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华容点了点头,突然又在面上浮起一线不好意思的神色,微垂着眼,怎么看都是一个娇憨的少女:“瞧我一溜儿说了这么多话。我等了你太久,实在有太多话想与你说……”
“恩,我明白你的心情。”临慧连连点头:“但是,我真的不是临慧……”
华容自顾自地一拍手:“是了,过了这么久,你自然不叫临慧了。告诉我吧,如今你叫什么名字。”
“桓、远、亭。”少年一字一顿地答,然后扬了明亮的眼眸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若是在寻人,我不能误了你,我确确实实不是临慧。”
“前尘过往,你不记得却也正常,我认得你便好。”她原来想这么对他说,把他脑袋里的“不是”给生生扭转过来,可他拒绝的如此分明干脆,根本没有一点儿犹豫,让她心里一下子失了底气,陡然疑惑慌张了起来。
她急促地呼吸,又阖了好一会儿眼,好不容易定了神,复又咧了咧嘴笑道:“你,你就这般肯定……?”一字一字,吞吐的困难,嘴角边不住的抽搐,把那浅浅干笑,挂得僵硬艰涩。
桓远亭默默地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再次点头:“我不是临慧……”
“够了!”华容厉声打断了他的回答。
他笃笃定定地说了三次不是,几乎击碎了她所有的坚信,夺取了她所有盘桓的余地。她的眉宇在不知不觉间,又结上了丁香结,眼睛里倏然腾上一片茫然。面前的少年,分分明明生了一张与临慧分毫不差的脸,如此相像的人都不是的话——她突然恐惧起来——那她要到哪儿,要再等多久,才能寻见他。
“够了……”她喃喃地念,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全身的气力也消失了。周遭冰冷地可怕, 那是才捉到希望的绳索,又被人活活抽离,然后无情地、深深地抛向一个孤苦绝望之境的寒意。
偶有一线风簌簌地吹过草叶树冠,一片婆娑之声,除此外,一派寂静。
他们谁也没开口。桓远亭微微启了启唇,看到她凝重悲怆的面色,又把话语咽了下去,只陪了她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容陡然扬起了眼,尽是难以置信的情感,紧紧地盯着桓远亭,重重咬了咬下唇,像储蓄力气般碾磨了一阵,直到沁出了一线红,片刻才恶狠狠地丢出一句话:“把眼睛闭上!”说罢,飘了身逼近少年。
桓远亭深吸了一口气,在她欺近的面庞上捕捉到一抹戾色,虽只一瞬又掩在了期望和犹疑下,却依旧让他不免从心底泛上本能的恐惧,几乎想立起身逃走,可最后还是退缩在她伤悲的眼波下。他定定的看着龙女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从嘴角绽出一线释然地微笑,然后缓缓地合上了眼,眼中点点怜惜之意一丝一丝慢慢掩在浓黑的睫毛后。
华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桓远亭的脸,手足冰凉,止不住颤抖。
桓远亭带着一副与临慧一模一样的相貌,毫无防备地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隐隐瑟缩着,仍微微仰着头。
无论是那笑意、那刚才还流露出的怜惜眼神,还是那张与临慧极似的脸,与临慧极似的姿态,都像一把利刃一般,在她的心上,划过一道又一道。
她止不住去想那个过去了的时刻,它像尖刺儿一样深深地扎在她心里,刺穿了最蓬勃的那根血脉,只要微微一触,便是鲜血淋漓。
可残酷的记忆总是由不得她的控制,每每渗着寒意逼上脑海,比如每次站在轮回台前,比如恹恹地伏在食槽边,比如百无聊赖的煎熬在蒸笼里,比如现在。
她想到在那个波光潋滟、金碧辉煌的水府里,她也是这样用一双冰冷的柔荑,轻柔的捧住那张端方的脸。
她用甜腻的声音同他说残忍的话语,鼻息近近地拂在他面上,他竟还能强作镇定地笑着回她一句“呵气如兰”。
她的声调温存,偏偏像极了每一次枕边的爱意絮语。
而临慧却也那样配合她,用最不舍的目光看她,用最好看的微笑告别她,完全忽视她眼底益发鲜明的红色血气,只是心甘情愿的,慢慢地合了眼,仰起头颅——引颈就戮。
他爱她宠她,至死都是,偏偏她猜疑,她不信。待到她信了,那个永远可以和煦的笑着听她倾诉、满足她一切愿望的人,却是遍寻不见。
华容青色的眸子涣散,影影绰绰全是桓远亭沉静无辜的脸,以一个近乎一致的角度,重叠上临慧昔时的姿态,远远近近,带着祭坛上牺牲澄明的甘心和神圣的沉默,交叠成她破不开勘不透的网,又一次缚在心上。她在回忆里挣扎,深深地拧着眉,手里不觉得加重了力道,心头绞痛的几乎窒息,一切的痛苦在喉间憋出一声低低悲怆的呻吟。她用尽全力才抑下不受控制的思绪,勉力静心专注,指尖散出青绿的光芒,渗透一般探寻他的过往。
她不知从第几世起,可以略略攒起一些法力。刚发现时她很是得意,可瞬间便想通透了,她不能浪费这些力量,她要积累它们,到了找到临慧的转生时,便用它们唤起临慧的记忆,让临慧想起他们一起渡过的快乐时光——可如今,这让她珍惜无比的法力,竟要浪费探寻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不是临慧这件事儿上。她又咬了咬牙,心下一阵不舍的疼痛,脑海中依旧是惶惶的混乱,她懒得理清思绪,也顾不得那么多,任那些宝贝的力量源源的注入少年的身体,循着他每一丝思绪、每一分肌骨,探求熟悉的气息。目前最迫切的,便是彻底的求证,这个生的与临慧别无二致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桓远亭耐心地闭了眼任她作为。自小到大,他一直过活的幸福欢愉。见证过的最煎熬的痛苦,就是幼时离家随先生生活时,母亲泪流满面的神态。可面前这位少女展现的悲怆,不知要更厉上多少分。光是她眼中的绝望,就已能把人的心搅得粉碎。他甚至后悔了否认自己是临慧,此举显然深深地伤害了少女的期待。合上眼的瞬间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若她因此怨我,要取了我的性命,那也便认了吧。”
耳旁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他觉得自己仿佛沉浮在一片碧波之上,四围缱绻着水汽,云蒸雾绕,分明一派波烟玉世界。举头三尺月光粼粼,俯首而望,波光万丈。沁凉潮湿的水汽顺延着抚在面上的那双冰冷的手,蜿蜒的游走遍全身,却没有令他痛苦的行动。
桓远亭安了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小心地眨动了一下眼睫,然后感觉周身的冰凉之感如潮水一片霎时褪却,同时抚在面上的那双手颓然地滑落了下去,在他脸颊上徒劳地滞出一条寒冷的轨迹,耳边的水声也消失,万籁俱寂中,只余一人木然地喃喃:“不是,你,竟真的不是……”
他觉得心中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生疼。慌忙睁开眼看去,华容垂手站在他的面前,面色煞白,眼眸中空空荡荡,嘴角边竟还扯出一线弧度,略带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