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全国锦标赛 ...
-
在魏一屿去江滕体校的一年多,也有很多次比赛的机会,对于魏一屿来说,最适合他的一次赛事就是省锦标赛。
魏一屿作为男单选手已经具备了参加这种等级的水平,但是他没去,任文当时暗暗地看了他一会,没有说什么。
这一年半,魏一屿没有参加什么比赛,只是闷在体育馆内练习,唯一能够实践的机会就是对内的模拟对抗赛。
队员们都很不理解,魏一屿的水平进步快地恐怖,队里只有段南宇队长可以和他打个平手,但始终不参加任何比赛,他们还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赛场恐惧症。
魏一屿对此没过多解释,有恐惧症的人不是他,是他父亲和他的兄弟。
这种恐惧像一条诅咒的黑线,以魏向昭为首,串联了魏时铭,最后又到了魏一屿。
魏一屿的父亲魏时铭被迫接住了这条线,把它牢牢地拴在脖颈上,因为围得太紧了,围了两圈竟还有剩余,魏时铭就毫不犹豫地把它再系到魏一屿身上。
这条线来自困在浓雾中的魏向昭,看不清它是产生于他曾经受伤的跟腱,还是他背部被魏时铭殴打过的灰黑色的疤痕上。
魏一屿没有接住,因为温启把它烧断了。
任文知道魏一屿的叔叔魏向昭的情况,曾经世锦赛男子200米的三连冠,后来因为在一次亚洲赛场上跟腱断裂,再没有听过他重回体坛的消息。
魏向昭为什么退役,是否还会再回归,从来没有对外公开。之前有的记者为了采访到魏向昭,强行闯进了他所在的医院病房,问了几个尖锐的问题,还没有等魏向昭回答,那个记者就被扔出了门外。
至于具体问了什么,也没有人清楚,只知道那位记者丢了饭碗,也像被塞了不少封口费,从此闭口不谈。
任文对于魏向昭的情况大体能猜个七七八八,少年盛名,黄金期跌落,确实是一场荒诞又可叹的悲剧。但体坛永远不缺后起之秀,不缺下一个年轻的面庞,站在赛场上熠熠生辉。
登上领奖台万众瞩目,走下领奖台孤独一人。这几乎是每个运动员职业生涯的缩影。
魏一屿的能力以火箭式速度惊人地提高,他身上能用“天才”两个字去形容的地方越来越少。
用这两个字去总结他实在太容易了,轻飘飘地把他放进玻璃柜里贴上“天才”的标签,那标签就会像大功率的手电筒一样,让围观人的目光全被它发出的白光夺走,完全忽略了那真正的展品。
那“展品”有一双不屈和淡然的眼睛,他不会以天才标榜自己。
同时他也有着偏执的疯狂,起步晚,训练时间短,魏一屿每一天都在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在他看来,最后在羽球体坛上取得成绩,只有成功这一种选项。
这是魏一屿第一次不允许自己失败。
段南宇就被他标签发出的光芒刺痛了眼睛。魏一屿不参加省赛,段南宇冷嘲他是不是胆小鬼,来了一年连个省赛都不敢去。
魏一屿没否认,现在看来他确实是。
“去了拿奖,会被新闻报道,有点麻烦。”
“……你什么意思?”段南宇拧着眉,“被新闻报道怎么了?”
“我爸反对我做职业选手。”魏一屿坐在椅子上,神色懒散,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家里人反对?”
“只有我爸反对,我其他家里人不反对。”
魏一屿正在和温启发消息,头也不抬地纠正他的说法。
段南宇冷笑一声:“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就一定会被新闻报道?”
被新闻报道也是要有成绩的。
温启刚好说不聊了,要去楼下超市买包薯片。魏一屿顺势把手机关屏,揣回兜里。
魏一屿心情不错,挑了眉说:“因为我会赢。”
语气很自然,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尽管他这次省赛连报名都没报。
段南宇却没有继续辩驳下去,魏一屿的对抗模拟成绩已经仅次于他了。魏一屿站起身,把那支蓝色的球拍握在手里,准备继续训练。
走上球场之前,魏一屿还淡淡地撂了句:“段队长,我马上不是胆小鬼了。”
“四个月之后的全国锦标赛,我们也许还会是对手。”
这是魏一屿和任文教练商量好的,主要是魏一屿拿的主意。从市赛直接跨越到全国赛,对于一年空白期的魏一屿来说是个不小的跨度,但是他觉得他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始终要解开。
既然父亲觉得他不当运动员也没什么损失,魏一屿不想再空口无凭地辩驳,省赛的成绩对父亲来说不足以造成说服力,于是他打算直接拿个国赛成绩让他看。
/
全国羽毛球青年锦标赛的男单项目是比赛中备受关注的一个项目之一。在男单项目中,选手的年龄都在18岁以下。
段南宇在前两年蝉联金牌,在第三年因为腿伤没有参加比赛,但也是任文队内顶尖的高手。魏一屿一年多内没有比赛,实战经验接近于0,任文这次往男单项目送的人除了段南宇,顾子荣,还有他。
任文队伍的选手是出名的夺冠热门,其他省的选手在看到魏一屿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也很意外,翻了翻往年的各省赛和国赛选手,发现根本找不到这人的赛史。
男单项目一共持续8天,前5天预赛,后3天决赛,来自全国的参赛选手大约有五百人。今年夺冠热门除了去年缺席的段南宇,还有来自宁省的顾杨。
段南宇和顾杨在青年羽毛球体坛上纠缠了许多年,球路和意识很相近,但顾杨学习羽毛球的时间比段南宇短得多。
他们这两条平行线在某次省赛时意外地交汇,从此在各大赛事上开始持续不断的冠亚争夺。去年段南宇因为腿伤而放弃,顾杨就是冠军。
和其他选手不同,顾杨看见来自南省队的选手有一个陌生的魏一屿时,他没有在意,每一年总会有几个陌生的名字,再说只是参赛选手名单,又不是决赛名单,他不会让这种小插曲影响自己的心情。
在比赛前一天,顾杨在住宿酒店和段南宇打了个照面,他表情如常,简单和段南宇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去年我的金牌,你戴的还习惯吗?”
顾杨脚步顿住,回了头,藏在鸭舌帽下的一双眼睛摸不清情绪。
“呵。”顾杨轻嗤一声,“段南宇,你还是没变。”
“你的腿伤,看来没给你教训。”
“教训?”段南宇说,“我的教训就是不该给了你机会拿奖。”
顾杨突然嘴角的轻蔑笑意更盛,轻微偏头,像是在端详段南宇这表情。
“那就拭目以待吧。”顾杨没再和他多说,走了。
预赛的五天进行地很快,顾杨和段南宇没有意外地进了半决赛,但让顾杨有些意外的,段南宇同队的魏一屿也进了。
预赛随机进行两两组队进行淘汰赛的同时,也采取了种子选手制,根据选手在前一段时间的比赛表现或者其他相关排名,一些表现突出的选手将被提前设定为种子选手,并在抽签时享有优势,以确保他们在早期轮次中避免与其他高排名选手直接对阵。
而魏一屿没有相当的比赛表现或排名,能进决赛,已经说明一些问题了。
这个人,大概会比段南宇还有意思。
魏一屿成了一匹黑马,直接进入了四进二淘汰赛,甩掉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这爆冷选手的后续表现,快和段南宇和顾杨的再次对决同样令人期待了。
这连续烧了几天的战火,观众们的心情越来越激愤高昂,但温启从来没有放松过。
虽然是青年比赛,没有成年组的锦标赛影响力大,但从预赛到决赛的比赛全程都是被直播投放的,魏一屿的名字此时已经在羽毛球青年体坛了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这次比赛在距离南省五个小时飞机路程的宁省举行,正好在暑假,魏一屿和父母说的是和温启去旅游,还带了孟氏兄妹和倪舟一同人,乍一看真的像一个旅行团。
目的地没有诚实地说是宁省,他撒谎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次漏洞百出的骗局,魏一屿知道,温启也知道。如果不是锦标赛赛场不允许外人轻易进出,他很可能比到中间就被魏时铭给带走了。
而一直到他进半决赛,魏时铭都没有一个电话,魏宁也只是简单发了几条问候平安的消息,一切顺利地进行着,也顺利地太过诡异。
这场比赛对于魏一屿来说,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他只能拿出成绩,来证明他的决心和能力。如果他输了,他曾参加职业比赛的事实已定,按照魏时铭的性格,魏一屿之后也许连把羽毛球当爱好的权利都没有了。
温启安慰自己,也许魏时铭姨父真的很忙,他根本没有看到有关的新闻或消息,不会关注一个青年规格的比赛。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紧张,一路上还是那副大咧咧的模样,不停地开着玩笑。大家也没有刻意去谈这次远途的中心话题,和魏一屿聊起的都是周边的景点和著名美食,说比赛结束了,一定要多留几天,不打卡完不回家。
之前魏一屿的市赛,温启期待他的比赛,心态也很放松,赢就赢,输就输,她高兴的是那时魏一屿第一次展露对某项事物的兴趣,为之投入。
整个人也变得鲜活,像块冬夜后的冰面,被一束朝阳照耀着融化。
但这次她体会到从没有过的心情,想让魏一屿赢,想让他赢给所有人看。但又纠结为什么必须要赢,为什么魏一屿还没有喜欢羽毛球几年,就要面临这种艰难的选择,脚下是滚烫的岩浆,前进后退都被溅起的火星烫得剧痛。
就算赢了,之后呢?运动员怎么会不输,输才是家常便饭,魏一屿不可能会一直赢下去,如果之后有一次输了,魏时铭姨父会继续尊重他的梦想吗?
温启的心像被扔在油锅里炸,她害怕魏一屿又变成之前没有喜好没有厌恶的小机器人,他好不容易学会笑学会哭,不想再让他被冰面封住了。
温启有一瞬甚至产生了希望魏一屿就输在这里,止步在这里的念头。
她突然有些理解了魏时铭姨父的心情,魏一屿就算只做羽毛球爱好者又有什么不好,他不用再考虑这些利害,不用再考虑父亲的想法,不用把魏向昭的枷锁强压在自己身上,他可以每天肆意地在球场挥动球拍。
之前让魏一屿考虑体育竞争的残酷,这时却回旋镖般钉死在温启身上,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温启还在笑,她用所有的力气把自己的阴暗面压住,凝成浊黑的液体,包裹住心脏,覆盖住她的笑眼。
她快看不清当初为什么要支持魏一屿的梦想了,但她还不愿意让自己的眼神失焦。
因为那个握着蓝色球拍,站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万万不可失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