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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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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新历三年十一月初三,边伯贤别了父母,上了花轿。家里唯一的大孩子,唯一次嫁人还是做的人家续弦,说不愧疚都是假的。他把轿帘掀开向外看,几条巷子外同有人家嫁人,敲锣打鼓,孩子们丈夫们叫喊连天,好不热闹。金陵的冬天寒风刺骨,轿外只有匹夫们踏地的哼气声,边伯贤坐在轿子里,连眼泪都不敢多流。
这个朴家他曾打听过,家内丰登,知礼有情,是个大好的人家。只是这段时间,他家主家的不知撞了什么,连病了一年多,家里亲眷算了个八字搭了些桥,就把边伯贤送去冲喜了。原先边家是不愿意的,奈何家中同有一个痨病的婆奶奶,这才含泪把边伯贤嫁出去,换点钱来平安。穷苦人家原就是这样的--穷生穷死,大人物家的一点点小钱就能供他们维生。边伯贤的眼眶里一阵发酸,不敢再看外头了。
朴灿烈心底是十万个不愿意。他自认是新进步青年,不当守这样侮辱人的封建,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娶过来仅仅是为了“冲喜”,这是什么?不如当是直接死了算了。但又说忠仁孝道不可丢--于是他便穿着不合身的喜服,站在这替他父亲候着他未来的小妈。本是要亲自去接的,可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得作罢。恍惚间,只听得门外一声高喊:“新娘子来了!”霎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他慢悠悠的上前,扶着新娘子拜堂去。这新娘子的手心汗湿的厉害,不住的打筛糠,朴灿烈凑到他脸侧,轻声道:“你别怕,我不害你,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边伯贤的心中却一阵疑虑,原不是说好这家的主人是个病秧子吗,如今摸起来、听起来,怎么都是中气十足、年轻正盛的模样。可他心里实在紧张,容不得他想太多,哆哆嗦嗦的跪下来拜了堂结了亲,眼睛却不自觉地向着旁边这个陌生的“丈夫”瞧。声音沉稳,臂膀有力,行步扎实,或许他是赌的对了。边伯贤心想。倘若是这样,日子也算是能挨下去了。
他家是娶续弦,排场就远不及原房热闹。“新郎官”去吃酒了,边伯贤就把盖头自个掀下来,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圈转着玩。房间不算大,但应有的设施一应俱全,想来也是妥帖安置过了。边伯贤为自己重获得的尊严感到快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新奇无比,喜不自胜。朴灿烈却这个时候进来了。他换了自己的衣服,浑身自在,想着他那个抖成筛糠的小妈妈,心里一阵发痒,便托人拿了一叠点心,敲了门,亲自来会会。边伯贤被他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家丈夫已然结束了,得洞房了,慌得忙去找盖头,可一看来人不是新郎官的装饰,心里一松。但他仍绷着线:“你是?”朴灿烈把点心放在桌上,给边伯贤躬了一躬:“我是这家的长子,叫朴灿烈。”朴灿烈这才看清他的面孔,看着年岁不大,浑身上下瘦条条的,圆眼翘鼻,配上朱唇一点,单看是个美人坯子。这样俊俏的长相,却沦落到这样没有尊严的地位。这种堂皇事给了朴灿烈不小的冲击,一阵发麻的心疼。边伯贤亦回他的礼:“我是边伯贤。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朴灿烈一笑:“无事,给你送些点心来。新妇这样嫁到我家,委屈了你。如果不够,可以唤仆人再要;若缺什么东西,也可以张口。”朴灿烈顿了顿:“今夜你早些睡,不必再等我爸了。”边伯贤一愣:“为什么?”朴灿烈眨眨眼睛:“之前没人告诉你吗?我父亲久卧病榻。”边伯贤还想知道什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朴灿烈当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做道别就走了。留下边伯贤的心里却是如深渊般一落千丈。先前他本不该抱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心愿,否则不至于到现在有这么严重的落差,他想着未来一眼看不到的生活,绞着手里的头盖,愤愤地摔在床上。边伯贤越想越委屈,几乎快哭出来的时候,朴灿烈又探了头进来。他手上托着一碗小馄饨,给他搁置在床头上:“一些小糕点你肯定挨不过一晚上,我让小厨房给你煮了碗馄饨。”朴灿烈一抬头,想再叮嘱什么,却看到边伯贤整个眼眶都红起来了。边伯贤把脸躲过去,掩着不肯给他瞧。朴灿烈的声音当即柔下来,把他摔在铺上的头盖布拿起来叠好,把馄饨碗托在手上:“今后你在家里,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叫我帮衬。来,我喂你。”边伯贤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而朴灿烈的眼神无比真挚,他垂下眼睛,含下了那个汤匙。两人沉默着把东西吃了,边伯贤的脸上也多了两分血色,饭饱,此刻他开始后知后觉的羞愧了:”今天你见笑了。“朴灿烈摆摆手。他把吃干净的碗收拾回托盘里:”晚安。“他的眼神在他面上眷恋的扫过一遍,艰难的唤道,”妈。“
早上约莫七点,边伯贤被仆人唤醒了。他昨晚吃足了东西,或许是一天实在是累着了,竟沾了枕头就倒下去了,一早起来,浑身都酸疼。他下了楼,却看到餐桌边除了朴灿烈,还坐着个人物。朴灿烈一回头见他下来了,站起来同他招呼:”...妈,早上好。“他点点头,用朴灿烈熟悉的怯生的眼神抛向他身后的人。朴灿烈连忙侧过身,那人坐在轮椅上,有衰老之象,精神面貌虽差,但还是笑着冲他招呼:”伯贤,是吗?我是你丈夫。“朴灿烈这才说:”这是我爸。“边伯贤不知道怎么应对,实话说他慌了,这个家对他来说太新也太诡异,新婚燕尔的洞房里第一眼见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见丈夫的第一眼是在早餐桌上。他憔悴的丈夫冲他招手,他便走过去,坐到二人中间。朴先生的手指了一下,仆人便把边伯贤的粥碗端到他面前。朴先生的手牵住了边伯贤:”昨晚委屈你了。“边伯贤的头埋得深深的:”不委屈的,先生。“朴先生说:”你嫁来我家,应当就知道现状了。我老了,身体不好,指望你给我家添两分喜气。“边伯贤说:”先生年壮着呢。“朴先生似乎很满意的:”你来我家,不会给你苦吃,只一样,不得惹不该的事。“朴灿烈在旁看不下去了,往边伯贤的粥碗里添菜:”爹,你别折磨他了。“他拍了拍边伯贤的肩背:”妈,先吃饭。“朴先生想开口,复又咳嗽个不停,旁边立即围上来几号人,有端粥端菜的,有推轮椅的,乌泱泱的就送上去回房了。边伯贤还在愣神,朴灿烈又往他碗里夹了筷咸菜:”这一整天,他只会这个时候出来面人,说是晨间精气好。”他撇撇嘴,“我看也就那样。你快吃吧,难不成还要我喂你?”边伯贤轻轻拍了他一下:“去你的。”他心底是喜欢这个“儿子”的,不仅是两人年纪相仿,更是这宅子里第一个认识的、照顾他的,昨晚要是没他提醒,他只怕会坐在那个小床侯上一晚上,哪有现在的精气神在这同朴灿烈玩闹。边伯贤越想越心里充盈,赶紧给朴灿烈夹了一筷子小菜,一眼不眨看着朴灿烈吃下去,实实在在的开心起来。朴灿烈也心眼大着,毫不做其他多想,他正不挪眼的看着自己的小妈妈,早晨里天气多好,不烈的太阳从敞开的窗子里一寸不少的照进来,映得边伯贤的耳廓似如透明的,叶片反着脉络。边伯贤开心,他也就开心,他在许久缺过疼爱的家里如今也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