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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臃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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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郡城后,两人先去车坊还了租借来的马车,然后走着去郡府。
 
 越飞光一边拖拖拉拉地走着,一边用袖子挡住刺眼的日光。
 
 恐怕没谁比她待遇更差了。
 
 别人都是豪华马车拉进去,只有她还要自己走去送死。
 
 不过就结果而言,两者之间似乎并无不同。
 
 越飞光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边走着,一边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晴空下的同阳郡。
 
 无论对她还是对原主来说,这都是一座陌生的城池。
 
 林阴县等地的惨状似乎不曾让这座城市沾染一丝一毫的阴霾,郡城仍保持着诡异的平和。
 
 街上人来人往、人流如梭,路边商铺鳞次栉比,也有小摊卖着各种特色吃食,一派热闹祥和景象。
 
 越飞光凑到翠莺身边,亲热地叫道:“翠莺姐姐。”
 
 听到她甜腻腻的语气,翠莺警惕地捂住钱袋:“你干什么?”
 
 只有在有求于她的时候,越飞光才会换上这种谄媚的嘴脸。
 
 越飞光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抬手指了指左边:“我要吃那个。”
 
 被她指着的,是路边一个卖野果的摊位。
 
 野果大小近似苹果,青红相间。晌午的阳光下,那果子的表面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辉,看起来十分诱人。
 
 “不行。”翠莺断然拒绝,“你刚才已经吃了很多了。”
 
 一进城,越飞光就吵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最开始为了堵住她的嘴,她就没拒绝,结果越飞光的食量很快就让她大开眼界。
 
 吃了糕点还要吃蜜饯,吃了蜜饯又要吃糖人。从城门口到郡府一段路,她竟磨磨蹭蹭,走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完。
 
 越飞光哀叹道:“你看我都死期将至了,可怜可怜我吧。吃个果子是我最后的遗愿了。”
 
 “死期将至?依我看……你这种奸诈狡猾的人,肯定能活到最后。”
 
 翠莺瞥她一眼,走到水果摊前。
 
 “给她拿一个最难吃的。”
 
 摊主:“……”这种要求,这辈子没有见过。
 
 挑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出个半青半红不生不熟的果子交到越飞光手里。
 
 越飞光打量着果子。过了两秒,她将果子沿着青与红的交界线掰开,把红的那半递给翠莺。
 
 “喏,红的留给你,你可别说我小气。”
 
 翠莺怔了一下,垂眸去看那半果子,却没有去接。
 
 “你不吃吗?那我吃了。”
 
 越飞光已经将青果子吃掉,目光又挪到手里的那半上。
 
 翠莺冷淡地扭过头:“你自己吃吧。”
 
 “真的?那我吃了!”
 
 虽然翠莺让摊主给她找最难吃的,但果子味道还是不错,酸酸甜甜,吃起来像苹果。
 
 越飞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正想着要不要央求翠莺再买一个,却忽听远方传来阵阵震响。
 
 那声音像是轰隆隆的雷声,又如沉重的鼓点,利剑般刺破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人流如潮水般朝着两边退去。越飞光钻进人群中,好奇地观望着。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两面彩色的旗帜迎着风肆意伸展着,突兀地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是陇山郡陈孟伯的旗子!”
 
 越飞光隐约听见有人惊呼道。
 
 陈孟伯……有些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越飞光翻找原主的记忆,试图找到关于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看这排场这么大,难道是什么达官贵人?
 
 正出神的想着,那队伍愈发近了。
 
 只见两名童子开路,手中彩旗被北风卷动,旗声更胜风声;几十名少年男女身着华衣,簇拥着奢华的轿辇,神情狂热,疯癫仿若恶鬼邪神。
 
 巨大轿辇上帷帘垂落,阳光毫无保留地落下,一道庞大臃肿的身影映在纱帘上,宛若来自地狱的巨兽。
 
 越飞光看着那道影子,慢慢眯起眼。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刚刚好像听到轿辇中同时响起了两声心跳。
 
 不太好的感觉。
 
 队伍还在缓慢地蠕动着,宛若一只柔软的巨虫,一路爬着、爬着,总算爬到郡府前,缓缓停止了蠕动。
 
 后面跟着看热闹的路人,黑压压一片,像是巨虫爬过留下的黑色黏液。
 
 “陇山郡天德仙师陈孟伯携座下三十弟子,特来为刘小姐医治!!”
 
 执旗童子如报晓的公鸡,发出高昂的鸣叫,声音冲破晌午的天光。余音未落,身后众弟子已一同开口,齐齐颂声。
 
 “陇山郡天德仙师陈孟伯携座下三十弟子,特来为刘小姐医治!!”
 
 “陇山郡天德仙师陈孟伯携座下三十弟子,特来为刘小姐医治!!”
 
 “陇山郡天德仙师陈孟伯携座下三十弟子,特来为刘小姐医治!!”
 
 声浪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整齐划一的人声在郡城上方回响,如海啸带来的余波,久久盘旋在天空中,不肯散去。
 
 阵势之大,甚至让人胆寒。
 
 余音渐渐止息,同阳郡却仍处于长久的静默之中。
 
 没人开口、没人议论,所有人都被震慑住,连郡府门口的守卫也忘了通传,呆立当场。
 
 见到众人的反应,陈孟伯座下的那些弟子很是自得,眼中也闪过几丝不屑。
 
 陇山郡和同阳郡虽同属肃州管辖,地理环境却不同,发展水平也不同。陈孟伯众人从富裕的陇山郡来,看不上同阳郡的乡巴佬,实属正常。
 
 越飞光站在人群之中,微微低垂着头,面露思索。
 
 天德仙师?
 
 这神神叨叨的名字,一听就知道,八成是她的同行。
 
 而且看起来,这位同行和她这种不入流的小骗子不同,已经差不多做到行业顶端了。
 
 但她还有个问题——搞这么大阵仗,这位同行不觉得很尬吗?
 
 反正越飞光已经替他脚趾抠地了。
 
 “原来是陈师。”
 
 守卫反应过来,眼中带上三分敬畏。在这个世界,没人不敬畏这些与神神怪怪有关的巫婆神汉。
 
 “您请下车。太守已等候多时。”
 
 好吧,看来本地人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陈孟伯矜持地“嗯”了一声。两名弟子钻进他的轿辇,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出来。
 
 失去了帷帘的庇护,他的真实模样终于暴露在烈日之下。
 
 面容平平无奇,就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尽管穿着华服,却没有几分仙风道骨。
 
 只有臃肿。
 
 正如她对他剪影的第一印象。
 
 陈孟伯并不是很胖。
 
 即便有衣物遮挡,越飞光也能从露出的手背和面庞上判断出来,他的身材算是瘦的。
 
 四肢纤长,说是骨瘦如柴也不为过。唯有腹部是臃肿而滚圆的,像是一个吹到极致的气球,一不小心就会爆裂开来。
 
 难道她这位同行,不幸患上了腹积水一类的病?
 
 不。不对。
 
 越飞光捏紧衣袖,脑海中思绪翻涌。
 
 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个累赘的肚子中储满了某种未知的物质。不是赘肉,不是病症,不是气球——那是个在跳动的东西。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尖锐,没等她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一声暴喝。
 
 “大胆!!”
 
 耳边猛然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倏地朝着越飞光的脖颈斩去。
 
 越飞光眉头一皱,快速反应过来,侧身一躲。
 
 她的身手还算敏捷,那刀刃险险从她耳边划过,斩断她几根发丝。
 
 若是她躲得再慢一点,这刀就算不要她的命,也要划伤她的脸。
 
 越飞光后退几步,正欲说话,却又有几把寒光凛凛的刀剑从后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冷光映在她的颈间,寒气从刀锋上袭来,带着凛冽的杀意。陈孟伯的弟子已齐齐拔剑,大有将她斩杀当场之意。
 
 越飞光掀了掀眼皮,眼神朝侧后方看了一眼,脸上仍带着纯良的笑,好像那些刀剑根本不存在一般。
 
 “各位这是干什么?”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仙师受邀为太守小姐诊治,你惊扰仙师,若是耽误了治疗,该当何罪?”
 
 惊扰?
 
 她啥时候惊扰他了?
 
 越飞光眸光转向陈孟伯。只见他伫立在众人的簇拥下,冷眼打量着她,一手扶着肚子,面色不太好看。
 
 是因为……她听到了刚才那声心跳?
 
 越飞光没有细想。
 
 她收回目光,用指尖轻轻推开脖子上的刀:“可我也是太守的客人呀。你们惊扰了我,又该当何罪?”
 
 众人下意识地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怀疑:“你也是来给刘小姐诊治的?”
 
 倒也不怪他们不信。
 
 旁人都是坐着马车,有丫鬟伺候、护卫领路,打扮得光鲜亮丽,风风光光来到郡守府。
 
 越飞光却风尘仆仆、两手空空,连个像样的车子都没有。比起太守的客人,更像是来打秋风的穷酸亲戚。
 
 这时,郡府的守卫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翻找手中名册。
 
 为了核对身份,名册上记录了揭榜看病之人的姓名、相貌、身份,以及预计到达时间。
 
 守卫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果然在最后几页找到了越飞光的画像,确认了她的身份。
 
 “……原来是越师。”
 
 按理来说,她早该在昨天就到了。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不敢有任何怠慢:“越师请进吧。”
 
 至于她和陈孟伯的矛盾,他们不想掺和,也无力掺和。
 
 听着两人认证了越飞光的身份,陈孟伯的弟子有些不爽。
 
 只是这到底不是他们称王称霸的陇山郡,众人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各自收回刀剑。
 
 越飞光眨眨眼,也不和他们计较,只是侧了侧身子,让开一条路:“尊老爱幼,陈师先请进吧。”
 
 语气明明那么尊敬,却带着一丝阴阳怪气。陈孟伯的狂热弟子忍不住了:“你——”
 
 “好了。”陈孟伯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动作,姿态傲慢,“一个乡野村姑,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如同来自深渊中的低语,含混了什么东西一般,阴冷,黏稠,模糊不清。
 
 掀开耷拉的眼皮,忌惮地扫了越飞光一眼,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恶意。但很快,这丝恶意就消弭于无形。
 
 陈孟伯收回视线,缓缓从她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越飞光又听到两声心跳。
 
 咚。咚咚。
 
 几乎是一前一后响起的,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心跳声。
 
 他那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总不能是个胎儿吧?
 
 越飞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孟伯臃肿如怪物般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在众弟子的簇拥下消失在郡府内,她才收拢思绪。
 
 “怎么?”翠莺走到她身边,轻飘飘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越飞光道:“他的身体……”
 
 想了想,又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算了,反正也不关她事。
 
 翠莺道:“这些与小姐的病无关。先进郡府吧,我是时候交差了。”
 
 越飞光不乐意了:“你就只想着把我带回去交差吗?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一些美好的真情在的。”
 
 真情——指她一路上公款吃喝,要这个要那个,把她支使得团团转。
 
 翠莺都要被气笑了:“少来这套。你进府后就不是我负责了,和我套近乎也没用。”
 
 越飞光失望了:“哦。”
 
 她本来还想缠着翠莺,让她保护她呢。
 
 就如翠莺所说,进了郡府,越飞光就与她分开了。接待她的任务由另一个名叫黄莺的丫鬟接替。
 
 翠莺性格谨慎,黄莺却很活泼健谈,越飞光没用几句话,就和她打好了关系,简单了解了郡府的基本状况,也得知了一些还算重要的消息。
 
 刘寿今年三十六岁,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触怒鬼神,患了“怪病”的刘香君。
 
 刘香君性子柔和,平时连门都很少出。甚少与人交恶,谁也不知她是怎么触怒了鬼神。
 
 总之,半个月前开始,她就卧床不起了。
 
 “所以,刘小姐到底是什么症状呢?”
 
 “这个呀……”黄莺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因为老爷禁止别人去看她,连夫人都不能去看望,只能隔着屏风和小姐说两句话。”
 
 连郡守夫人都不让看?
 
 难道这病会传染?可是能隔着屏风说话,似乎不太像会传染的样子。
 
 越飞光摸着下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郡守不是请了很多人来吗?他们有没有做什么?”
 
 “其实就是开坛作法之类的……”黄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别院到了。越师就住这间厢房如何?”
 
 除去带了三十名弟子的陈孟伯,住在郡府上的奇人异士共有十余人,分别被安置在几座别院的厢房中。
 
 房间已经收拾干净,黄莺贴心地送来了一些生活用品。
 
 “越师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她微微行了一礼,“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等一等。”越飞光叫住她,“黄莺姐姐,请问翠莺姐姐住在什么地方呢?”
 
 “翠莺?她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平时住在夫人院中。您找她有事吗?”
 
 “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黄莺告辞离开,房间内冷寂下来,只剩下越飞光一个人,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自从她穿来,不是在逃难就是被监视,很少有这种能独自冷静思考的机会。
 
 越飞光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日光顺着窗子落到书桌上,站在窗前,能看到外面摇曳的树影。
 
 她吹着风,静静思考着当前的情况。
 
 刘香君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刘寿拒绝外人探视,恐怕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让刘香君现在的样子被人看到。
 
 这大概也是他不找正经的隐神司解决问题,反而在民间搜罗能人异士的原因。
 
 是毁容了吗?
 
 单单毁容,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越飞光收敛情绪,随便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桃子。
 
 她将桃子揣在袖子中,推开门,径直朝着左侧走去。
 
 跟着黄莺过来的时候,她特别注意过,左右两边房间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应该有人居住。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她的同行了。
 
 越飞光决定花一点时间,和自己的同行们搞好关系。
 
 她站在左边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笃笃笃”的敲门声在风中响起,又渐渐随风远去,消失不见。
 
 越飞光站在门口,耐心等了一会儿,门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
 
 是不在吗?还是没听到?或者听到了但不想理她?
 
 思索两秒,她又试探着敲了两下门。
 
 下一秒,“吱呀”的开门声响起。只是打开的却不是她面前的门,而是她房间右边的那一扇。
 
 微微上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敲门声:“别敲了,她不在。”
 
 越飞光扭过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道人影从右侧的房间中走出来,慢慢站到了长廊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