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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隐竹村位于郢都东界二十里开外的碧峦山山脚,因周围环绕十里幽幽竹林而得以此名。炎炎夏日之时,漫山遍野的盎然绿意滤过了酷热,委实是一避暑佳地。

      骑着我的爱马小白驰于崎岖的山路上,眼前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碧。阳光调皮地挤进重重叠叠交织着的竹叶间,穿过空隙播撒在蜿蜒的小径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圆形光斑。空气中满溢着沁人心脾的凉爽,顿感红尘荡尽,疲劳无踪。

      夏风在竹叶间嬉戏打闹着,一个不留神打掉了一片叶子。竹叶晃晃悠悠在空中转了个圈,轻轻飘到我头顶。我轻笑一声,两指夹住那片叶子,朝身旁竹林一射,霎时竹叶如雨。潇潇而落。

      隐约中遥见远方一面大旗迎风飘扬。朱红的旗底上一个翠绿的“酒”字颇为引人注目。不禁暗自发笑:这么多年了,朱大娘的喜好还是如此啊!

      视线渐渐开阔起来,那面大旗俨然已在眼前。旌旗旁是一家小小的竹制酒楼,竹竿的青碧已被淡黄所替代,却依旧清新怡人。只是,貌似不为朱大娘所喜,几年前她就一直叫嚷着要拆掉重建了,大概是碍于成本,还迟迟尚未动工。也亏得这样,算是保住了这一雅致之地。

      翻身下马,正欲往前走深入村内。耳边传来一声九转十八弯的吆喝:“这位客官生的好俊哪,要不要进来喝点儿小酒,听点儿小曲啊?”

      酒肆内扭出来一穿红戴绿的中年妇女,正是朱大娘。

      但见她脸色攸然一变,满脸难以置信之色,艳红的厚嘴唇此时正不雅地张得大开,恰能放入一枚鸡蛋。

      “笑笑……是你吗?”带着丝不确定。

      “是啊。”我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我□□娘买下时脖子上挂有一块刻着笑字的玉佩。是以在隐竹村我被众人唤作笑笑。

      “哎呀,笑笑你真是的,这么久了也没回村子看看了啊!不过话说笑笑你可真是越长越俊了呀,比人家黄花大闺女还要生得水灵哪!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啊,当然,其实没有是完全不用担忧哟,我儿媳妇就要生了!这一胎啊,保准是个女胎!要不干脆就现在把婚事定了算了吧。嗯,让我想想,日子嘛……”朱大娘絮絮叨叨地讲了开来。

      不错,看来果然一切都没有变。

      自从见我第一眼时朱大娘就动起了将我入赘进她家的念头,当时她已怀胎八月,于是她就与干娘商量着结为亲家。干娘一想四岁的差距也还刚刚好,就爽口同意了。哪知这一胎却是一儿子!

      恐怕天下再没哪位母亲在得知自己有了儿子后会像朱大娘这般了吧,人类的所有表情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后杂糅成一种独到的虚无。而正当干娘开始考虑要不要开导开导她时,朱大娘突然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家,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她的亲妹妹有喜了。

      只可惜这一胎又是一男孩,不过朱大娘显是并未气馁。接下来几位表姐妹们轮番上阵,可叹的是老天爷似乎偏偏爱作弄她,不仅这几位纷纷出局,就连家里的阿猫阿狗都一窝窝的尽是公崽。

      我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没想到竟是越挫越勇哪!都十来年了,还惦在心上不肯罢手……

      嗯,这份毅力倒实属难能可贵啊!

      “朱大娘,天色不早了,不打扰您做生意了。我先回去看看娘!”眼看她的话如决堤洪水一般断无收回之势,我不得已委婉地打断了她,准备离去。

      朱大娘一副才返到人世的表情,刚回过神来便拉住了我“笑笑,等我一下!”说完,小碎步走进酒楼,稍许时间便捧出了一个铜红色的酒坛,笑道:“我给你酿了几坛竹叶青预备着大婚时用,这一坛,你先拿回家尝尝!”

      感动与莫名的心虚在心中缠绕交错着,我双手接过酒坛,抱入怀中,最简单却也是最真挚地道了声谢谢,挥手作别,便朝村子里面行去。

      路上遇见几位熟识的大叔大伯大婶大妈们,向他们一一打了声招呼,他们倒都是不约而同露出惊喜的神情并笑呵呵地同我闲扯了几句。儿时嫌土的乡音如今却听得那么顺耳。

      干娘的房子位于村内主道的尽头。远远就望见那楹熟悉的小茅屋,走近后只见屋外用桑条编绕成一圈篱栏,灰褐中夹杂着数抹墨绿,想必是家畜撞坏后干娘刚亲手修补好的。篱外约摸有两三分良田,整整齐齐地种着些时令蔬菜,篱内一口朴素的土井,数只母鸡正精神抖擞地追着一只公鸡满院乱跑。

      我将小白栓到一旁的槐树上,便朝着屋内喊道:“干娘,我回来了!”

      “笑笑?!”如惊雷堕地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我虽已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双手一颤,酒坛几欲抖落。小白长嘶起来,春日里也没见它这么精力充沛、声嘶力竭过。篱内母鸡晕厥了一地,仅存的一只正被那公鸡逐得慌。

      唉,干娘的老毛病又犯了!

      房门咿呀一声开了,干娘大步迈了出来,虽已到不惑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见到我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笑道:“呵呵,听到你的声音一激动就没没忍住……”

      “没事的!”我伸出一只手欲将娘扶进房,干娘一摆手,快步踏入屋道:“我这老骨头还硬朗着呢!”我笑着摇了摇头,紧跟着走进了屋。

      坐在自制的竹凳上,掀开了坛盖,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正待邀干娘共品美酒时,娘走到我身旁,问道:“这次来有什么事啊?”

      “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干娘了吗?干娘真是无情!”我一脸忿忿状。

      “得了,你小子就别装了,你要来也不是这个时节来啊!”娘笑笑,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

      知道瞒不过也并不想瞒过娘,我细声嘀咕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

      “啥?”

      “我说,我要成亲了!”这次加大了音量。

      “哈哈,哈哈哈哈……”

      屋梁上的灰扑扑地落了下来,倒是把刚开盖的酒坛给封顶了。

      唉,我这坛上好的竹叶青还未喝上一口呢!

      干娘的眼角渐渐地溢出点点泪光,道: “晚上给你干爹烧柱香吧,他肯定会乐坏的。”

      我心下有些黯然,点点头应了下来。

      干爹的坟在距家不远的东面的荒地上,光秃秃的黄土上一座孤坟。夜风袭来,在我耳边呢喃细语。我跪于坟前,祭上三柱香,呆呆地看着青烟萦绕于眼前。视线慢慢模糊了,回忆却清晰生动地涌动出来。

      最后一次与干爹相处的场景竟然是我与他的争吵。当时我贪玩厌学不思进取,干爹训斥了几句,我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爹你不要管我,我知道你逼我好好读书就是为了光耀门楣脸上有光,使自己晚年有个好着落。你放心,我就算不读书也照样会好好孝敬你的!”说罢赌气就跑,隐隐似乎听到干爹的声音“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一点啊!”带着些微的苦涩。

      那时的我,又怎知这竟是我与爹的最后一面。当晚爹就因为一口痰堵着没咳出来,就这样突然地离去了。我从悲痛欲绝的娘口中才得知爹患有宿疾,因怕我担心一直瞒着我,说是体质虚弱易感伤风。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钱去治,而就算有钱也难得治。于是就这么能拖一天是一天,攒着的钱一分不留的都给了我读书。

      血汗钱……原来真的是用血与骨,用鲜活的生命换来的钱哪!

      逝者如斯夫,死了的人已成过往,而活着的人终究不能一辈子活在内疚与自责中,只能带着觉悟继续为了所谓的生活前进。在人生这条漫长又短暂的道路上,我亦步亦趋地走着,小心翼翼地伪装着自己。而有时会走得太辛苦太劳累,这时那份深埋在地的的内疚与自责便又会卷土重来。我在层层痛苦中喘息着,却忘记了去回头看看那份曾经的美好,去体味干爹对我最单纯的希冀。

      孤冢前,干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我低下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爹,孩儿过得很好。”

      “爹,孩儿就要成亲了,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爹,对不起……谢谢……”

      视线愈发模糊了,这回却不是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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