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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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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鸟落在我的肩上
这段情愫到底有何不同不妥
(一)
9月份的阳光温和而疏朗,透过雾一般轻薄的云,挥洒在我面前的课桌上。
现在是早晨7:56,还差四分钟便是上课,本学期的第一堂宏观经济学。
我匆忙赶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秒吃掉早餐,食物尚且咀嚼在齿间,胳膊微动,身旁好友低声窃喜。
循声而望,书页在指尖翻飞的空当,蓦然定格在不知名的页数。满室窸窣吵嚷,如春风灌耳般,吹皱片片蕊瓣。
心怦然沉寂在即将赴死的边缘,而后挣扎着重获新生,狂跳不止。
可我确信,这是9月,代表秋日的…9月。
正如那个栖歇在我中已久的禁忌姓名。
四下静得过分。我忘了是如何盯着那位白衫黑裤的先生上的讲台,盯着他放下手里的教案,盯着他抬头、微笑、开口,那张日日夜夜出现在梦里的脸,甫一在现实中生动分毫,就连这真实,竟也变得虚假起来。
当我意识到自己注视上他的时候,为时过晚。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架后,沉静的、泛着笑意的红眸,紧密地攫住我整颗的心脏。
猛地低头,身旁人被吓了一跳,她小声凑近关心我怎么了,我却唯独听到那人大提琴般悠扬的声线。
他说:“大家好,我是陆沉。”
兵荒马乱。
可是,我心安,因为确认他的存在,我羞恼,因为此时的不修边幅,我亦失落。
心说,这段情愫,到底有何不同不妥?
答案全是不可。
(二)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早生几年,我们之间,会不会有半点的因缘瓜葛?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你、念你,而非晚辈对长辈的敬慕、学生对老师的仰慕。
如果真是这样,亦或者那一天,我不会叫你叔叔。
(三)
“听见了没有,一会儿记得叫人。”妈妈回头再次叮嘱。
我正望着楼层显示屏里滚动的红色数字发呆,听到声音,漫不经心地应下。
今天是大年初一,照例给七大姑八大姨拜完年后,本想着赶紧回去继续刷卷子,谁知又被拖着来到这里,说是拜一位姓陆的远房亲戚。我纳闷儿,心想这是哪门子的亲戚,以往都不曾有过的事情,却也从父母三两言语中偷听一二,不过是沾点亲带点故,有没有血缘还不好说,多半是他们要求的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我虽不知是何事,心里倒也同情起那人来。
更不快。我向来不喜人情冷暖,客套话和面子上的假笑都让我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红包要在大人们的手里推搡好几回合才落到我这,麻烦得要命。再者就是东家长李家短的,一会儿问我“哟,长这么大了,读高中了吧?”,听到我说读高三后,那音调就更高了,“哎哟哟,成绩怎么样啊?”,我嘴上说还行还行,其实想骂人,关你屁事啊。
烦,烦得很。只希望对方不要是个俗气的人。
我跟着父母出了电梯,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踢花纹繁多的地毯,直到门开前我还在遐想,这一定是个工作狂,大过年的也不回家,我又觉得他好孤单好孤单。多么神奇,我竟然开始对素未谋面的人感同身受,我甚至猜测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多大年纪,孩子几岁,我进而准备猜到别的地方去,我已然天马行空了。
可惜,母亲伸出的手把我刚成形的幻境搅乱一团。
我不明所以地看她,忽而感到她正在把我向前推的事实。
懵着脸抬头,所有视线骤然被这一人占据。
他实在太惹眼了。每一处都生得恰如其分,每一处我都来不及细看,赶在理智崩坏之前,我看到他温和一笑,红宝石般的眸子好似融了今年一冬的雪水,朝我伸出宽大的掌。
当我再次恢复五感时,大概是几秒后。
那只属于男性的手还停留在空中,我炸了毛般慌乱又拘禁地去握,指尖相触的瞬间,温热把我包裹。
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而礼貌:“小姑娘,你好。”
很怪,我们离得并不算近,一个非常合理的安全距离。可我闻到了淡淡的艾草气息,来自身前这位高大的先生,使我又紧张又害怕,同时给予我强烈的安全感,令我得以动一动麻木的五指,以便感受他掌心的和暖。
我的头更低了。
“哥……”
那几个平常的字眼狂烈地燎伤我的唇,我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只能闷闷道:“…叔叔好。”
不敢看他,我安静地站到角落。
走进套房的时候,不止是母亲,连我都想抽自己巴掌。
“你个臭丫头,人家明明那么年轻。”
我悄悄跟随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暂时忘却了摊在家中的十六张试卷。
生性凉薄的人,第一次有了想和谁产生牵缠的念头。
(四)
那是发生在今年早春时候的事了,我奔波于无涯学海,以晚辈的身份站在他的门下。
而现在,我又成了他的学生。
我意识到,这两层枷锁终归会把我越困越紧,使我不得不屈于伦理,回归常人。
可是陆沉,你也愿意我放弃你吗?
我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想,几乎要流泪。
自动铅笔不知被戳断了第几根签,我把它丢回到笔袋里去。
算了,疯都疯了。
(五)
我坐窗边,有鸟掠过,惊扰一室静谧。透明玻璃反射出蔚蓝天空,阳光大好,陆沉讲到宏观经济学之父凯恩斯,而我望着他。
他有意放慢声调,配合着PPT将枯燥乏味的知识讲授给我们。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做老师也是极合适的——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最重要的,他的身上总是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CEO那么清闲么?还是最近万甄的事情太少?怎么忽然想到来学校做外聘教师?
我肚子里卷着一万个为什么,它们像一张张悬挂晨露的蛛网,层层叠叠将我罩住,不许我挣脱又打得我浑身湿漉,我在这清冷中思索,他知道我在这里吗?知道我的班级吗?见到我欢不欢喜?
得不到答案的空落感萦绕心头,我把他小心翼翼放在荒芜的心里,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盛大想念。
连他都不知道,这着实让我委屈好久。
犹记夏夜雨中一别,我因即将到来的高考忧心忡忡,他撑伞带我去旧日檐下吃红豆刨冰,软糯与细腻在唇齿间留香,阵雨淅淅沥沥,溅湿我的校服裤脚,身旁来往的食客络绎不绝,泛着清香的热气从小口的锅内蒸腾而出,氤氲在雨汽中。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场雨,只因身边站着我最喜欢的人。
陆沉仍旧穿着工作时的笔挺西装,内里一件深色的单排扣马甲,颈上酒红色的领带衬得他低调优雅,似乎是发现我笑眯眯的双眸,他也跟着勾起了唇,抬手揉上我的发,微微俯身:“我们小姑娘总算是开心起来了。”
有冷雨落到我睫上,眨掉的片刻,我被抽离了灵识般,横冲直撞地闯入他怀中,仅此五秒,我祈求,拜托让我是个傻子,不懂情爱,不懂矜持,不懂这世间所有,头破血流地打破陈规,遍体鳞伤的人或许可以获得众生的同情。
五,我颤抖着双手轻环他的腰,雨点迸散而上。
四,我感觉到他的怔愣,却拥有了一个回应。
三,我眼角沁出的泪洇湿他的衬衫,并于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二,我无声说,好喜欢你。
一,仙度瑞拉梦幻的蓝裙随钟声敲响消散,我后退几步望着他笑,泪珠滚颊坠落。
“谢谢你,陆沉。”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叫你的名字,你愿意为我而出现吗?
他说,“当然。”
(六)
关于我的前十八年,最快乐是陆沉给的,最痛苦也是。
我是个对任何感情都冷漠的人,可他一出现,忽如一夜春风来。
在脆弱嫩芽萌生的阶段,丁点的风吹雨打都足以让我撕心裂肺。
我千方百计地偶遇他,借着所谓亲戚的身份缠着他,在CEO办公室里写作业,在高考前夕请教他数学问题,又在高考后以唇请他赐教。
我承认我是个坏家伙,所有恶劣的小心思无一不暴露在他眼前,我幼稚,笨拙地去勾引一个大我八岁的男人。我又紧张,只敢吻在他的唇角,陆沉眼神复杂地看我,没有动作。他理智尚存,看着我发疯。
幽沉的目光俨然嘲讽,在那时的我认为。
时至今日,我仍在想,当初是以何种心情去触犯他的禁区。无人的间隙,我轻抿高脚杯中的hereafter——普通人误食,会引发吸血的欲望。陆沉曾把它同他的血族天赋一并告知我,我明确表示数次关于他的重要,难道跨不去的隔阂还是因为这个?
我气,我扰,又心疼。
我只用舌尖舔饮半口不到,当然是为自己留有余地,如果他不来救我,也不至于狼狈不堪。可他来了,我又不爽。
生得高大的人,手指也长。不顾我的挣扎,紧握住我的双腕,低头向我来。分明是我一直渴望得到的亲吻,可他沉肃的态度仿佛是为完成任务,蹙起的眉下,眸底浮现猩红。我切实感到身体的发软,却倔强的回头不肯接受他的施舍。我咬着唇瓣发抖,隐忍的同时想,谁要你救?
我气极了自己这副自作多情的心理,在他捏着我的下巴印上来时,下意识躲避,不曾想咬伤自己。顷刻间,口腔里混入两个人的鲜血,我不知我的血对陆沉来说算不算甜美,汹涌的索取中,我含泪轻舔他的唇。
昏睡之前,我趴在他的胸膛呓语:“陆沉,我讨厌你…”
讨厌你什么都一个人承受,讨厌你推开我,讨厌你…在我的身边围筑高墙。
笨蛋,他当了真,一个人回了英国,遥远的英国。
7月与8月,是悲伤的夏日终曲。
我像条小河,在光启市静静流淌。
其实真话是…有时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我心痛。
(七)
这些他都无从知晓。
他只会在课堂上喊我回答问题,一如现在。
我恹恹地站起,一本正经地看着陆沉说出完全错误的答案。
男人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眯着眼睛微笑:“很好,加两分。”
喂,有没有搞错……
(八)
尴尬的处境,莫名的关系,压抑的悸动,全都停在未曾出口的离别一日。
重逢的困惑、不解、怨愤,以至于现在的无谓、冷漠,他在多少双求知的眼神下从容讲课,那不包括我,我求一个他,求不得。我便不要了。
宽阔的河床腾驾其中,我绝不会过去。他若不来寻我,往昔便溺于此中了。
我不要躲避,不要隐瞒,不要缄默,要一个解释,竟这么难么。
下课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我匆匆拾起书本,离开这最后一堂课。整整三月,听够了他的声音,看够了他的笑意,受够了自己失控疯狂的心,我在那抹猩红的注视下夺门而出,妄图找回一个我,方知,方知心乱如麻。
直到今日,依旧剪不断理还乱了。
(九)
窗外楼下的鞭炮声传来,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雪下得正大,鹅毛飞簇,我才恍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刚结束了奔波的拜年,我和父母回到家中,正准备着晚间吃食。
电视里播放着各地的春节联欢晚会,我换到光启6号频道,蓦地听到门铃声响。
推开的一瞬,嗅到淡淡的苦艾气息。
短短几秒,我仿佛坐了趟世界上最刺激的过山车,看到是陆沉,安然无恙地落下来。
冷风从走廊灌进来,吹起男人的衣角。我呆呆地望着他,怀抱鲜花的他,看着他肩头的雪花怎样落下,看着他棕色的发丝如何舞起,看着他,只是看着,便心生了满足。
询问几遍后未得到回复的母亲气呼呼地走过来,待发现是陆沉,变得和我同样呆,最后还是父亲请他入了屋。
乐不可支的两人一头扎进厨房东忙西忙,留下我们,长久对视。
歌乐鸣奏至高潮,无人去赏。
他最近…很疲惫吗?眼睑下少有的青色,眸底淡然如水,又似乎在其下翻涌着波澜,深不见底。
是怎么了?是工作繁忙?家事不顺?酬劳烦身?
还是…还是在纠结关于我的事情?
我不知何时捏紧了指尖,想从他眼中窥得半点蛛丝马迹。
“是的。”低沉的嗓音无论听多少遍都乐此不疲,我才意识到他对我开启了读心的功能。
也许是察觉我蹙起的眉,他娓娓道:“我不得不。”
我分明看到了缓缓流过的忧伤,这个认知让我着急。
让我欣喜。
这不是陆沉。
不是一个伪装起来的陆沉。
我听到他雨般的低语。
“如果来的是我,你会高兴吗?”我不敢把视线挪走分毫。
“如果我说抱歉,你会释怀吗?”我向他走近半步。
“如果我们有同样的心情,你会怎么做?”我踮起了脚尖。
如果是我,陆沉,我亲吻你。
仍能望到雪飘的窗口,他垂下头颅,我倚在白桔梗花上轻点在他唇角,含起半只唇瓣,更似啃咬般品尝。
传说,桔梗开花,代表幸福再度降临。可是,有人能抓住幸福,有人却注定与他无缘,抓不住它,也留不住花。
但陆沉,他跨过了那条江,奔我而来。
现今是2月3日的傍晚,天色大暗。与厨房一墙之隔外,我勾缠上他的脖颈。雪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再过一晚,即是立春。春到人间草木知。
谁说现在是冬天呢?当你在我身旁时,我感到百花齐放,鸟唱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