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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诡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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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灯燃的是期盼,童谣颂的是虔诚。
荀川泽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满月。他早就已经不信这些浅薄的期盼和虔诚了,于他而言,神明从来没有施舍过任何慈悲。
“啊,暗蝶!暗蝶!”,一声尖叫打破合家欢。
空中凝结出了一只只莹黑色的蝶,振翅而飞。朝云和暮星,还有一些仙师府的术士们都闻声汇聚到了常华街上。
暗蝶还是出现了……难道不是他?
沈烟雨正欲跃下高台去除暗蝶,手腕被突然握住。
“你想听听我的童谣么。”,荀川泽握紧她的手腕。
沈烟雨抬头,他不喜不悲的神色已然消失。她从他眼里看见的是一抹肃杀之意。一只暗蝶停在他指尖,瞬间变成猩红色,如一团被点燃的烨火。
诡蝶!
沈烟雨欲召出天枝来,诡蝶已经停在了她手腕上,沈烟雨只觉得此刻灵力顿失,一种无力之感袭来。她挣脱不开诡蝶,也挣脱不开荀川泽桎梏着她的手。
“真的是你,你怎么能……”沈烟雨瞪着他。
“对,是我。既然你这么费劲心思,又这么想知道为什么的话。我现在就都告诉你好不好。”
“传闻中那西曙国三世子生来就不是肉体凡胎,除了与生俱来的灵骨之外,他的血肉身躯还能招来鬼魅,稍加利用就能用于操控傀儡。所以他从小就被训练成战场上用来杀戮的恶鬼,灵力和鲜血的巧妙配合,让他一骑绝尘。”,荀川泽不看沈烟雨,他凝望着满月,平静诉说着这个故事,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后来西曙国世子被俘,如此仙明净月的仙月国和那清高的君王褚庭怎么可能会去处死一个阶下囚呢,褚庭只是下令剜去了他的灵骨而已。”,他轻描淡写,却让人寒得像置身冰川。
荀川泽转头看向她,伸出手,指甲隔着衣料轻轻划过沈烟雨的后背,冷得她一阵颤栗。
“仙月府沈忠义的女儿沈烟雨,破例被封为公主,没想到生来却是个没有灵骨的凡胎。褚庭觉得可惜,就把西曙国那被剜下的灵骨赐给了她。”
他指尖还停顿在沈烟雨背后,像是要把灵骨描绘出来。
话音刚落,沈烟雨呼吸一滞,瞬间感觉心如坠地,寒风迅速爬满她全身。沈烟雨困在寒风刺骨之中难以喘息,那句“赐给了她”压地她喘不过气来。
喉咙干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有泪从眼眶涌了出来。
他的灵骨……我的灵骨……
高台之下的留存下来的暗蝶纷纷变成猩红色,异常刺目。尖叫之声瞬间此起彼伏。
“蝴蝶杀人了!蝴蝶杀人了!”
长明灯被打翻,悬浮在空中的长明灯也被诡蝶的翅膀划破,燃成一团火焰,纷纷坠落。
常华街火势渐起,伴随着惊呼尖叫声越来越大。
沈烟雨还沉浸在荀川泽那番话的冲击之中,怎么会是这样……
荀川泽踏着诡蝶飞下高台,消失在常华街上。
火很快蔓延到了高台,沈烟雨趴在地上艰难喘息,仍旧用不出半分灵力。
荀川泽用诡蝶封住了她的灵力,他也想让她感受一瞬间失去,被丢入刀山火海之中的感受,如他一般。
高台摇摇欲坠,在顷刻间崩塌。
沈烟雨随着崩塌的高台坠下去。
八年前的春三月,仙月国举国上下欢庆,比如今的上元节热闹更多。黎民百姓挤在常华街两侧,欢庆着仙师沈义远凯旋归来。
沈义远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跟着的是一列列着甲的术士们,宛如游龙。一些战俘们被带上锁链,也在队伍之中。
春三月,繁花正盛。
铁笼里的少年一身带血玄衣显得扎眼。十四岁的荀川泽被锁链桎梏在铁笼里,发髻凌乱,脸上的血还未洗净,一双猩红色的眼里满是戾气。
他嗅不到花香,他身上沾满了血,别人的,自己的。他只闻得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荀川泽被压入仙月国王宫内,跪在大殿前,两侧森然立着两排着甲的守卫军。
“你就是那西曙国三世子?”
褚庭站在台阶之上,眯眼审视着他。
荀川泽一声不吭,大殿外随即陷入一片死寂。
“你杀了仙月国那么多术士,你该千刀万剐。可是啊,我们仙月国不是你们西曙国,不是以怨报怨之国。”褚庭高高在上,“就剜去你的灵骨吧,希望你余生在我们仙月国内以一个人的身份,好好反省。”
荀川泽觉得那日太阳有些炫目,为什么春日暖阳也这样刺眼。
剜灵刀讽刺入他脊背的时候,他听见血流的声音。一滴滴,一股股,如细流般染红了仙明净月的王宫大殿。
他是罪孽深重的怪物,他是苟延残喘的囚徒。
褚庭剜去他的灵骨后,没有囚禁他,给了他一个自由的质子身份,让他带着后背的那一道疤痕在仙月国里苟活。
褚庭真正给他的其实是一场慢性死亡。世俗的憎恶和伤疤的疼痛一遍遍凌迟着他。
他生来不凡,血能控诡魅,所以在出生之后被西曙国训练成一把嗜杀之刃。
也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而已,没什么差别。
剜下的灵骨被赐给了沈义远的女儿。褚庭想不明白这分明是赏赐,沈义远却一副如芒在背的样子。
“王啊,我不求我的女儿成龙成凤,她平平安安就好。”沈义远拘礼不起。
沈义远可以允许自己的女儿庸庸碌碌,可褚庭不乐意。一个仙月国公主是个没有灵骨灵海的人多荒唐可笑,这也意味着他少了一个可以为之所用的人。这么好的灵骨,为什么不要。
褚庭还是一意孤行,赐给了沈烟雨那灵骨。
除了四灵的灵骨外,人和寻常鸟兽精力的灵骨只能易主一次,不是能失而复得的东西。
那日十一岁的沈烟雨还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后背疼痛,可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自己好像被困在一团黑雾之中。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秋天了,她整整躺了五个月。
面对一觉睡出来的灵力,她有些手足无措,父亲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是天意吧。”
仙师府内,侍女们进进出出。白诗宁替沈烟雨一遍遍擦拭着额头,又烧起来了。
朝云暮星在高台的废墟下找到了沈烟雨,暮星看见主子还活着的时候又急又喜,哇哇大哭起来。
诡蝶,灵骨,叫喊声……
沈烟雨此刻正坠在梦魇中,一片幽深浓雾之中,到处都是诡蝶,叫喊声充斥着她的耳朵。她看见浓雾之中那个模糊却熟悉的影子,是荀川泽,衣衫沾满鲜血,烨火慢慢从他脚边燃起,诡异却安静。
“荀…荀川泽!”沈烟雨徒然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诗宁担忧的脸。
沈烟雨呼吸急促,在看见阿姐那一瞬间,止不住眼泪。
“阿姐…阿姐。”
“没事了,烟雨,没事了。”阿姐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
“阿姐…阿姐…西曙国质子的灵骨…我……”
白诗宁已了然,“不怪你,不知无罪,烟雨,别怪自己。”,她替沈烟雨擦掉了泪。
仙月国的冬天真漫长啊,沈烟雨每天握着汤婆子,与汤药为伴,缩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茫然发呆。
上元节之后,整个仙月城陷入一片萧瑟与死寂之中。沈义远没回来过,边境动乱愈演愈烈,魔域妄图以这些镇压与管制为借口对仙月国动兵。
魔域魔主得了青龙灵骨之后没有露面过,关于他的只有一些骇人的传言,说他已走火入魔,现在竟妄图攻打仙月国。
除了外患,还有内忧。暗蝶变成了诡蝶,仙月国公主因诡蝶坠下高台,黎民和术士也死伤不少,西曙国质子不知所踪,传言他已逃回西曙国。
仙月国在这内忧外患中,人心惶惶。
仙月府上下也一样,眼看着快过去一个月,仍没有传来沈义远的捷报。
传言慢慢变成现实,乌云笼罩着整个仙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