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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棒打鸳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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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离才进家门,雨就来了。她原是想拿把伞给崇礼,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远远望去,也不见崇礼的身影,于是将手掌挡在额头前,小跑进屋。
她跨过门坎,轻拍下衣袖残留的雨滴,再稍微一甩。地上掉落的小水滴,不禁让她想起和崇礼在溪边数落叶的情景,嘴角不觉上扬。不巧音离母亲坐在正堂侧边,她低下头,轻叫了一声“娘”,便要走进里屋。
“音离,你身上是什么在作响?”音离娘亲突然发话。
音离握紧了系在腰间的风铃,往身子后藏,不料母亲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娘……”音离对娘亲发出祈求,一步步向门边缩去。
“要没什么,你藏它做什么,听娘的话,给娘看看”。
音离母亲绕到音离身后,将风铃扯下,再将木签翻开一看,上面的诗句便清晰展现在面前。
音离直盯着母亲手头断了的麻线,牙狠狠地咬着嘴唇,委屈和怨气一涌而上,掩面跑进屋。委屈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看一眼这被娘亲毁坏了的风铃。她将风铃收在怀里,房门紧闭,又缩进被子里,这一刻,她有了和崇礼远走高飞的想法。
音离母亲在门外敲门不止,嘴里不停指责音离:“音离,你难道竟忘了你爹走之前怎么交代你的?谨言慎行,低调做人!你真以为周家会娶你进门?就算你真的进了周家,也顶多是个妾,以后要受多少苦,你可明白?”
这个女儿无疑让她蒙羞了,音离母亲坚信是自己没能早些将音离送出去,才会落下这个结果。
母亲的声音渐远,音离才将被子拉下。母亲的话这才把她点醒,遂下床穿鞋,打开房门。母亲站于院子中央,音离无声地走到母亲身后。
“能嫁予崇礼,做妾我也愿意”
母亲只剩啜泣声,忽而转身,一个巴掌扇在音离稚嫩的脸上。“你若执意要进周家,从此便不再是我的女儿”,说罢,便走出家门。
音离已有一月未踏出院门,母亲在时,她只得对着毁坏的风铃发呆,母亲不在时,她便到院子中观望,等着崇礼捎来的信。
音离母亲到集市这日,崇礼抓准了时机,从家中偷溜而出,到四里外的音离家,却也只能隔着院墙和音离说几句话。每当崇礼与音离相约,他便会从市上买些细软,或从家中偷些新鲜玩意儿送给音离,音离能看出哪些是从崇礼家带出的,每当崇礼把玩意儿丢到音离家院中,音离便会再丢出来,她不敌崇礼的劝说,只好每次勉强收下一样。
又到约定之日,崇礼却迟迟未来,音离急得在院子中打转,突然院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她便走上前,小心将门打开,眼前的人竟让她吃了惊。
这人是崇礼无疑,只是两月不见,他已将辫子剪去。音离再仔细打量崇礼穿的衣服,他身穿黑色西装,脚上套着黑色皮靴。音离再看崇礼的脸,虽有些不习惯,却比过去颇有精神了一些。
“怎么样,好看吗?这是我的礼服”,周崇礼炫耀礼服上的金黄色扣子,他将手臂抬起,袖口镶着的金边异常耀眼。
“好看是好看,但这哪像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音离嘴上还是不满崇礼这样革新的装扮,但她越看越顺眼,不觉露出了笑容。
“音离,如今世道大不相同了,什么封建礼制救不了中国,我现隶属北洋,注定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待过几年娶了你,我便立誓,今生不再纳妾”。说罢,崇礼拉起音离的手,便要往家的方向去。
音离受之鼓舞,决心要“叛离”母亲一次。二人穿过嘈杂的市井,来到一条细长的石板道。“穿过这条小道,便能到偏门”。但他绝不会带音离从偏门进去,恰逢崇礼爹娘都去拜访新上任的警察厅处长,他才得以正大光明将音离从正门领进家门。
崇礼将下人都遣散开,再将音离领进了大门。不出十步路,音离第一次踏进周家前院。崇礼低头对音离一笑,手更是牵得紧了些,又踏上了几节台阶。
再走一道门进去,便是内院。这是音离第一次踏进大户人家中,少不了胆怯却好奇,于是音离左手放于胸前,眼神小心向前探去,脚步轻跟着崇礼,跨过垂花门的门槛。
崇礼却于门槛边停下,音离大惊,便抬头看向崇礼。此时日头正当空,音离却是头一次注意到崇礼棱角分明的侧脸。只见崇礼微笑目视前方,不一会儿又低头,与她对视,指着院子里的景物,说:“我一定会在这儿,把你娶进门。”
音离不禁心头一阵感动,接着又被崇礼领着向里走了几步。走出门沿,格外引人注目的院子两边的房梁,均悬挂了几幅裱好的字。崇礼起了兴致,向后退了一步又转身面对音离,扬起自豪的笑,抬起手指着右边的四个大字。
“这是我八岁时写的,父亲说写得甚好,于是挂在这儿”。话音未落,他又跳到左边,指了第一幅上的几句诗,“还有这幅,是十三岁那年作的……”
音离母亲从旁处得知音离前几日与一男子私会,不用想便知必是周家少爷,遂将音离锁在房内,把唯一的钥匙系在裤腰带上,不许音离离家半步,更不使外界一切消息让音离知道。
音离只得靠在窗边,听街上路人说的一些闲话。头几日,还在谈论关于自己与周家的事,后几日,又模糊地听见他们嘴里只剩周家,那话的主角便是周家公子,弃文从武,带兵远征,到西藏收复失地的事。音离趁母亲将饭端来,跪倒在地,求母亲放她出去见崇礼一面。
母亲必是不能答应。此后,音离依旧守着风铃坐在窗前,却也不曾听见人们口中崇礼带兵浩浩荡荡出城的声音,也没听见他们谈论战事的任何话语。不过几日,关于政局的闲言碎语便消了下去,而她不减担忧,最牵挂的便是崇礼的安危。
一日,音离母亲将音离领到门厅。一妇人坐在正堂侧边,却背对里屋,抬头望向门外,见音离母亲走出,这妇人便欣喜地叫起来。
这妇人揣度了音离两眼,“你就是音离?可真如你母亲说的标致!你可知镇上的何家?他家原是做成衣的,只是这几年不济了,才开始卖些参差不齐的布匹,你可别嫌弃,他家有一儿子名为世光,也曾读过一点书的。”
听完妇人的话,音离便知这是母亲找来的媒婆,那位何世光,就是母亲相中的女婿了。妇人见音离不言语,认定她必是羞了,又往下说:“音离啊,世光也上过课,应该与你投缘,将来一起过日子,定不会无趣”。媒婆认定自己又能促成一桩美事,说完便大笑起来。
音离甚觉不可思议,母亲居然说到做到。退了一步,扶住墙,脱口而出“我不嫁”三字。
“音离姑娘啊,如今你也十六了,现在不嫁,更待何时啊,姑娘们长到一定岁数都是要嫁的”。媒婆向音离走来,伸手便要拉着音离的手,音离将她甩开,媒婆下不来台,只能笑地替自己圆场:“这姑娘,怕是羞了吧!”
音离将媒婆和母亲一并推开,含着泪质问母亲,母亲只是以年纪到了为由来搪塞她。媒婆再度拉扯,音离认为与她无需多言,干脆自断后路。
“我已和他人共度了初夜,我不会再嫁人了。”
音离母亲自是听不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从女儿的口中说出,当着媒婆的面,给了音离一巴掌,音离拗不过母亲,撒腿跑进屋。媒婆一时气不过,对音离母亲撂下狠话:“你的忙,我是再也不敢帮了!”
经过这一遭,音离母亲算是死了心,音离也从此能在厅堂和母亲一同吃饭,帮母亲上街才买,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音离母亲不再提起关于出嫁的事情,只是偶尔叹息大清已灭,市井上动乱不断,各处都有寻街的警察,前不久还有一人当场于菜市口被处决,她要音离尽量别上街,哪怕万不得已非要上街,也得小心点,千万挨着墙走,别惹了那些警察。
一月后的大清早,音离从街坊那儿得到崇礼载誉归来的消息,她满怀欣喜告知母亲,母亲装作没听见,只给了音离一块花糕吃。午后,崇礼便穿着那身礼服出现在音离家门口。
崇礼先见的是音离母亲,遂挺直了身板,再深深鞠了一躬。音离母亲原是离周家远远的,如今崇礼更是立了功,她便立即转身进屋。
音离从屋内的漆黑处迎了出来,却在门边停住。当音离再见这张脸时,早已被热泪蒙了双眼。
周崇礼对音离笑着,一时也合不上嘴,纵使有千万语言要与音离说,也只得先用这不易保住的完好之躯将音离紧抱住。
崇礼再将音离带到街市,给二人各买一只铜铃,作为定情信物。这次,崇礼打算将音离正式领进周家,倚仗着些许小成就,想来如今是向爹娘求娶亲的好时机了。
崇礼紧牵着音离,依旧穿过那条小道,细细演练说辞。而越发接近周家,音离越感到惶恐不安。
到了周家侧门,崇礼才将脚步放慢。他小心侧身探头,确认后院无杂人后,便要与音离往拐角外的正门走去。
从小道出来,街上的人便纷纷望向周家大门,随后四下散去。崇礼随那些人的眼光望去,只见母亲站在台阶,与他四目相对。
崇礼母亲的望向音离,音离不觉心中一颤。她却没有忘记应尽的礼仪,于是微微屈膝,将头低下,轻轻道了一声“夫人”,便在原地不动了。
崇礼母亲尚未发话,音离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没等来崇礼母亲的回应,便听见她对崇礼的训斥:“出征归来还未跟周家长辈交代,就跑去什么破落地方耍了,快进来,奶奶盼得都不肯吃饭……”说罢,崇礼母亲瞪向音离,那目光不肯作丝毫停留,便拽着崇礼走进大门。
崇礼不敢多说话,匆匆低头应了声“是”后转身对音离说:“你且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出来!”
崇礼进门后没多久,他的母亲又踏出周家大门。这次,她走到音离面前,音离再次行礼,崇礼母亲视而不见,不顾周围人群,大声呵斥音离:“你就是沈音离?是崇礼在学堂的同学?崇礼在学堂的事儿,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别以为托先生关系上了私塾,周家就是你攀附得上的。他的婚事我已安排妥当,今后离崇礼远一点,再让我遇上,小心你的脸面!”说罢,便转身离去,命人将周家大门紧闭。
音离不知所措,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纷纷上前瞧她的脸色,偶尔有人递来一两句问候,音离未曾回应。音离此刻只有满心的委屈,便带着泪水,消失于窄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