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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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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凛将所有的声音和动静甩在身后,踏上霜寒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
他只想往前,飞得越远越好,甚至忘了方向,直到脚下霜寒一歪,是灵力透支到了极限。他不受控制地和霜寒一起从半空中坠落,只来得及搜刮出最后那点可怜的灵力做个缓冲,便连人带剑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尽管幸运地降落在了一片松软的枯草地,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摔得他浑身钝痛、头晕脑胀。叶凛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才艰难地支起身子来,捡起剑一瘸一拐地走到目之所及的一条小溪旁。
溪水倒映出皎洁的月光,也颤颤巍巍地倒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样:脸上、身上沾满混着血色的泥土和砂石,已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衣衫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裂开的布条滑稽地随风飘飘荡荡;脏兮兮的面上只有一双眼还看得明晰,也泛着红,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委屈。
不像是世人口中所谓的清冷剑尊,倒像是从三重天爬出来的恶鬼。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叶凛不可自抑地发笑了会儿,又慢慢敛起了表情。
他方才,就是用这副模样面对许清欢的吗?
许清欢。
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叶凛索性靠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旁,任那个名字划过脑海。
秋日的夜晚凛寒,冷意仿佛从骨头缝里渗进身体,却不及他此时心头的矛盾半分。情绪散去后,叶凛回忆起那人含泪乞求自己的模样,就忍不住心软和懊恼。他方才说的那些一定伤到许清欢了。他痛苦地想,他本该更冷静些的。
可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向来寡淡的情绪好像总是会出离他的控制,以至于似乎每次遇到许清欢后,他都在生气。
其实他本来应该庆幸的。叶凛不禁自嘲。一直以来,他都在纠结自己对许清欢和许欢的雷同的感情,现在得知他的感觉从未有错,这份分裂的心绪也可以合二为一了,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欺骗就是欺骗。叶凛仍感到偏执。在许清欢还单纯作为许欢和他接触时,他就不是没感觉到,许欢有很多事瞒着他。可那时的他以为,只要许欢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总有一天,他会愿意与他坦诚,所以他选择忽略这一点,与许欢成为他希望的那种关系——他口中所谓的,朋友。
但是如今,连许欢这个人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他还可以相信什么?许清欢的那些理由,叶凛不是没有听进去,可他还是觉得荒谬: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一个曾经毫无联系的一宗之主抛下拥有的一切,化身为散修来到他身边,只为替他解决难题,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他?
也许确实没有什么阴谋,也不像他气上心头时,把许清欢说得那么不堪。可他现在真的无法面对许清欢,甚至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许清欢在不同身份下与他相处时做的事,说的话,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微笑,什么是出于真心,什么是逢场作戏。而他真的很累了。
叶凛疲倦地闭上眼,胸口却还一跳一跳地疼,表面下的那颗心躁动着,让他不得安宁。
叶凛在原地歇了许久,直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落在脸上,才站起来清理了一下仪容后,御剑回了归鹤门。
行至主殿前,发现门是开着的,叶凛便直接迈步走了进去。殿中正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子莫名的有些佝偻,叶凛多看了两眼,才认出那是江逸白。他好像刚汇报完什么,垂眸等着萧丛发落,而上首的人捏着眉心,好半天才出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师父。”江逸白也没抬头看萧丛,作完揖便自顾自地出门了。萧丛目送人远去,没忍住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旁边还立着一个人,将视线移过去后,又是一顿,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凛不解:“什么怎么了,师兄?”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一脸如丧考妣地回来了?”萧丛哭笑不得道,“逸白是因为没追到晏宁,倾慕的仙尊还跟着一起跑了……你又是怎么了?”
叶凛却一时没有再答话。
萧丛见他这副模样,本来存了些的调侃心思也顿时收了起来,紧张道:“你不是去边界处理魔族侵袭了吗?难道也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这个。”叶凛缓缓道,忽然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萧丛身上,“师兄早就知道许欢和许清欢是一个人了吧?”
萧丛一愣,没想到叶凛说的竟是这件事,不由得有些心虚:“我……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想起来,易容术对比自己高阶的修者不管用,所以在我将他带到剑阁的时候,师兄就已经认出来了吧。”叶凛平静的话语下波涛暗涌,“因着这一遭,所以在之后的试炼大会,师兄也才会和从前从未来往过的青云宗宗主这么亲近。”
萧丛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从上首的座位站起走到叶凛身前,拉过人歉意道:“是,我承认,我早就知道了。一直没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清欢求我别揭穿他……”
“他那时同师兄说的也是那些理由吗?”叶凛却像听不见他的话一般,只是自顾自道,“说想接近我,保护我……”
却在一开始,就用谎言来伤害我。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萧丛却像能听懂他的未竟之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了,于是放下攀在叶凛肩头的手,后退一步道:“阿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从小到大,除了剑道,你就只关心过这么一个人,我也是看他对你好,才放任他留在你身边……若你当真接受不了他对你的欺骗,从此以后就离他远些吧,总归剑阁和青云宗还隔着些距离,此生不复相见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可感情之事……怎么可能就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解决呢?若叶凛真能做到,恐怕也不会来找他挑明这些了。
萧丛望着叶凛,果不其然看到人安静地盯了他一会儿,便沉默着转身走了。待人消失在视线中后,萧丛才望天无语,心里在许清欢的小人上狠狠扎了几针。
苏清融恨不得将江逸白的魂都勾了去,许清欢更是把他师弟伤成这样,这青云宗,真是越靠近越不幸吧!
与此同时,许清欢终于回到了萧丛腹诽的青云宗。
叶凛离开后,他在那片荒地上站了许久,无力感爬满全身,近乎要将他淹没。几个月来靠近叶凛的努力一夕清零,甚至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他和叶凛现在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许清欢站到眼前阵阵发白,却仍不及心头钝痛半分。叶凛走得那么决绝,像是已经将他世界里的,无论是许欢还是许清欢,都宣判了死刑。
他像是已经感受到霜寒插入心口的疼痛,低头一看,胸口衣料的颜色真的洇深了一块,原来方才拉扯间,心口的旧伤崩开了。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心疼地望着他的伤口轻颤了。
只是,比最在意的人就此远离自己更崩溃的,是他在接二连三的打击面前,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处理青云宗的一地鸡毛。许清欢也想脆弱地大哭一场,但他现在必须振作起来,如果他倒下,他不知道青云宗要怎么度过这次难关。
将柳盈盈移交仙庭、抵达青云宗上空时,他竟瞧见整个青云宗宛如一座空城,最该热闹的日间,路上却没有一个来往的弟子。许清欢心里猛地一沉,慌忙在主殿前落地,直接推开了紧闭的主殿门。
看到宋清玦坐在桌案前的那一刻,许清欢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而后方才被他憋回去的泪水便隐隐有了要复发的前兆。
宋清玦也被他开门的巨响吓得抬起了头,看清来人后惊喜得脸色一下明亮了起来,冲下座位来到他身前道:“清欢,你终于回来了!”
“师兄。”只是叫出那两个字,许清欢就哽咽得再说不出其他。关于晏宁,关于段清辰,关于叶凛,近期经历过的所有忽然又浮现在眼前,下一秒却统统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承接了。
宋清玦搂着他,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我知道,我们清欢受委屈啦……”
“没事,师兄在呢。”
泪水应声再次决堤,两人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许清欢才终于停止了抽噎,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宋清玦,眼眶还是红的:“我回来前明明对自己发誓,不要在师兄面前哭的。”
“行啦,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坚强?”宋清玦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哭够了,我们再来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儿。”
两人来到主殿的内室,相对而坐,许清欢先发问道:“师兄,弟子们都去哪了?为何我来的路上一个人都没看见?”
宋清玦却不答,只是神情紧张道:“你先告诉我,仙盟的消息是真的吗——赤阳偷盗归鹤门秘籍,阿宁是魔族,被清融带走逃窜?”
“……是。”许清欢艰难应道,不由得攥紧了拳,“是我无能,明明想在试炼大会上让青云宗重振雄风,却没发现队伍中早有人生了异心,闹出这么多祸端。”
温暖的掌心却包裹住了用力到泛白的手,许清欢抬眸撞进宋清玦担忧和宽慰的眼中:“别这么说,不能怪你。”
“赤阳长老是我们的师伯,当年在师尊掌理青云宗期间也一直是辅佐在左右,谁都想不到他会一时为贪欲所惑,做出这种事;阿宁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虽然修炼是慢了点,品德却从来是没有问题的,也没有半点魔族的样子,你会被他蒙蔽也实属正常……”许清欢闻言暗叹了一声,看来他与晏宁割袍断义之事也一并传出去了,撇清了这关系,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宋清玦接着将目光移向远处,忧心忡忡道:“但他在青云宗内潜伏六年从未被发现,这是不争的事实,因此现在宗内人人自危之,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师兄弟,甚至教习的仙尊、长老也是魔族……所以我才下了禁令,让所有人待在自己的住处,以免造成恐慌。”
“原来如此。”许清欢刚松开眉头,又忍不住皱紧了,“但治水宜疏不宜堵,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然矛盾积累久了总要爆发……必须想一个能让所有人看见和信服的处理方式才行。”
“你是说……涉及到整个宗门的一次'肃清'。”宋清玦跟着沉吟道。
“而且……恐怕得从你我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