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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场雨 ...

  •   沈志伟又去了一次江汉大学,临近毕业,大学的第二学期总是显得格外忙碌。

      学生忙,走路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大半用,为自己毕业的工作多份可能,想来这个时代的更新换代之快,这些学子也很快就能在社会的摧残之下领悟了。

      沈志伟早已对这条路十分熟稔,从南大门一路直行,到教秘的行政办,一路穿越教学楼和操场,还有一个小公园。这是最快乐的一段路,也是最痛苦的一段路,他看着学生们欢笑的模样,就想起了以前那个雄心勃勃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个顶替事件,他本该可以昂首挺胸带着学长的身份,和学弟学妹们切磋学艺。

      行政办的蒋老师看到沈志伟的身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这些天来他几乎要把这里的门槛踏破,为的就是一个公道。可是年代久远,不是他不想帮,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这件事情爆出去总归也是学校的一个丑闻,能息事宁人总归是最好的。

      “这样吧,我们这里管档案的是罗老师,你去他办公室找找他吧。”

      沈志伟不是看不出老师们在和他踢皮球,但是他没法子,死马当做活马医也是一种良药。

      事情也不算出乎自己的意料,罗老师一听到沈志伟的名字就皱了眉头,连找都没有帮他找一下,只是随便搪塞说当时正是高考放开的前几年,保管措施还不是那么完善。加上几年前崇明岛发过一次洪涝,这些学生的档案基本上都已经不存在了。

      “你是什么情况?”

      沈志伟又一次低声下气:“老师,我求求你帮帮我,我八零年考上的大学,物理系,被人顶替身份去念了,现在我必须要找到这人。读大学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如果我能念大学,我一定会改变我的人生的。”

      老罗瞥他一眼,打着布丁的外套,牛仔裤洗得发白,一看就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

      穷鬼,还谈什么理想。

      “兄弟啊,我和你说,你这样去找已经没有意义了,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就算你能找到,那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难道学校还会让你再念一次大学吗?”

      “听我的,认命吧,回去该干嘛干嘛,把生活过去,凑合凑合得了。”

      凑合?

      沈志伟走出老罗的办公室,依旧是那样可悲,他最讨厌这个词汇,如今也要这样认命了吗?

      他回想起自己悲凉的一生,看着面前学生来来往往谈笑风生的模样,竟然一下子头晕目眩,双腿没了力气,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认命这个字眼,不光沈志伟讨厌,赵芝雅也是一样。

      看着昔日的追求者变成和自己抢婚后财产的贪婪模样,她不禁开始感慨世事无常。

      “我劝你日后好自为之。”

      “赵老师,你这爱说教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呢,”方子清事到如今倒也不再藏着掖着,“老实说早就烦了你了,现在总算是耳根子清净了。”

      “你以为我身边少了个吃软饭的,我的生活难道会比你过得差不成。”

      “不过我警告你,离那个女人远点。”

      方子清这人讲话油腻,她以前倒是没发现。

      “怎么,你吃醋?”

      “可别恶心我,我怕我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她是有家庭的有孩子的,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在破坏一个家庭。”

      “那你呢,赵芝雅,”方子清扔下这些话,“你根本忘不了那个穷小子,又何必找我这个替代品,心里没腾干净地方,谁住进去都不会幸福的。”

      赵芝雅愣在原地,不再与他辩驳是非。

      从前自己讲话向来都是优雅从容,如今的这副泼妇模样,怎么着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往后的日子,不管再如何坎坷,她都要活出个不一样的盼头。

      沈艾的文科特长生考试日渐逼近,高考也只剩下不到一百天的光景。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也很值得期待,未来是怎么样的,这对每一个高三学子来说都是特别新鲜的体验。

      可是越到了节骨眼,她越是害怕起来,未知的恐惧不断滋生,叫人心里没底。

      沈和君的日子像是一锅煮不熟的稀饭,她越是用汗水辛勤耕耘,生活的一潭死水就越是滚沸不开。

      外公的脑子越来越不清醒,虽然还是开不了口,但是有时候会咿咿呀呀地疯言疯语几声,指着屋子开始不断哆嗦,就好像要说什么似的。

      这让沈艾觉得内心十分担忧,为什么,所有和她亲近的人,都要一步步远去呢?

      不过离别算不上特别突兀,在曹管家收拾病房东西的时候,郑屿年忽然想起了一个念头。

      沈艾这个人最重情义,李念一时糊涂和她说的事情她都能记挂得茶饭不思,如今自己这般不辞而别,指不定要让她如何牵肠挂肚。

      万一影响了考试,那还真是个罪过。

      “曹叔,买点水果牛奶,还有补品,尤其是补脑子的,之前郑志扬给我的那些名师押题密卷,也一并带着,一会我们先去个地方。”

      “好。”

      曹管家心知肚明,只是照做。

      路过商店的时候,他给郑屿年还打包了一碗长寿面,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却过得这样安静无常。

      少爷打小就懂事早,刀子嘴豆腐心,一身的情怀都给了别人,自己永远是那样恬淡寂寞的。

      “郑屿年,你怎么来了?”

      沈艾打开店门,没想到雨天的第一位顾客,竟然是自己的故人。

      “曹叔,把东西放下吧。”

      “来都来了,怎么还带那么多东西啊?”沈艾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他来,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你刚刚那句话,很像我家那些啰嗦的亲戚。”

      沈艾被他呛到,这人真的很装,嘴也很欠,明明能好好说话,非要像枪子似的,噎你一回,才算是成功会晤。

      “在医院待了那么久,没治好你的臭毛病啊。”

      特殊名词在特定时间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针眼,扎到皮肤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跟着畏惧起来。

      “要不坐下喝杯茶?”

      “不了,我还有事,你……”

      郑屿年摆手之际,里屋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砸在地上咣当作响。

      “坏了,外公!”

      沈艾赶紧往里赶,郑屿年也跟着进去。

      推开房门,满屋子的中草药味,旁边的暖炉里还焚着艾叶。

      樟脑丸的味道混杂着廉价的老虎油,在腐朽斑驳的墙皮上书写着岁月的印记,那是一股几近凋零的气味。

      一个老人扑腾在地板上,脚缠在一块棉布上面,似乎是在挣扎的模样。

      “小君,小君……”

      这确乎是个稀奇的事情,连沈艾自己都不敢相信,外公竟然开口说话了,还吐出了清晰的几个字。

      “志伟……”

      紧接着,外公竟然对着郑屿年笑了一下,眼眶里一下子淌出眼泪,像是有许许多多话要说,可是身子却一会又动弹不得了。

      沈艾又惊又喜,这样的形势,多久没有在家中发生过了,难道是病情终于好转,有了痊愈的迹象?

      可沈艾又不敢去多想些什么,文学作品里面对于死亡的描述往往是极度空虚而悲凉的,那些走马灯的回忆会编织成长串的电影,一幕幕播放在你最遗憾的瞬间。所谓回光返照最是可怕,以为是刹那的好转,没成想会变成永恒的离别。

      想到外公辛劳的一辈子,沈艾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时候,出人意料的一幕却发生了。郑屿年却伸手给外公顺气,替他盖上被子,收拾起他刚刚踢乱的东西。

      几乎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激,沈艾愣愣地问。

      “郑屿年,你不怕吗?”

      如果换成别人,此时一定害怕地逃之夭夭,可郑屿年却意外平静。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更谈不上嫌弃。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长短不一罢了,他们陪我们走过那么多日子,如今这样,只是重新变回了孩子,该换我们照顾他们了。”

      “你外公是个很好的人,直到现在,他心中最大的盼头,还是自己的子女。”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又默不作声了。

      沈艾知道,他又想起自己的母亲了。

      从沈家离开前,郑屿年踌躇许久,最后总算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

      “这个送给你。”

      沈艾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漂亮的珍珠发卡,就和那天医院电视广告里的女明星带的一模一样。

      因为男生攥了好久,这发卡还有他手上的温度。

      见沈艾不说话,郑屿年便问。

      “怎么,不喜欢?”

      “我喜欢……”

      两人眼神交汇在一块,话语缱绻。

      “喜欢就收下吧,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

      “喂,郑屿年。”

      “干嘛?”

      “生日快乐。”

      “那天领家校单,看到你的身份证号了。”

      沈艾说话笨拙:“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要过好自己的人生。你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上天一定会厚待你的。”

      “好,谢谢你,再见。”

      两人就此挥别,从此分割了许多岁月。

      这些天里,沈志伟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止不住的崩溃和绝望,都在这个家庭上演。

      沈和君一向雷厉风行,但是遇上这种事情也只能宽慰弟弟。其实,比起弟弟的悲剧,她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她恨过,也哭过。懵懂的年岁,封建的思想,却将她束缚得喘不过气。为了弟弟舍弃学业,早早地走入社会打工,如今落得孑然一身。

      “爸,你知道吗,我考上大学了!江汉大学物理系,我考上了啊!”

      沈志伟拉着年迈的父亲,情绪几近崩溃。

      “沈志伟!你先冷静下来,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商量。”

      沈和君拉住他,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置什么气,生活本就如此荒唐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妈,是我不争气,才让别人把我的大学给念了。”

      “姐不怪你,姐要是怪你,这些年早走了。”

      沈艾也帮腔着说话,学业之于未来的重要性,她比谁都清楚。

      “舅舅,这怎么能怪你啊,都是那个人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而此时,外公的手颤颤巍巍,似乎要说什么话,但是几近声嘶力竭,却依旧吐不出来一个字。

      整个沈家一连好几天都陷在恐怖的阴云里面。

      沈艾即将到来的高考,沈志伟一去不复返的高考成绩,似乎高考这个词汇,圈住了太多的未来。

      几天后,令所有人都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外公的床上空无一人,床褥却很整齐地叠着,看上去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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