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姿》枫丹客

5、谋划

　　慕容夫妇闻风赶到，看到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女，彼此对视了一眼，这种事发生在慕容府，终究还是主人家担责。
　　但眼下最重要的谢初篁的病情。
　　慕容冰河等疾医看完，忙问：“如何？”
　　疾医摇头叹息，“此病棘手十分，幸有大公子一路以内力护住姑娘的心脉，在下才能救上一救。但目下她的情况还是很凶险，需要有人在旁看护，一旦脉象变弱，立刻通知在下前来施针。事态紧急，在下先去配药。”
　　慕容夫妇来到榻前。
　　慕容星池正要起身，手指忽然被拉住，力道很小，他轻轻一撤就能摆脱，但他没有动。
　　谢初篁晕过去又醒来，她缓慢转了一下眼睛，没看到谢宸枫，这才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星池哥哥……”她艰难开口，声音时断时续，“我……我有话对你说……”
　　慕容星池附耳过去。
　　谢初篁摇头：“只要……你一个人，好……好么？”
　　习武之人耳力很好，慕容夫妇自然听到了她的话，双双面露诧异，慕容夫人深深看了一眼大儿子，扯着丈夫出去了。
　　慕容星池坐下来，再度用内力稳固她的心脉，“你慢慢说，不着急。”
　　谢初篁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只能赌，赌慕容星池愿意帮她，甚至与整个镜水山庄为敌。
　　谢初篁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你觉得我哥哥对我如何？”
　　“很好，但……”
　　慕容星池踟蹰，竟不知如何措辞。他与镜水山庄来往并不密切，今日是第二次见到这谢家姑娘，第一次见面还在六年前。
　　玉雪可爱的团子跟在慕容熹微身边，安静乖巧。
　　谢初篁缓缓道：“我哥哥，他想要娶我。”
　　慕容星池心中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却镇静无波。她的话不可思议，却是有迹可循。
　　没有哪个哥哥会用看待伴侣的目光看妹妹，谢宸枫的举动也已超过兄妹间该有的分寸。
　　然而任何一个不明真相的人听到谢初篁这句话，都不会相信她，他们只会当成孩童之言，包括他的父母。
　　所以她支开慕容夫妇。
　　孤注一掷的女孩用这种方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慕容星池有点怜惜，更多的是头疼，他向来冷心冷情，沉迷武学，不会被外人外事影响。
　　对眼前这个少女，他有明珠蒙尘的惋惜，如此天资，若非造化弄人，将来必可与他比肩，甚至造诣远胜于他。
　　然而，为一个不可能成为天才的天才，与镜水山庄为敌，是否值得？
　　慕容星池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想嫁进慕容家？”
　　谢初篁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哥哥不会让我嫁人，就算贵府提亲，他也不会同意，何况我还不到出阁的年纪。”
　　聪明的女孩考虑到了所有后果，慕容星池叹息：“你有什么打算？”
　　“我这次做了手脚，哥哥一定会察觉，等他发现，我就会被囚禁，再没有机会逃出去。”谢初篁说道，“就算逃出去，凭这副身躯，也会被哥哥抓回来。所以，我想留下来，最好是在你身边。”
　　谢初篁怕他拒绝，忙补充道：“我不会连累慕容家，我只说，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今日人很多，如果把事情闹大……”
　　把事情闹大，江湖中人不会只知镜水山庄谢庄主，还会知道谢宸枫有个妹妹，罹患心疾，对星会门少主慕容星池情根深种。
　　“届时，哥哥要想带我走便不容易了，我可以用心疾威胁他，哥哥顾念我的身体，应当不会用强。只要星池哥哥不把我推出去就好。况且，谢家与慕容家本是世交，我在别人的眼里顶多算是任性，留在慕容家不合理，但合情。”
　　好计谋。慕容星池揉揉眉心：“你不要名誉了？”
　　谢初篁强忍不适说了很多话，此刻呼吸急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慕容星池立刻要去找疾医，再次被谢初篁拉住。
　　“我……没事。”少女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粒丹药吞进肚里。
　　慕容星池挑眉：“你刚刚怎么不吃药？”
　　谢初篁还有心思笑：“不然怎么骗哥哥回镜水山庄？”
　　慕容星池无奈道：“你拉我下水倒也无妨，可为何不选择熹云？我听母亲说，你们原本就有过婚约。”
　　谢初篁认真地看向他：“可是只有你才能护得住我。”
　　少女脆弱但坚定，眼里有整条星河，波光潋滟，摄人心魄。慕容星池只觉心头重重一跳，一个荒诞的念头萌生——若是娶这样的小妻子，似乎也不错。
　　谢初篁还是怕他放弃自己，将自己之后的打算和盘托出：“星池哥哥若娶我，篁儿愿意一生一世伴你左右，篁儿身体有残缺，却不是废人，我通晓百家功法，兴许可以给慕容家带来助力；若星池哥哥不愿，篁儿会悄悄离开，我走之后哥哥必定会找慕容家的麻烦，我会留一封绝笔书给哥哥。”
　　“你倒是……半点不知羞。”慕容星池不是第一次被女子表白心意，确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坦荡的姑娘。
　　嫁娶之事，媒妁之言。这丫头倒好，无媒无聘就打算把自个儿嫁出去了。
　　谢初篁小心翼翼看着他：“星池哥哥答应了？”
　　慕容星池比她顾及地更多：“傻丫头，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慕容府上出嫁。”
　　谢初篁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顿时慌了：“不，我不能回去！”她知道，一旦她回去，哥哥一定会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来。
　　慕容星池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再睁眼，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抬手摸摸少女的头顶：“你真的想好了？想嫁给我？”
　　十二岁成婚确实小了一点，但并非没有先例。
　　谢初篁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复又坚定地点点头。
　　她只有嫁出去，才能断了亲哥哥的念头，才不会毁了他，也毁了自己。
　　慕容星池道：“如此，明媒正娶便不能够了，或许要牺牲你的名节，你……也能接受？”
　　大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女子被人发现与人无媒苟合，是不能办婚宴的，自然不用回家待嫁。女方为了保持颜面，会直接把女儿送到准夫婿家中，私下成礼。
　　这些谢初篁并不懂，但她见慕容星池似乎有了计较，便安下心来点点头。
　　“篁儿！”
　　门外响起谢宸枫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星会门距离镜水山庄有数十里之遥，谢宸枫竟回来地这么快。
　　谢初篁迅速躺下，佯装熟睡。
　　谢宸枫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床边立着的慕容星池，强忍下怒火。他把药丸放进口中，又含了一口清水，抱起妹妹，竟是以口哺喂。
　　谢初篁不敢露出端倪，忍着恶心咽了下去。可是那唇齿却久久不愿离开，辗转厮磨。
　　谢宸枫故意当着慕容星池的面，余光有挑衅和独占的意味。慕容星池眸中寒意丛生，一把扯开他，喝道：“谢宸枫，她是你亲妹妹！”
　　谢宸枫忽然笑了，手指抚摸着自己泛着水光的唇，“对，篁儿是我亲妹妹，所以我才爱她啊。”
　　“你疯了。”
　　“不，我没疯。”谢宸枫收起笑，“慕容星池，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你没有资格插手。”
　　落在慕容星池身上的冰冷目光有如实质，谢宸枫越过他，转身欲抱起谢初篁，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谢宸枫只想把她藏起来，让她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柄剑横在他身前。
　　谢宸枫薄唇勾起一个弧度，那和谢初篁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却冷如冬雪，“滚开。”
　　慕容星池身姿如松：“我与初篁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她已是我的人，谢兄，你觉得，星池该不该择日上门提亲？”
　　床上装睡的谢初篁眼皮一跳，脸皮难得红成一片。
　　谢宸枫瞳孔骤缩，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消化这话中含义。
　　“你碰了她？！”
　　不光彩的谎言让慕容星池脸上染了薄红，看在谢宸枫眼里，这等同于默认。
　　他周身气势瞬间改变了，黑云压城般的怒火与妒意交织，腰中软剑出鞘，向慕容星池攻去。
　　谢宸枫武功虽不及慕容星池，却也是武林中排得出名号的人物，他现在处处迸发杀意，招招狠戾。
　　两人一路缠斗至外苑，慕容星池被挑起战意，一时间竟打得难舍难分。
　　游园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上前围观，有眼力好的少女兴奋叫道：“是慕容公子！”
　　玄衣青年剑锋凌厉，一招一式浑然天成，他出剑极快，对面的白衣公子渐渐难以招架，落了下乘。
　　短兵相接时，慕容星池低眸道：“你输了，你带不走初篁。”
　　谢宸枫气极反笑：“她是我的妹妹，我要带她回家，还需要你一个外人置喙？”
　　慕容星池皱眉：“我不会让你毁了她。”
　　谢宸枫被激怒，再次提剑迎上去，竟将对方逼退三步。强行调动内力导致真气上涌，谢宸枫撑剑喷出一口血。
　　慕容星池没想到他如此拼命，“谢宸枫，你不要命了？”
　　谢宸枫曲起食指擦去唇边血迹，还要再战，这时，慕容冰河飞身落在二人中间，沉声道：“切磋到此为止。”
　　又看向慕容星池，斥道：“星池，你就是这样慢待贵客的？”
　　慕容冰河听说两人打起来了，还以为是切磋，赶到时才发现，这哪里是比武，分明在搏命！他面带歉意地向半跪于地的谢宸枫行礼：“犬子无状，还望谢庄主海涵。”
　　谢宸枫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越过他，正落在一个方向。
　　慕容冰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慕容夫人扶着谢初篁姗姗来迟。
　　谢初篁见兄长受伤，心脏犹如针扎一般，但她没有跑过去。她知道慕容星池一定会手下留情，哥哥的伤势并不严重。
　　谢宸枫咽下涌上来的血液，冲她温柔地笑了笑，所有情绪都隐藏在这个笑容之下，愤怒也好，哀伤也好，不解也好，看到她的刹那都消失了。
　　只余下温柔。
　　谢宸枫和妹妹一样，都拥有一个好皮囊，眉若寒烟笼月，凤眸含情，睫毛细长，鼻梁高挺，此刻笑意明灭，唇角血迹干涸，更有一种脆弱之美，不少女孩子被这笑容蛊惑，拉着同伴小声议论。
　　谢宸枫朝妹妹伸出手：“篁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