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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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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张孟晴和李南夜赶到东郊酒店的临时安置点。
整个楼层几乎被各路蜂拥而至的媒体塞满,张孟晴拿着工作证,去和负责人交涉了好一会儿,方才换来了20分钟单独询问的时间。
独自坐在空置的客房里,张孟晴仔细看了几遍网上流传的视频。
乍一看,那是一个年轻母亲带着孩子,一波神级走位,死里逃生的惊险过程。
但是,在将视频放慢数倍以后,能隐约看见在大楼即将倒塌的瞬间,有一个巨大白影撑起了楼体,为母子二人的逃生争取了宝贵窗口。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一大块石板便砸在母亲刚刚踩出的脚印上。
张孟晴反复拖动进度条,直到李南夜把两位当事人带了进来。
“您好,郑女士,我是116研究所岩屿课题组的负责人,我叫张孟晴。”
张孟晴递过去她的名片。
郑女士年龄大约在30岁左右,十分警惕地打量着张孟晴:“你们想问什么?”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向你们提问,但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张孟晴举起手机,向郑女士展示视频截图。“请问你们在逃跑过程中,有看到什么不明生物或现象吗?”
“有!是海女救了我们!”跟在母亲身边的小男孩铭铭,兴奋地抢答。
“别胡说!”郑女士立刻严厉地呵斥儿子,又抬头看向张孟晴。“是我自己带着儿子跑出来的,什么海女显灵,不过是网上的无稽之谈罢了。你们是搞科学研究的,总不会信这个吧?”
目光闪烁不定,语速也快得不太自然,张孟晴几乎可以断定,郑女士一定在说谎。
但她不明白郑女士说谎的动机。
张孟晴诚恳地看向女人:“我们有很严格的保密措施,这段对话永远不会被媒体和公众知道。我们只是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您知道,有些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请您告诉我,这个白影到底是什么?”
“如果您愿意配合调查,提供切实可靠的关键线索,我们单位有专项补助,可以帮您申请。”李南夜在一旁帮腔道。
女人攥紧儿子的手。“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也没看到。”
张孟晴的副手,岩屿生物课题组的副组长李南夜,是一个气质阴冷的年轻人,总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今日尤甚。
离开酒店之前,李南夜在露天停车场抽烟,张孟晴在一旁等他。雨滴停驻在他们黑色的发丝上,像水晶的碎粒。
“她到底,为什么要说谎呢……”张孟晴伸出食指,在车窗上画下一个潮湿的问号。
看着熙熙攘攘的酒店大堂,李南夜不屑地吐出一口烟雾:“为了博取大家的关注,当一个英雄母亲。”
不是的。人们并不关心她的故事,只热衷于‘海女’的谣言。
在岩屿的民间传说中,‘海女’庇佑着远航的船只,是所有水手和渔民的守护神。在航行途中见到‘海女’,是百年难遇的吉兆,预示着船只将满载财宝而归,带来无尽的荣华富贵。
若郑女士承认自己见到了‘海女’,以通神者自居,一定会备受追捧。
但她的谎言恰恰相反。她见到了什么东西,却极力否认它的存在。
张孟晴正在沉思,身后响起清脆的童声:“姐姐,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海女了!”
两人回过头去,竟然是铭铭一个人跑了出来。
“铭铭,你看到的海女,是什么样子?”张孟晴蹲下身子,让视线与男孩平齐。
七岁的小男孩眨了眨清亮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开始分享今天清晨的离奇经历。
“大大的,白白的,有很多长长的触手……我们刚回家,它就跑进来,说大楼要塌了,让我们快点走。”
“它是不是有七双黑色的眼睛?”张孟晴问。
铭铭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它太大了,我看不见它的眼睛。”
李南夜掐了烟,低头问出另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那个白色的东西就是‘海女’?”
“是它告诉我们的!”铭铭笃定地说。“妈妈被它吓了一跳,它叫妈妈别害怕,它说它是海女,是来救我们的。”
“那你看到——”
张孟晴正要继续提问,被一阵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打断。
“我让你胡说八道!”
郑女士抓起铭铭的领子,一巴掌扇了过去。
“别打孩子!”张孟晴立刻拉开暴怒的母亲,护在铭铭身前。
“我让你撒谎!我让你撒谎!”
郑女士试图挣脱李南夜和张孟晴的阻拦,愤怒地伸出胳膊,不停往铭铭脸上打去。
铭铭大哭着尖叫起来:“我没有说谎,是你在说谎!”
场面一片混乱,记者们围上来,架起长枪短炮,对准这几个拉扯的人。安置点的工作人员也匆匆赶出来,试图劝住郑女士。
“赶紧跟我回去!”郑女士一把拽住铭铭的胳膊,把他往酒店里拖。
“郑女士,郑女士!”
张孟晴追上去,但郑女士头也不回,反倒不断加快脚步,想逃离她的跟随。
“抱歉,采访时间已经结束了。”工作人员拉住张孟晴,阻止她继续前进。
“妈妈说,你们会把海女关起来,用它做实验……”铭铭努力拧过头,对张孟晴哭喊道。“可是,海女,海女的触手受伤了,你们快去帮帮它……”
砰——
电梯门在张孟晴面前合拢,带走男孩的最后一声啼哭。
张孟晴又去沟通了大半个下午,但郑女士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愿再接受他们的任何询问。
这次失败的调查经历,为张孟晴开启了全新的搜寻思路。她派了一队研究员,蹲守在泥石流现场,其他人则全力收集互联网上关于“海女”的舆论线索。
果然,就在【宛神】越狱的这一天,城市中涌现出许多“海女”在雨中现身的传言。拦住差点坠崖的汽车,捞起濒临溺水的老人,甚至救了一只被积水困在公园长椅上的猫咪……它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超级英雄,但谁也没有透露它的下落。
张孟晴忙到半夜才回家,门里漆黑一片。她打开灯,看见阿芙趴在玄关的地板上,似乎失去了意识。
“阿芙,你没事吧?”
张孟晴胸口一紧,附身探向女孩人中,指尖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流,心脏方才落地。
阿芙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声音也是黏乎乎的:“你,你回来了……”
女孩仍旧穿着昨晚那条单薄的长裙,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趾都冻得发红。
“怎么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张孟晴正好要脱外套,顺手披在阿芙肩头。
“只是在等你……”阿芙低着头嗫嚅道,嘴唇像亮晶晶的粉色果冻。“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张孟晴的视线划过阿芙的胳膊,看见少女的手指侧面有两道血红的伤口,蚯蚓似的爬在皮肤上。
“手怎么弄伤了?”
张孟晴捉住阿芙的手腕,举到自己眼前。一道伤口已经凝结,另一道还在微微渗血。
阿芙把手抽了回去,慌张地摇着头,卷发松软飞起。“没事,只是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家里的碘酒上次被张孟晴带去办公室,一直忘了买新的。
“等我一下,我下去买瓶碘伏。”
说着,张孟晴就要往外走。
胳膊却被人轻轻拉住。
她回过头,迎上一双黏稠的视线。阿芙拉着她的袖口,用湿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像一只欲拒还迎的软绵绵的猫。
“阿芙,到底怎么了?”张孟晴怕吓到阿芙,只能很轻很轻地问。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阿芙的声音也是潮湿的,拖着柔软的哭腔。“不想……让你再出去……”
低头看着阿芙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张孟晴的理智碎开一道细小的裂痕。
怎么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人,像甜美糖果剥开自己的玻璃纸……又恰好滚落到她的身边。
张孟晴朝前走了一小步,阿芙立刻往后躲,将自己塞进玄关的墙角。
于是再下一步,阿芙已然无处可逃。
张孟晴拉起阿芙受伤的手,将手指逐一锁进她的指缝。
一冷一热的掌心相贴,阿芙旋即颤抖起来,双腿似乎软得站不住,贴着墙壁一寸一寸往下滑。
张孟晴半跪到地板上,和她一起降落。
“可是伤口要消毒,怎么办呢?”张孟晴问,故意将呼吸贴近阿芙的手背。
阿芙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起来,将半个脸颊都映得通红。
“我不知道……”阿芙垂下脑袋,试图用发丝遮住自己滚烫的脸。
你知道呀。
张孟晴没有拆穿少女的谎言。
就像【宛神】知道自己会被禁锢漫长日夜,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人类的牢笼。总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咬住鱼钩。
想到这里,她的心像掉进滚烫的巧克力锅,晕开一片绵甜的绞痛。
张孟晴将左边头发撩到耳后,耳钉划过一道冰冷的光线。她张开双唇,轻轻吻上阿芙的手指。凉丝丝的血腥味旋即覆上舌尖。
她沿着伤口边缘一圈圈舔舐,阿芙的手在她的唇舌间不断颤抖,却被困在十指交缠之中,穷途末路。
像对待一场决不允许失误的重要实验,她专心致志地亲吻着女孩柔软的,粉白色的指尖,用唇肉轻柔地摩挲着皮肤上的每一道细纹。
阿芙的喘息声拌进雨夜湿冷的空气,暧昧得像要渗出水来。
她一边加重亲吻的力道,将阿芙的指尖整个裹进唇瓣,一边睁开眼睛,看向阿芙。
阿芙挣扎着想躲开她的视线,却一筹莫展,只能抬起一只胳膊,无望地遮住自己的脸。呢绒外套从少女肩头滑落,露出雪白通透的皮肤。
她看见阿芙的脚趾抓紧地面,努力忍受着窘迫和不堪。
……好像稍微有点过分了。
张孟晴终于良心发现,在粉色的指甲盖上留下最后一个轻盈的吻,放开了阿芙的手。
阿芙立刻将手缩了回去,仿佛再迟疑一秒,就会被她的嘴唇灼出伤痕。
接下来,阿芙会做什么呢?
会逃离她的家,或者扑进她怀中,还她一个更加缱绻羞怯的吻。
张孟晴以为自己熟悉许多奇异物种的习性,就同样能预测人类的行为。
但阿芙根本无法预料。
阿芙踉跄着爬起来,手里攥着半截裙摆,像宿醉的小老太太。
“我做了土豆烧排骨,应该凉透了……我去热一热……”
阿芙丢下张孟晴和她的外套,跌跌撞撞地走了。
张孟晴跪坐地上,看向阿芙仓皇逃走的背影。嘴唇上还停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有些发痒。
她在研究所吃过泡面了,但不介意再吃一点宵夜。
【11月21日,天气,雨。】
【阿芙的观察笔记:右手手指因为不明原因受伤。缺乏一些生活常识。被亲吻的时候不会逃走。会做土豆烧排骨。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