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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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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云轻叹道:“羡鱼,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就是楚凌云。”
沈羡鱼再也抑制不了鼻尖的酸意。
她跌跌撞撞走到洞口,双手轻轻触上去。
“你还活着,对吗?你也来了。”
上辈子死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彼时揽月阁失势,身边的人,死的死,倒戈的倒戈,独留楚凌云。
他失了武功,受了伤,一个人,怎么能从万毒门的爪牙下谋求生路?
他那么骄傲,落入敌手,成为阶下囚,又怎么能够受得住?
忆起过去,楚凌云终克制不住喉间的梗咽,压着声音说:“上辈子,你让我先一个人待着,不要离开,你说你只去打探敌情,去去就回,可那一次,你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怕,我怕你像阿九他们一样……我爬出平阳,想去找你,却在漠漠黄沙里发现了……”
发现了一具尸体。
一具残破的尸体。
“对不起,我……”沈羡鱼喉咙像被塞了一团棉花,骤然失声。
“你不用道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拖累了你。”楚凌云声音颤抖,“若非我无能,便不会让揽月阁走到强弩之末的地步,偌大的家业,终是葬送在我一人手里。”
“羡鱼,万毒门有问题,你必须尽快从中脱身,他们早已和孽海勾结,现下九州之内,不仅万毒门,或许连揽月阁都已不安定,孽海眼线筹谋十年,已经深入肺腑,你出去了,但求自保,不要回万毒门,也不要回揽月阁。”
“孽海已经封锁百年,怎会……当年揽月阁西交之战溃败,难道是孽海从中作梗?”
楚凌云摇头,“我不知,孽海之人用了什么方法躲过玄眼,扛过锁心咒,将势力渗透进九州宗门,均是未知,但前路定不比上辈子平稳,羡鱼,你重活一世,当谨记,自保为先,大义次之。”
“那你呢?”
沈羡鱼敏锐觉察。
楚凌云迫不及待将他知道的真相倾数告知,恍若交代后事。
“我该走了。”他道:“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楚凌云。”
沈羡鱼硬咽,她努力抑制哭音,轻轻道:“我把你藏起来,九州那么大,我不让别人发现你,好不好?”
“傻话。”楚凌云轻笑,“我已经死了,眼下只是一股执念,一捧虚影,只在虚境中生,我的使命,在见到你的那一刻,便完成了。记住,此阵为你而开,阵眼在何处,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沈羡鱼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冷淡的面具终于破碎,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几乎将人吞没。
她很想拉着他的袖子,撒泼打滚也好,苦苦哀求也罢。
她只想让他留下来。
静谧的山间,她听见楚凌云说:“羡鱼,行你所想,行你所愿,至于我,你就当我化成翻飞的蝶,去远方追寻自由了。”
“能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山间只剩鸟鸣。
沈羡鱼猛地拔出雁翎刀,砍在巨石上。
但内力流失,手上力道于洞口巨石,不值一提。
它岿然不动,立在那里。
沈羡鱼双手脱力,雁翎刀摔在地上。
“楚凌云!”泪如决堤之水,争先恐后夺眶而出,沈羡鱼猛地捶打石壁,像个失了智的疯子,“你给我回来!浑蛋,你这个浑蛋!楚凌云!”
歇斯底里的呐喊无人回应,她累了,顺着石壁滑坐在地。
沈羡鱼喃喃道:“你明明可以一直骗我,一直瞒着我的,这样我心中也舒畅些。”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为什么给了我希望之后又要打破它。”沈羡鱼终于没忍住,嘴里发出一道尖锐的哭音,“我……我也会伤心的。”
她屈膝坐着,脑袋埋进双手间。
沈羡鱼想把自己蜷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最好小到能消失在天地间,从此了无踪迹可寻。
她太痛了,也太累了……她允许自己脆弱片刻,就一小会儿。
不是万毒门培养出来的眼线,也不是揽月阁的副使。
这层外壳穿在身上太久,太重了,她不想抗,真的不想……
她只想要个归宿。
这样,过了许久。
沈羡鱼终于抬起了头。
淡然的面具再度被扣回脸上,泪痕未干,还昭示着方才的失控。
她拿起雁翎刀,毫不犹豫,朝自己胸口刺下。
“少主在这里等我,哪也别去,我马上回来!”
女子坚定的声音消散在漠漠黄沙间,便转身纵马远去。
广袤无垠的天地,她纤薄的身影越来越渺小。
楚凌云紧紧盯着他,心里慌了。
她说她会回来,但他总觉得这是生前的告别。
那道背影这样弱小,下一刻就要被飓风摧残了般,怎么能踽踽独行在这样危险的地界?
楚凌云想追上去,想提醒她,想让她别走。
身体却被什么控制,动不了,发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
心悸感越来越明显,将他包裹,死死勒着,像是突然从高空中失足坠落!
楚凌云猛然睁眼,从床上惊坐起。
虫鸣入耳,眼前是一片迷蒙的黑。
楚凌云听到一串急切的脚步声靠近,接着帘幕被掀开,昏黄的灯光倒映着阿九担忧的神色。
“少主,可是梦魇了。”
自那日沈羡云潜入闲月庭后,楚凌云便不敢掉以轻心,从影楼吊了百位影卫守在外面,阿九也被唤来护卫。
方才的动静惊动了他。
“做了个噩梦。”楚凌云坐在床上,凌乱的心跳依然久久不散,梦中恐惧过于真实,差点让他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阿九给他倒了杯水,楚凌云喝下,才觉心中慌乱稍稍退散。
“少主,您醒来了正好。”
楚凌云搁下茶杯,已经觉得好受很多,问道:“出事了?”
“燕菱姑娘求见,在外等了许久。”
楚凌云早已料到,倒不惊讶,淡淡吩咐:“我去更衣,你将她传唤至中堂,让她稍坐片刻。”
“是。”
燕菱抱着幼子宏儿,闲坐在中堂。
她与宫变之时相比,气色好了许多。墨发高高束起,精心修剪过的长眉斜飞入鬓,周身气质,不失侠女风范。
经历一次死里逃生,燕菱变得更有锋芒,只目光触及怀中稚子,眼神才化成水一般的温柔。
阿九知晓这位的分量。
不仅是她曾经母仪天下的身份,也不仅是她过去燕山掌教手里的掌上明珠。
而是少主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白月光。
即使最后入宫为后,也未改变楚凌云的情意。
在少主眼里,这是极为重要的人,自然在他眼里同样。
他恭恭敬敬给燕菱呈上茶水点心,燕菱一口未动。
眼下除了自己儿子,她不愿再相信任何人。
中堂大门轻推而开,迎进了清凉月色。
楚凌云穿了身玄色长袍,披着一肩银色踏入中堂。
燕菱跑着宏儿起身相迎。
楚凌云道:“你我情谊,不必多礼,身子可好些了?”
燕菱淡道:“承蒙少主相助,燕菱已无大碍。”
言语之间,俱是疏离和敬意。
楚凌云明白其间用意。
他道:“无须言谢,燕伯伯与家父交好,你我二人自幼熟识,又相伴长大,情同兄妹,小妹落难,兄长相助自在情理之中,你只管以揽月阁为家。”
燕凌对他的情意向来讳莫如深,对楚凌云冷淡防备,想来也是怕他趁虚而入,强人所难。
不过少年情感总是待着纯真和执着,楚凌云对燕凌嫁入宫中耿耿入怀,这些年一直未能放下。
但前几日的那几个梦却有让他隐约生起放下之意,如今见了真人,突然发现过去所谓海誓山盟,所谓爱意,都不过是执念罢了。
既然落花无意,他也不必强行做那腐花败草的流水。
燕凌果然有所忌惮,楚凌云表明立场后,她松了口气,抱紧了儿子。
“多谢兄长体谅。”燕凌道:“只是这几日吃穿用度皆为揽月阁所有,我惶恐。”
楚凌云静静看她,没有说话。
燕菱继续说:“今深夜叨扰,是为请辞,但兄长救命之恩,燕菱不敢忘,来日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兄长只管提醒。”
“燕山沦陷,你能去哪?”
“天地之大,我自有归处。”
楚凌云轻笑。
“菱儿给自己留有后路,为兄欣慰,不过为兄有个不情之请。”
“兄长但说无妨。”
楚凌云收了笑,眼神凝重下来。
“此请于我重如泰山,就不知菱儿愿不愿意相助。”
燕菱也抬眸望他,眼底平静。
“答应于否,我心中自有评判。”
两人眼神对视,竟有针锋相对之意。
楚凌云道:“我要含光图。”
燕凌面不改色,似是猜到了。
“兄长也对长生药感兴趣?”
世间有两大法宝。
一是楚凌云手里的契令,得契令者可号召神隐军,神隐军手里又掌握长生药,而含光图,则是指引神隐军隐居之所的地图。
此二珍宝,其一在揽月阁,其二便在燕山。
楚凌云靠向椅背,眼底又蓄满笑意。
他呷了口茶,温声道:“我不能让揽月阁成为第二个燕山。”
燕凌手上轻柔拍着宏儿的背,哄他入睡,面上却冷笑,“长生药分明是世人杜撰,洗筋塑髓的传说,骗骗稚子罢了,想不到你也信那狗屁言论。”
燕山之败,就是因为走狗之徒对含光图的觊觎,而梁朝皇帝取她为后,醉翁之意也在含光图。
“菱儿,人到死胡同,走投无路,便是不信神鬼,也得有个念想,何况我这副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也不差最后一程了。”楚凌云放下茶杯,倾身看向燕菱,“我不强迫你,若你不愿,我也会使其他手段,只是你我二人免不了互生嫌隙。”
燕菱也回望他,片刻,释然一笑,“我自愿意,狗皇帝也惦记着含光图,只要不遂他的愿,那张废纸,扔给谁,我都不在乎,更何况是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兄长?”
“只是唯恐揽月阁与梁朝失信。”
楚凌云淡笑摇头。
“梁朝,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