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灵》衔霜敛鹤

1、健康路37号

　　姑妄山

　　山间云雾缭绕,灌木丛生，走在山间小路上，只觉寸步难行。

　　一行四人，还有一只狼狗，几人看着前方的路，踌躇不前，只见狼狗疾风竖着耳朵，双眼紧紧盯着前面，四爪在地上不住地刨……

　　沈望拍了拍疾风的脑袋，又低声叫唤了一声它的名字，以作安抚。

　　但是沈望的安抚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疾风也只是抬起脑袋，舔了舔沈望的手，转过头去扯他的衣裳，见主人不动，嘴里还发出呜呜的低吼。

　　沈望见状，有些为难地看着其他三人：“疾风在我们寨子里是最有灵性的狗，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子过，只怕……只怕前头有什么让他不安的，这几年生态好了，这山里说不准会碰到什么，况且这么大的雾……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沈望看着前面几个年轻人，委婉地换了一个说辞，按照当地的说法，猎犬狂吠不止，只怕是前头有不干净的东西，姑妄山位于苗寨西北方，传闻里，这山从前是乱坟岗……也有老人说，从前有个将军被埋在这里，立了碑，后头却又被人掘了坟，自此这山里就怪事不断……

　　越往前走，周渺越是感到压抑，呼吸有些不畅，他只以为是雾里尘埃，烟粒等浓度较厚导致的，这会儿见疾风这样，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他看向走在前面和沈望并排走得唐钊明：“老唐，这雾太大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唐钊明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竹杖往地上重重一戳，说道：“怎么，周大少这是不愿意走了？”

　　这话一出，就连好脾气的时眠也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了脸，再转过头去看另一个人，果不其然，周渺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出口的话也是往他肺管子上戳：“你论文的事儿关我和阿眠什么事儿，没来由的给我们脸色看。”

　　“周渺，少说两句。”见他说话难听，时眠拉了他的手一下，唐钊明脾气暴躁，昨儿个才接到的电话，这会儿只怕在气头上。

　　“几位，这会儿走这路也不安全，咱们寨子也在抢修，这次塌方也不算严重，阿叔说最晚等到后日就可以通车了。”沈望说着，自己心里也嘀咕，出寨子的路有且只有一一条大路，从前就总塌，后头请了相关部门的人实地考察，加固过两次，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塌过了。

　　突然，脚边的疾风冲着一处狂吠了两声，他转头看去，是一只野鸡，扑腾着翅膀从几人不远处跑去，竟没有飞起来，像逃命一般，爱凑热闹的疾风叫了两声，也没有去追，反而夹着尾巴，焦躁地往后退了几步，见沈望不动，又回到他脚边，死死挡在他面前，不断用脑袋顶着他，将他顶的险些站不住。

　　见此，沈望当机立断道：“这路走不得了，我要回去了，你们回不回去？”

　　时眠虽然在劝说两人人，但刚才被突然出现的野鸡吓到，又全程目睹了疾风的变化，他转过头，和周渺对视。

　　“回不回？”

　　周渺没回答，他看向唐钊明，唐钊明却撇过脸去，沈望有些急了：“你们要走你们自己走，往前一直走看到一个村落，到了那边就能看到大路了。”

　　沈望说着，转身想走，也许是心里头过不去，他对几人警告道：“听寨子里的老人说，这一带不干净，零几年的时候发生过好几起命案，死得离奇……”

　　说着，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得，打了一个寒颤。

　　时眠看了看两人，对一旁的唐钊明说道：“这雾大，要是碰到野兽，我们就是跑也跑不掉，这会儿人多，我们就回去等路通了再走。”

　　唐钊明没说话，眼神闪烁，却也没反对，唐钊明性子有些别扭，平日也不难说话，见他这样，时眠心里有数，对沈望说道：“沈大哥，等一下，我们跟你回去。”

　　沈望听到声音，回过头，正想说什么，眼睛却紧紧盯着几人身后，挪不开眼，他喃喃道：“那是什么？”

　　周渺心细，见他瞳孔骤缩，心里顿感不妙，跟着往后看去：“卧槽！”

　　……

　　8月25日，天气，晴，刮南风

　　时眠坐在一辆不起眼的大众里，左边的人一言不发，安静开着车，透过后视镜，悄然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人，那人半阖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将目光移开，时眠看向机场大道两旁飞速略过的悬铃木，本已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你们到云南旅游？”

　　坐在驾驶位上的小张突然开口问道。

　　时眠点了一下头，想起来什么，又摇了摇说道：“这次去是去那边实地考察，写论文用的。”

　　数日前他们一行三人到云南实地考察，研究当地少数民族风俗文化，接连几日碰上了大雨，被困在当地一个苗寨里，地处偏僻，这一逗留就差不多是半个月，那日停了雨，走时却发生了意外。

　　一阵铃声响起，时眠看向声音来源，是中控台上正在导航的手机，小张瞥了一眼，对后座上的人说道：“闻哥，电话，赵局打来的。”

　　后面的人点了点头，颔首道：“接。”

　　电话接通，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这边暂时请人压制住了，你们那边呢？到哪了？”

　　后面的人好像没听到似的，小张接道：“我们刚下了飞机，闻哥这会儿正在补觉呢。”

　　听到这话，时眠往后视镜又看了一眼，后面的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你们……叫你闻哥态度好些，这事儿也是迫不得已，请了这么些人你们也看到了，要不是……也不会千里迢迢去南京请人，和你们队长好好说说，这次就拜托他了，毕竟……他……也是闻家人。”

　　一句话吞吞吐吐，一说完，电话那头就挂了电话，无厘头的，都是时眠听不懂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

　　那日他们回去后报了警，随着警察一同来的还有几个自称是特管局的人，一起上了山的几个人里如今也就他状态还好，能跟着长途跋涉跑这一趟。

　　“这……”小张看向后座，“闻哥，要不……”

　　小张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看到一旁的时眠，一下子卡了壳，闭了嘴。

　　时眠注意到了，但他只当做不知，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地景色。

　　超自然现象调查与管理局，他们是这样称呼自己的，时眠从前是不信这些的，学了几年马克思主义，信了二十多年的科学，若是有人与他说科学以外是玄学，那他铁定是不能信的，但这会儿，看了一眼后座的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也说不清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们浑浑噩噩逃回寨子里的时候，只听见守村的老大爷指着一旁的周渺说他三魂丢了一魂，又指着另一边的唐钊明，言他犯了忌讳……

　　又一阵铃声响起，这次小张没有看向后面的人就接通了电话，那头顿时传来一个略显活泼的声音：“张己思，听说你和老大回南京了？”

　　小张含糊了一声说道：“刚到。”

　　电话那头嗡嗡两声，像是有人捂着手机在小声说话，片刻，那头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和老陈刚下班，约个饭？”

　　“不了，我和老大这会儿赶去做任务。”

　　那头故技重施捂着听筒，声音却比刚才清晰,漏了两句出来。

　　“真是去找那位的……我们……上面真的是……”

　　“你们要和闻哥说什么吗？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先挂了。”

　　“哎，别，等一下，孟队长找老大说有事儿……”

　　后头这时候伸出一只手来，嗓音淡淡：“手机给我。”

　　小张拿起手机，递给后座的人，只见闻越接过手机，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嗯了两声就挂了电话重新递给小张。

　　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了约一个半小时，拐了弯，时眠看着路上的林荫，想着大家从前都爱往市区跑，偏这几年，有名的吃食饭馆都爱开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说是正经的“农家乐”，新鲜菜，心里头想着事儿，过了一阵，车驶进了一条小道，时眠这才看清，这里原来是一片别墅区……

　　时眠坐着这辆不起眼的大众，眼睁睁看着他过了安保，停在其中一栋别墅前面。

　　时眠跟着两人下了车，这才看到不远处已经站了几个人，闻越上前，对站在最前面的人喊了一声：“孟叔。”

　　被称作孟叔的人点了点头，看了小张一眼，又看向时眠，对闻越道：“很棘手？”

　　闻越道：“赵局他们请了青城山那位，破不了。”

　　“难办。”孟长庚蹙眉，点评了一句，他身后两人适时探出脑袋来，对着闻越招了招手：“老大。”

　　闻越颔首，嗯了一声，孟长庚笑道：“你这脾气，这么几年还是没改。”

　　闻越一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做表示。

　　孟长庚转身从左边的人手上取了一个盒子，递给闻越：“东西在这儿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闻越接过东西，打开看了一眼，头也没抬：“不必了，躲也躲不了一辈子。”

　　闻言，孟长庚冲着一处扬了扬下巴：“你不回家看一眼？”

　　“不了。”

　　孟长庚轻笑：“不是说躲不了一辈子？”

　　闻越摇头：“那不一样……叔，等您下次去贵州，我请您吃饭。”

　　孟长庚掐了手中的烟：“你要是有这份儿心，不如早些调回来接我的班。”

　　闻越没在说话，孟长庚摆摆手：“快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闻越又嗯了一声。

　　等大众车掉头，旁边一辆车轰鸣而过，喷了大众一脸尾气，时眠看了车标，只认得是一辆保时捷，他又看了一眼他们坐的大众，着实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许是这一行径被旁边的两人看到了，小张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意有所指道：“别看闻哥如今这样正气凛然不苟言笑的，从前他炸街的时候，只会比这更嚣张。”

　　说着话，小张偷偷看了一眼闻越，见闻越只是淡定瞥了他一眼，于是又偷偷与时眠说了两句：“闻哥平时和我们一起还是很好说话的，这几日也只是心情不好，所以看着严肃了些。”

　　时眠连连点头，看着闻越的黑脸，想着方才的事情，不觉得这是个好说话的人。

　　从别墅区原路返回，时眠看着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这一路以来，他只知道他们要去南京找一个人，一个能解决姑妄山灵异事件的人，但瞧着一个个讳莫如深，甚至连名字也不愿提及，听到最多的便是“那位”，心里不免带上几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们方才说的青城山的那位，他先前也在寨子里看过，只不过与那位守寨人说了几句话，他就跟着一同来南京了。

　　从别墅区出来不久，就迎上了车流，想来是下班高峰，堵在路上，导航也从一开始的预计半小时到达，到后头的预计一小时到达，堵到半路，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越往前，雨也越大，外面层出不穷的喇叭音，车里也能听到雨刮器刷刷响着，心里也被堵得生出几分烦闷来……

　　终于，车子拐进小道，进了地下车库，小张从后备箱中取出来两把伞，递了一把给时眠，时眠跟在两人身后，走了约六七分钟，进了一个小区，看着前面小区的青砖围墙，他看到一旁的墙上标着：健康路，9号。

　　进了门，左拐，时眠这才看清，原来这不是一个小区，这偌大的院子里头，只有两栋房子，皆为三层小洋房，浓浓的欧式建筑风格，半人高的石墙，上头嵌着黑色的栅栏，透过栅栏看向里头，半圆状的阶梯，四棵罗马柱立在上头，再上头，是一个半圆形的小阳台，屋内透出的暖黄的光，照出阳台上的一片盎然生机……

　　小张上前按响门铃，时眠则百无聊赖的看着大门内，眼神却注意到大门旁院墙上老旧的信箱。他打量着这个黑色的信箱，没想到在这里还保有这样原始的通讯工具箱，这一打量，无意中又有了新发现，黑色信箱旁边的青砖墙上，绿色喷漆的铁皮上，用白色的字体写着：37号。

　　他想到门外的9号，这会儿看到37号，心里犯着嘀咕，想找个分享一下这个发现，转头却看见闻越半仰着头，盯着那散发着暖光的阳台看。

　　不知道是在看阳台上的花，还是透过后面的玻璃，看里头的人……

　　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时眠收起跑远的思绪，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人身后，听见咔哒一声，他抬起头看向院墙里头，来人穿着黑色睡袍，头发带着几分微卷，但抓人的，是他露在外头的皮肤，白到发光，若是要形容，时眠只觉得他像是从欧洲墓穴中醒来的中世纪的吸血鬼，摄人心魄。

　　待到那人走近，时眠的目光从他的手上划过，定格在他的脸上，逆着光，能看到睫毛在眼底打下的阴影，眼尾微扬，眸中盛着光，像潋滟的星河，破碎在他的眼里……好吧，这是时眠在心底偷偷想的，眼前的人眼尾微扬，却不见魅，只见从眉骨下的双眼里透露出来的，是一望无际的黑，就像……像湖一样沉静的黑……

　　里头的人开了门，闻越紧紧盯着他，从后面看去，似乎还有些紧张。

　　“秦……秦老板……”

　　秦老板正上下打量着闻越，听到这声称呼，嗤笑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侧了身，开口道：“进来吧。”

　　声音中带着几分暗哑，时眠却是一激灵，从刚才的思索中脱出身来，秦老板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转过头，愣了一下，开口道：“时眠？”

　　这一声称呼，轮到时眠愣住了，他小心道：“您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