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绝境 ...
-
霍老太的躯体尚有余温，众人在一片死寂中僵立了良久。喉头的干涩将灵儿拽回现实，她吞咽下一口唾沫，指尖微微发颤，缓缓将霍老太的身体平放在冰冷的地上。
主心骨一倒，霍家的伙计再无留在此地的理由，个个面带惶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霍七，带着剩下的人，赶紧出去吧！” 灵儿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怔忡。
霍七抹了眼泪，想到古楼外的重重机关，自然希望张起灵和他们一起走，于是开口劝道:“清河姑娘，你们也走吧！”
“你们先出去！我还得找些东西！”灵儿话音未落，已经站起身，朝着那一排棺木走去，那里或许藏着拯救小哥的希望。
霍七无奈，知道劝不动，带着霍家伙计连忙下楼去。
古楼里顿时只剩下两道身影。张起灵打着手电，从左侧的棺木开始逐一查验，指尖划过棺身纹路时，像在触碰一段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的眼神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情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张家为历代起灵人预留的安息之地，而最深处那口，本该是他的归宿。
毫不知情的灵儿则奔向右侧最后一口棺材，她只求能多省些时间，多寻一丝转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最后一口棺材的棺身上，刻着几行斑驳的铭文。灵儿蹲下身，手电的光牢牢锁在文字上，下一秒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 铭文最开头，赫然刻着 “张起灵” 三个大字，字体遒劲，直直扎进她的心脏，让她眼皮也跟着突突直跳。她攥紧了手心，才猛然想起张家族长世代皆以此为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张起灵” 三字后空了一个字的位置，紧接着是一个孤零零的数字 “六”。“六？” 灵儿喃喃自语，眉峰拧成一团，这数字究竟藏着什么玄机？是辈分？还是某种使命的代号？她来不及细想，目光往下移，下一行铭文却让她再度怔住，连手电的光都晃了晃：“最后一代起灵人，誓守青铜门。”
疑惑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若是这棺中人是最后一代起灵人，那小哥不应该再承担起灵人的使命才是。
她正愣神间，张起灵的身影已走到她身后，带着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气息。
灵儿立刻转过身，眼中满是急切与困惑：“小哥，这铭文上说最后一代起灵人已经死了，那你是不是不用去守青铜门了？”她眼中带着一丝光亮，渴望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棺身的铭文上，又缓缓移到灵儿带着急切的眼眶，“这里，是我的位置。”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眼底深处明显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早就眷恋有灵儿的人间了。
他早该知道的，从踏入古楼的那一刻，从看到棺木排列的瞬间，就该明白 —— 张家从未给起灵人留过 “退路”，只有 “归宿”。
“什么？” 灵儿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好几秒，才猛地伸手去推棺盖，动作带着几分蛮力，仿佛推开棺盖就能推翻这残酷的现实。
张起灵的大掌及时覆上她的小手，指尖透着一丝迟疑，似想阻止她徒劳的挣扎，可触到她倔强的小手时，终究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将棺盖缓缓推开 —— 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薄的尘埃，诉说着长久的空置，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
“我不要！我才不要你葬在这里！” 灵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气急败坏，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底打转，“这里又黑又冷，连太阳都照不进来……”
张起灵却只是看着她，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提前准备，是对的。” 他早已习惯了接受宿命，习惯了将痛苦藏在心底，全盘接受张家的宿命。可看到灵儿这副模样，他的心脏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隐隐作痛。
“对什么对？”
灵儿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咬牙用力眨眼，硬是把泪水逼了回去。
“我不会让你葬在这里，我们要一起葬在鸟语花香的地方。” 她背过身，不敢再看张起灵那双仿佛早已认命的眼睛，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可尾音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脆弱。
她丢下话就迈步朝着通往三楼的柱子走去。张起灵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打算拽她下楼。
“我不走！” 灵儿死死拽住身旁的棺木，浑身都是倔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拖住张起灵的脚步。
“还有三楼没去呢！说不定线索就在上面！说不定三楼有能解开封印的办法！我们不能就这么走！”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弃，哪怕那希望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张起灵松了力道却没放手，“棺材上的铭文已经说得很清楚，起灵人的职责就是守门和送葬。” 他耐心解释，语气里带着他独有的温柔，试图让她冷静地接受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多希望自己能骗她，能顺着她的话说 “三楼有线索”，可他不能。他知道再留下去，只会让她更痛苦，古楼里没有她要的答案，只有无尽的绝望。
灵儿想起古楼门口那副早已褪色的对联，联语里的暗示此刻才彻底明晰：一楼房梁上的张家人手指，都是历代族长千里迢迢带回来的。
可小哥不只是最后一代起灵人，恐怕还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张家人。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又有些心疼：最后一任族长，就算要归葬自家古楼，连个帮他完成葬礼的人都找不到，还要背负着该死的不知道尽头的守门使命。
她不死心，真的不死心，她还没找到能让他留下来的办法，怎么能走？
防毒面具里早已灌满了呛人的强碱粉末，呼吸都带着一股灼烧感，她索性一把摘下面具，全然没注意到脸颊的皮肤在强碱的侵蚀下，已泛起了细微的红肿，甚至有几处细小的灼痕。
张起灵眼神猛地一揪，心疼得像被针扎，拽住她的胳膊，狠了劲将拉向自己怀里就要抱下楼。
“我不回！” 灵儿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自己都踉跄了一下，巨大的苦楚与不甘像藤蔓般缠住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转身跑到二楼东北角的柱子前，指尖迅速用力按下了隐藏的机关，满心孤注一掷的决绝。
通往三楼的楼梯刚从柱子中缓缓伸出，还未完全放平，张起灵已闪身上前，一手拦腰将正要往上跳的灵儿捞回怀里，强硬的禁锢住她，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青铜门的封印，只能等时间流逝。再不走，强碱会伤到你的！” 他尽数压下心中的急切，低头俯视着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心疼得无以复加。
灵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张起灵的衣服上，滚烫滚烫的，鼻腔和嘴角还渗出了几滴暗红的血珠，强碱已经开始侵蚀她的身体，可她顾不上。她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挣脱， “我不信！！！会有办法的！”
看着她这副模样，张起灵眼底的心疼里，终于染上了几分薄怒 —— 怒她不爱惜自己，更怒自己无能为力，给不了她希望。他不再多言，抱着灵儿快步踏上尚未完全伸平的楼梯，转瞬便登上了三楼。
三楼的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除了尺寸小些，它的形状、纹路，竟与青铜门里那块石碑一模一样，像是按比例缩小的复刻品。
皮下组织传来阵阵刺痛，灵儿却顾不上这些，张起灵还没完全松手，她就从他怀里窜了出去，跑向中央那块石碑。张起灵站在原地，痛苦和无奈的目光追随着那抹倔强的、娇小的背影。
灵儿打着手电急切地浏览着石碑上的内容，石碑的正面刻的是封印的过程和办法，她早就在青铜门里见过，匆匆瞟了一眼，迅速绕到了石碑后面。
石碑背面记载的，不过是张家的历史，没有任何新的线索。
那些因陨石磁场获得长生麒麟血的人，终究要受万奴王的牵制；为了掩藏违反自然规律的长生秘密，他们甚至要被迫遗忘生命里的过往。
“自古以来，能力越大，责任越重。” 碑上的一句话，像重锤般砸在灵儿心上，让她手电差点脱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读。
铭文下方，记载着历代起灵人守门的时间，不过却只有模糊的年份，没有具体的日期，而这记载的尽头，停在了 1820 年。
再往下，便是一片空白。
灵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如同高空飞翔的小鸟毫无征兆的猝死，直直朝着冰冷的地面坠落。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张起灵身前。手电从她手中滑落，“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光束乱晃了几下，最终熄灭。
若真有能停止封印的办法，张家的起灵人又怎会一代接一代地背负使命，最后都归于这片黑暗？张起灵很清楚，这守门的宿命，不得不由他来接替直到结束。
“我们回家。”张起灵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呵护着这只满心满眼都为他的小山鬼。
灵儿靠在他怀里，身体微微颤抖，无声的泪水刺痛着脸上的伤口。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他？想到青铜门里灰暗的天空和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似乎离别就在眼前。
她忽然想到：小哥因为长寿受到了种种惩罚，那她呢？她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抛弃了百万生灵，只来守护他一个人，她违反自然规律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她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这一刻，她忽然懂了。
她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他。
忽然，二楼突然传来 “轰隆” 一声重物砸地的巨响，打破了古楼的死寂。张起灵眉心一蹙，来不及多想，抱着灵儿从三楼楼梯口纵身跳下。
俩人刚落地，身后的楼梯便迅速收回，连带着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也消失了。整个二楼瞬间变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空气中的强碱气味越来越浓，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他们才看清：初代张家族长的棺盖被掀翻在地，几个霍家的伙计正惊魂未定地跪坐在棺木旁，脸上满是恐慌。想来是他们觉得此行不能空手而归，折回来想拿些陪葬品，却没料到这棺材里藏着机关。一旦棺盖被打开，整栋古楼便会自动封闭，“强碱” 机关也会启动，绵绵不断地向空气中输送浓度更高的强碱气体，要将闯入者活活毒死在这黑暗里。
张起灵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怒意四下寻找出去的路。灵儿想起样式雷的图纸，拉着小哥跑到了西北角，张起灵明了，很快就找到了二楼的暗门机关。
门后是一间密室，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青花瓷瓶，瓶中装的全是保存完好的珍贵字画。字画能保存在这里，自然没有受到强碱的破坏，这里是眼下唯一安全的地方。
张起灵横了那几个霍家伙计一眼，眼神冷得像冰，几人被他的目光吓得不敢出声，连忙上前帮忙搬挪瓷瓶与字画，腾出空间。
灵儿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霍老太的尸体，心中一软 —— 若是放任她躺在那里，不消半个时辰，尸体便会被强碱腐蚀得面目全非。她咬了咬牙，快步跑过去，费力地将霍老太的尸体背在背上，踉跄着跑进密室。
刚腾完地的张起灵见她这个时候还耗费体力大喘气把霍老太背进来，又气又心疼。他快步走上前，拉着她到密室最里面的角落里坐下。
“别动。”张起灵一边脱外套裹住灵儿一边冷声下命令。
灵儿头一次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害怕了，害怕她死在这里。
他还在一声不吭地翻着背包里能用的一切东西缠在她身上。灵儿却倔强地从衣服里探出头，眼眶红红的，脸上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我要和你一起。” 她说着，伸手掀开裹在身上的衣物，倔强地把小哥也裹了起来。
两人紧紧依偎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体温成了唯一的慰藉。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可她想多陪陪他，多感受一会儿他的温度。
张起灵看着她那副一脸满足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疼，有无奈，有痛苦，最终都化作紧紧的拥抱。
“怕吗？” 他轻声问，声音有些沙哑。
灵儿摇了摇头，呼吸已经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不怕，有小哥在就不怕。”
张起灵心疼地点头，眼眶微微泛红。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宿命有痛恨感，痛恨她卷进来，痛恨自己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他拉起灵儿的手腕，狠了狠心，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小口。
灵儿埋进他的胸口，闷哼了一声，却很配合地伸出了另一只手。
“睡吧，我在。” 张起灵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怜惜的温柔里是他此刻最绝望的爱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她出去，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未来。
灵儿的意识渐渐模糊，感受着小哥掌心的温度和胸口的心跳，很快便陷入了深度昏迷。
张起灵又用同样的方法给自己放了血，尽可能将呼吸调整到最微弱的状态，减少身体对强碱的吸收。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抱着怀中的灵儿，脑海里飞速思索着逃生的办法，眼皮却越来越重，最终，在极致的疲惫与担忧中陷入了昏迷。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绝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