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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妖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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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灯妖。
宝哥十五岁那年,为了约心爱的人私奔,把我造了出来。
因为他的倾心致爱、浓情灌注,所以心血成精、情意化神,凝成了我。
我记得,我睁开双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宝哥将我捧在掌中,深情凝视的笑靥。
我永远忘不了少年宝哥那张稚嫩、青涩又倔强的脸。
他对我说:“真好看。红蕖一定会喜欢。”
红蕖……我最憎恨又最嫉妒的女人。
宝哥把我送到红蕖家里的时候,红蕖的父母先过手,拿我看了看。
我那时真是吓坏了,心想:宝哥藏在灯座夹层里的信,可千万不能被红蕖的父母发现呀!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红蕖的父母并未发现异样,还夸我长得好看,灯画上《咏同心芙蓉》的题诗寓意也好,于是,我便被顺利转交到了红蕖手中。
红蕖……她长得真美,难怪宝哥这样喜欢她……
我希冀红蕖能快点发现藏在我身体里的“秘密”,但红蕖拿着我看了看,就面满愁容地将我丢在桌上,置之不理了。
不对呀!宝哥说,我身上的《咏同心芙蓉》,是她教宝哥吟的诗,她不该察觉不出宝哥送我来的真正用意呀!还有底座暗格的机关,宝哥以前也曾对她全部吐露过!她怎么也不拿着我细看看呢?
一晃眼,三天过去了,元宵之期将近。
我暗自替宝哥着急,心想:明日就是元夕前夜了,要是红蕖再不发现我身上的“秘密”,那宝哥的希望可就要落空了。
焦忧之下,我只好趁红蕖独自留在房中,不大注意的时候,假装放置不稳,从桌上跌了下去。
“哐当!”
这一摔,差点摔得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不过,好在底座夹层的外盖也被摔开,藏在我身体里的密信,也随之如愿掉了出来。
我终于让红蕖发现它了!宝哥,我是不是很能干?快夸夸我!
红蕖把我和密信从地上捡起来,将信展开阅毕后,又将我重新装置好,点燃了我里面的烛火,将信付之一炬。
做这一切时,她面色从容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翌日,元夕前夜,红蕖将我拿在手上看了一阵。我以为她终于要把我挂上了,结果,她却把我锁入了她装备嫁奁的大木箱中。
箱盖合上的刹那,我知道,宝哥再也看不到我高挂窗外,一身柔辉,对着他迎风而笑的模样了。
红蕖带着我嫁到沁芳阁茶坊东主家后,便将我当作一盏普通的宫灯,挂在了房中。
在那里,我见到了她与丈夫亲热温存的样子。她笑得那样甜,那样天真、无邪又欢快。
宝哥跟我说过,他最喜欢看红蕖笑,那是世间至真、至纯、至美的笑。
我当时便神往过,如今也终于亲眼看到,但却全然不觉得美,只觉得深深的可恶。
不过,她也有过那么一段不大快活的时光。
那是她回门省亲归来之后。在大约半个月的时光里,她几乎日日长嗟短叹、以泪洗面。
我不明所以,心中却不由十分欢喜,心想:她可算遭报应了!欢喜之下,忍不住连烛火都撩得比往常更亮些!
直到后来,我从她丈夫宽慰她的对话中得知,原来她哭,是因为她从小视若兄长的宝哥,在她出嫁的当夜,意外溺水身故了。
那一瞬间,原本炽燃的火心,突然就熄灭了。
她丈夫取下灯,揭开灯罩,奇道:“这蜡烛燃得真快,烛泪把底座都溢满了。”
哼,他懂什么?
我的眼泪,比他妻子那假惺惺、猫哭耗子的眼泪,真挚多了!
果然,不出一月,红蕖就不再哭了。她和她丈夫又恢复了之前甜蜜亲热的模样。
那女人,真是虚伪!
看着他们美满幸福的样子,我的心,好像再也敞亮不起来了。
于是,就在第二年的春天,过完元宵,正是倒春寒的时节,我便开始时不时地对着红蕖吹一吹邪风……
花事未了,红蕖就死于风邪了。
红蕖死后,我假冒红蕖,托梦给她丈夫,让他岁岁年年在元宵前后,必将四角宫灯高高张挂在厅堂之上。
我要让九泉之下的宝哥看见,元宵时我对他迎风而笑的模样。
时光流转,世事轮回,蓦然回首,已过三生。
这一年元宵春夜,我又被照例悬挂在沁芳阁大堂中央。
一位身穿青衫的男子,路过沁芳阁,隔门望向我。
是他!
是那张稚嫩、青涩又倔强的脸!
他回来了!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只是,转世后的他,为何会来江宁府沁芳阁呢?难道他还是忘不了她吗?
“宝哥,宝哥!是我呀,我是……”
无论我怎样呼唤,他都听不见。
我这才想起,我只不过,是一只灯妖。
于是,我以红蕖之貌,现身灯画,与他相见。他果然对我目不转睛,还向小二和掌柜,打听我的来历。
我的来历?我的来历……
他是宝哥,又已不再是从前的宝哥。
而我却依然只是一只灯妖,宝哥心血凝成、替他陪伴爱人、终身困守孤灯、连姓名也没有的灯妖。
那份爱,只有我,还在记得。
那一夜,我再以红蕖之貌,现身秦虹梦中,编了个宝哥也会喜欢的故事,以此说动秦虹,托他将我送到宝哥茔前焚化。
我这一身心血、全副爱意,终于归还于他。
……
在四角宫灯燃尽的末尾,秦虹依稀看见灯中少女,从余烬中幽幽脱出,冲他回眸一笑后,走入了宝哥墓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