阎珞望”诚然也不是第二十三代阎罗王的真名，但天壹并不想去回忆她原来的名字，跟所有人一样叫“阎珞望”就好。
天壹附身的珐琅勺跳出了筷子筒：“你偷盗、强占、侵吞坚不可摧权杖数万年。那是我天意署的财物，速速归还！”
“我没有偷。”阎珞望附身的贝壳勺跟着跳出，她走到天壹面前。“权杖，给你。”
怎么回事？那么顺利？
天壹疑心有诈，然而坚不可摧权杖实实在在地交到了她手上，如假包换。召唤权杖时亦不再有阻碍，证明阎珞望的确放弃了归属权。
“告辞。”
贝壳勺·阎珞望跳下操作台，跃过一片又一片的复古花砖，眼看就要离开厨房到后院了。
不明所以的天壹想问：为什么不要权杖了？地府新建的四面墙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啊？据说黑无嫦还在研究怎样屏蔽气味吧？
天壹挣扎了一下，到底没有叫住阎珞望。
关她什么事？拿回权杖就行了。
“黑无嫦设计的新墙非常靠谱，既能抵御敌人也能隐匿魂体气息。最近我们开放了很多前线岗位，地府边界全天候有人轮流站岗放哨，大大提高了安全系数。虽然新墙使用起来十分麻烦，但顶个一两百年不是问题。”
阎珞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不需要回头也能知道旧友心中在想什么。
“我不会再争夺坚不可摧权杖，你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使用它，没有为什么。”
闻言，珐琅勺·天壹跳到操作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盯着阎珞望。
未加入命运局和地府之前，小天壹和小阎珞望（“小”指的是未成为天意和阎罗王前，不全然是年纪小）分别来自寿命最长的灵族和鬼族，机缘巧合下不打不相识。
灵鬼二族的寿命是七界之最——最长命，但生存环境也是七界之最——最恶劣。很多族人不到中年就会离世，所以说这二族虽然命长，人口却少，远远不及凡妖仙魔神的人数。
小天壹的母父在她童年时期就过世了。
虽说伤心欲绝，但小天壹没有自暴自弃。
七界之人死后会按照族群的平均寿命在地府停留，她可以在那里和母父团聚！
小天壹打起精神过好每一天，怎知鬼界传来噩耗，恶鬼侵犯了地府边界，数万魂体被吃干抹净。
这不是历史上那一场浓墨重彩的“恶鬼之战”。它甚至没有名字，只用一串日期轻飘飘带过。
虽然小天壹不知道恶鬼吃了哪些魂体，毕竟地府不会共布这些数据，可她感知到受害者里有她的母父。
这是她第一次展露命运主宰者的天赋。
“彼岸那一端没有人在等我。”
长寿变成诅咒。
这样漫长的人生，就算死了依然有轮回。
不愿再经历这种周而复始的小天壹做了一个决定，并在成功后告诉小阎珞望：“我通过命运局的初试了。”
每隔一千年，大约有十万人报名成为下一代“命运局六人”。
这个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多，因为十万人抢六个位子，竞争激烈。
命运局六人能够进入多个与法则有关的领域，例如“可能性浪潮”，且享有至尊武器的使用权，报名者络绎不绝。
少，因为整整一千年才有十万人报名。
命运局六人不隶属七界任何一界，所以死后不会入地府、不会入轮回，无法得到某种意义上的“长生”，无法和亲友团聚，只这点就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那一天她们坐在鬼界最陡峭的悬崖边，震惊的小阎珞望说不出一句话。
没有人能轻轻松松站在顶峰，更何况是能够主宰命运的六个人。
挽留的话卡在小阎珞望的喉咙之间，她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命运局有那么多学徒，当代六人也正值壮年，或许旧友一生都不会被选上。
她错了。
在光鲜亮丽的命运局背后，小天壹历经多次残酷的选拔、惨烈的考验，成为了当代六人看好的苗子，尤其深受上任天意，名唤“天翊”者的青睐。
某一天，上任天意，天翊，出门一趟，回来时竟没了一只手臂。
她对发生了什么避而不谈，也没有想办法修复断臂，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下去。
直到“恶鬼之战”的爆发。
那是一场长达一千年的战争。
鬼界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其余五界不乏煽风点火、趁火打劫者，当中还有一些猖狂的跨界者涌入鬼间烧杀抢掠，局势非常混乱。
因受法则牵制，界外人无法干涉界内事，爱莫能助的妖魔两界领袖求助了命运局。
虽然命运局同样无法介入恶鬼之战，但她们能够窥见命运，从中获得启发，并在不违背法则的情况下试着调解恶鬼和地府的纷争。
天意、天理、天机、地义、地例、地纪召开了会议，最后由天意和地纪下鬼界促使和谈。
也就是在这场战争中，天翊找到了当时的阎王左手，小阎珞望，并把坚不可摧权杖交给她。
“为什么？”
警惕的小阎珞望没有被狂喜冲昏理智。
那是何等重要的武器。有了它，地府就不必再受恶鬼侵扰。
再也不会发生旧友母父那样的事。
地府会成为小阎珞望理想中的桃源。
死去的人会在这里欢欣团聚，每个人得以重遇逝去的家人、朋友、爱人、宠物。
几乎每个人。
如果能早点拿到这把武器，是不是就可以……
“我想反抗法则。”天翊拽回了小阎珞望飘远的想法。
“我想看看，失去至尊武器的天意，是否就不算天意，是否就可以……”天翊说：“是否就可以入轮回。”
小阎珞望惊讶不已，顿悟般地看向天翊的断臂。
“拿去吧，孩子，这是我自愿给你的。”
天翊泰然自若地笑：“你会是一个明君的。将来在地府遇见，请我喝一杯绞丹茶，如何？”
当时恶鬼又发起进攻，小阎珞望匆忙感谢天翊的相赠，承诺战后再商议武器的去处。临走前，她表明自己不会触犯法则，也劝天翊最好不要这么做，就冲去了前线。
天翊没有等小阎珞望回来。
她径自回到天意署召见了小天壹，并告诉后者，她决定将天意之位传给这位灵族学徒。等恶鬼之战结束，就举行易位典礼。
小天壹高兴极了，这意味着她终于能跳出轮回，独活一遭，只活一遭。
可惜之后不久，师母又单独召见她。
酷似天空的秀丽“恒环”之下，天翊娓娓道来送小阎珞望坚不可摧权杖的事，还命令小天壹不可追回。
“为什么？”
愤怒占据了小天壹的大脑。
“因为你不配。”
天翊大笑，展示着自己的断臂：“你以为这个伤是怎么来的？我都看见了，我的结局是死在你的手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一直想取代我们其中一个以避开轮回。我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其她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人会选你做继承人。易位典礼什么的，都是骗你的哈哈哈！
“我不止要毁了你做天意的梦，更要粉碎你的终极梦想。
“去他爹的法则至上论，去他爹的命运既定论！
“你越想做天意避开轮回，我就越不让你得逞！没了至尊武器的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是真正的天意，你永远也做不了天意，给我下轮回去吧！”
天翊一掌拍飞她，对学徒不屑一顾到甚至懒得确认她是生是死。
身受重伤的小天壹握紧拳。
这一刻，她想得很多。
易位典礼是假的，但天翊做足了戏，外界都知道师母钦定了她为接班人。
只要天翊没机会踏出这里。
假的可以变成真的。
这一刻，她想得也很少。
天翊看到了什么？
看到结局是死在学徒手上。
真的就要变成真的。
小天壹调出锋利的光刃，一瞬间起身，从后捅穿了天翊。
“嗬——”
天翊吐出血，伸向光刃，小天壹以为她要把刀推出来。
没想到天翊直接没入体内握住那截光刃，徒手捏爆，从内炸开无数流光，把自己的身体捅出字面意义上的千疮百孔！
小天壹猛然惊觉——
身经百战、阅历深厚的天翊，竟然留出了后背。
没有人会把后背留给敌人。
“你会是最伟大的天意。”天翊始终没有回头，慢慢朝地面倒去。
“你会明白的。”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骄傲地说：“在所有可能性里，我看见了。我被你杀死，心甘情愿被天意杀死。”
*
天翊一死，天壹继任。
上任后第一件事，天壹去了某个与法则息息相关的领域——遗忘沙漠，把那一天的记忆掩埋。
遗忘沙漠浩瀚无边，是从古至今所有被遗忘过的事组成的沙漠。
师母自发给她天意之位，也自发给阎珞望那柄权杖。
两个都是听从法则之举。
天壹可以接受前者，却绝对不会接受后者。
没有至尊武器的天意，算什么天意？
她要遗忘这段过去，掩埋这个真相。
只有说服自己是阎珞望偷走的权杖，她才能正大光明地追讨。
只有坚信是阎珞望夺走唯一能使她跳出轮回的武器，她才能毫无破绽地顺着这个逻辑走下去。
天壹心甘情愿地剥夺自己的记忆、剥夺自己触及的真相。
她知道这对旧友不母平。
可她的母平呢？
鬼界杀死了她的母父，彼岸那一端没有人在等她。
阎珞望只要交回权杖就没事了。
恶鬼之战都结束了，不是吗？
三两下的功夫而已。
她又不会真的恨她。
可天壹忘记了。
从遗忘沙漠出来的她其实已经遭受法则的反噬。
她忘记了。
*
凡世的厨房里，贝壳勺·阎珞望没有去看珐琅勺·天壹。
阎珞望想：她于心有愧。
十万年前从天翊手中接过权杖后，她原是想着用完就还的。
可是当旧友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天意，阎珞望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天翊的话。
——天翊：“我想看看，失去至尊武器的天意，是否就不算天意，是否就可以入轮回。”
死去的天翊最终没有来到地府。
可能的原因有两个：
一，没有至尊武器的天翊依然是天意，入不了轮回。
二，天翊拥有至尊武器的时间太长，仍被法则归类为天意，入不了轮回。
如果是第一个原因，反正旧友早就踏上了这条路。
如果是第二个原因呢？
是不是只要失去至尊武器够久，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天意够久，就能入轮回？
念头可笑至极，却不是阎珞望最惭愧的事。
阎王一直觉得自己非常自私。
什么都想要。
想用坚不可摧权杖打造桃源，想保护魂体和阎王殿的部属，想在死后与重要的人团聚。
七万多年来，她扪心自问做到所有。
却无比遗憾第三点“重要的人”差了一个。
阎珞望最惭愧的是，她罔顾旧友的意志，做着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成功的实验，做了许多年。
已故的天翊早就知道不会成功，给过她提示。
“绞丹”是仙庭特有的名贵茶叶，地府哪来的货源供应。天翊要求再见面时喝这杯茶，就是打着不可能的想法说的。
可阎珞望不愿意相信。
于是她保管权杖、避世归隐，既是为了整个地府，也是为了一己私欲。
天翊、天壹、任千悉——这些人看似违逆法则，实则都在顺应法则。
而仿佛竭力恪守法则的阎珞望，比谁都更希望颠覆法则。
她想要让不能入轮回的旧友入轮回。
想要弥补没法救下旧友母父魂体的缺憾，即使那与当时的她无关。
那一年在鬼界最陡峭的悬崖边，阎珞望错过了机会。［1］
她多希望没有错过。
凡世春光明媚的厨房里，贝壳勺·阎珞望成全了旧友的意志。
将旧友最想要的东西拱手相让。
既然以后都不会再见了，贝壳勺就不回头了。“祝天意诸事顺遂。”
珐琅勺立在操作台边缘，回道：“莫名其妙。”
谈话结束，无界之能被收回。
两只勺子不翼而飞。
一位凡世的女士走进来，翻遍整个厨房后怀疑人生道：“我新买的勺子呢？”
*
秋夜之境里，阎珞望捡起那只企鹅玩偶。
她想，她果然还是于心有愧。
因为。
“要让所有人有始有终，那就包括她。”
第七道里层山摇地动，闻风而至的众鬼看到这样一幕。
阎珞望将四散各处的任千悉魂魄搜集起来，并把近乎毕生的修为注入企鹅玩偶。
任千悉没有神形俱灭！
诛杀任千悉的最后一击，阎珞望只张开了左手四指！
阎珞望欺骗了法则！
此举引来法则暴动。
阎珞望被狂轰滥炸入地狱深渊，筋断骨折了也誓不臣服。
第一层“血肉淋漓”要通过百年修炼恢复。
第二层“魂飞魄散”要通过收集碎片恢复。
招完魂、搜完魄的阎珞望等不了一百年了。
她将修为强行渡入企鹅玩偶，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任千悉的时间。
“要让所有人有始有终，那就包括她。”
她爬起来，抵抗着法则的报复，祭出摧毁性的法力。
再一次被掀翻。
“王主！”白妩常欲扶起上司，她不明白阎珞望在想什么。
黑无嫦拦住同事，摇了摇头。“让尊上做吧。”
五脏俱碎的阎珞望抬起头来，怒视进虚无：“要让所有人有始有终，那就包括她！”
与此同时，天壹在天意署发力，开始收复权杖的力量。
残留在地府的坚不可摧力量一点点被召回。
失去支撑的死墙一片片倒塌，所幸黑无嫦已建立新的防护墙，不至于惊动外界。地府内的大家也不紧张，因为都做好了思想教育。
在这些混乱当中，一滴极不起眼的液体升上空中，眼看就要混进坚不可摧力量，跟随大部队回天意署……
阎珞望抓住它：“那就包括她！”
遥远的天壹感到一股莫须有的阻力，执杖的手握得更紧，隔空展开了拉锯战。
“那就包括她。”面无血色的阎珞望死死抓住那滴眼泪：“包括她，包括她……”
有私心，阎珞望当然有私心。
如果旧友不能入轮回，至少，至少这一滴泪可以。
0.01%的她可以。
“包括她。包括她！”阎珞望拢住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对抗着排山倒海的侵蚀，将眼泪融入企鹅玩偶。
连带她心甘情愿付出的修为一起。
一曲终焉，相隔万里的天壹手上一轻，有什么东西彻底消失。
*
奈何桥上。
孟蒲被四鬼两魂吵得脑壳儿疼。
魂体任千悉：“能不能不喝？”
牛桃：“不可以的哇小姑娘！这是一定、一定要喝的！”
马萌：“按照规定，你不喝就投不了胎。”
黑无嫦：“试试捏着鼻子喝。”
白妩常：“必须要喝！你要不服，等我下班后打一架！”
新手引路员兼试用期边境守卫·谡砦：“要不给你块奶酪就着孟婆汤喝？”
谡砦认真地擦了擦奶酪，递给任千悉。今天的鼠妖可是特意和同事调班，来送任千悉最后一程的。
任千悉边吃奶酪，边被奶酪咸到，边说：“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喝不喝都没区别吧？”
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众人面面相觑。
被说服的牛桃：“那就不喝了？”
很坚定的马萌：“不行，得喝。”
无所谓的黑无嫦：“不喝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掰手指的白妩常：“要不打完再喝？”
挺胸脯的谡砦：“你果然是最特别的魂。各位大人，她是我带的，我带的！”
烦死了的孟蒲：“你不喝我就灌你喝！喝不喝？”
只是想皮一下的任千悉赶紧一口闷：“喝喝喝！”
转眼。
孟蒲确认碗底干净了才放行：“入轮回吧。”
前尘忘尽再忘尽的任千悉：“这里是？”
黑无嫦长话短说：“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我们是谁，都不重要。”
马萌语重心长：“你往前走，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要怕，没事的。”
白妩常摆摆手：“拜拜，下次见面再打吧。”
白妩常开始为鼠妖的毛发编辫子，编着编着她的内心竟然平静了，难道这就是凡世说的“沉浸式解压”？
牛桃牵着任千悉的手向前，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七万年以来，我从没见过殿下这么生气，你是第一个把她气成那样的人。”
任千悉是阎珞望力保的人，是短命上司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也要送入轮回的人，所以牛桃想对任千悉好。
任千悉：“我记得我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胡须被编成鱼骨辫的谡砦跑上来：“没错，是这样的。但你也很勇敢。”
任千悉：“多勇敢？”
孟蒲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反正就是惊天地泣鬼神那种。”
任千悉：“是吗？我闯了很大的祸，对吧？”
牛桃说话时喜欢手脚并用，整个人俏皮而灵动。“嗯嗯！不过现在没事了，殿下消气了。你也就魂飞魄散了五天吧。”
任千悉：“五天是什么意思？”
谡砦解释：“地府的一天，是凡世的一年。你来自凡世。”
任千悉面露疑惑。
孟蒲补充道：“绝大多数的凡世魂体都会在地府逗留八十天，也就是将近三个月，这样就能见到阳间的亲人，当作来了一个集体的长途旅行。”
牛桃话锋一转：“可是你不能再呆了哦！殿下花了好多力气才把你的魂魄凝聚回来，你得走了。检查一下，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任千悉摇头：“不记得了。”
牛桃笑逐颜开：“嗯嗯，不记得就对了，因为你喝下了孟婆汤。好啦，让我看看……”
她瞄了瞄不知从哪变来的笔记本：“哇，你的这辈子会过得很幸福哦！”
任千悉：“是吗？那我还会犯错吗？”
牛桃一脸慈爱：“当然啊，总要犯错的，所以才会是人啊。好啦，投胎去吧，小姑娘！”
任千悉：“我好像还有话想对一些很重要的人说。”
我的天，任千悉真的要一直特别下去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谡砦战战兢兢地问：“你还记得要对谁说吗？”
任千悉看了看来时走过的黑咕隆咚的路：“不记得了……”
虚惊一场的谡砦捏了一把冷汗。
牛桃摸摸魂体的头：“那我也没办法啦。小姑娘，投胎去——”
任千悉：“可你知道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是谁，对吧？”
牛桃猛地点头：“嗯嗯，知道的哦！”
任千悉：“那你能替我转达吗？”
牛桃乐意之至：“好的哦。”
任千悉琢磨了一下：“祝她们一切安好。我还是会犯错，会难过，会痛苦，但我也会很幸福的。希望她们也幸福。我去投胎了。”
牛桃抱了抱任千悉。
谡砦抱着任千悉和牛桃。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马萌、黑无嫦、白妩常依次张开双臂，抱住大家。
被夹在最里面的任千悉露出两只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孟蒲。
孟蒲无奈摊手：“好吧。”
然后也成了抱抱团的一员。
牛桃温柔地环紧魂体的肩膀：“再见，最亲爱的小姑娘。”
接着小声嘀咕：“一百二十天后见。”
任千悉：“再见，阎使姐姐们。”
她回头看了一眼。
“再见，所有人。”
最后看向你和我。
“我先走一步啦！”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最亲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