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30章 犒军 ...
-
飞霜殿外,孟福捧着一盏花灯,踩着小碎步跑进了正殿。他一抬眼,正瞧见坐在暖榻上的懿安帝,便立马奉上笑脸,弯着腰走到了李肖的面前。
“陛下,这是储宫太子妃殿下送来的灯,想请陛下您题个字。”孟福把灯双手送到了李肖的面前。
李肖侧目看了一眼,慢悠悠道:“太子妃倒是在这方面上心。”
孟福笑着回道:“太子妃殿下操持储宫事务,还能想起咱们陛下喜欢在年节时分给花灯题诗写词,确实是上心。”
李肖的脸上没什么笑意,他接过那花灯,随手落了两句诗,又一挥手,示意孟福可以退下了。
孟福见懿安帝兴致不高,讪讪地拿了灯,准备退出去。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坐在内殿的李肖突然开口了:“慢着。”
孟福赶忙小跑着回到李肖脚边:“陛下,有什么事吩咐吗?”
李肖捡起桌上一张奏折,抛给孟福,说道:“这个拿出去,烧掉,不要让旁人看见。”
孟福心领神会,揣着奏折退出飞霜殿,转手把花灯扔给了自己的小徒弟:“拿着,速速回去送给太子妃殿下。”
说完,他找了个角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懿安帝吩咐他需要立即烧掉的奏折。
自从高隆贵离京,太子李煦便把自己的贴身内侍孟福送到了懿安帝身边。
只是懿安帝李肖用顺手了高隆贵,换来一个孟福,总是多有不便。
李肖的母妃去得早,又少有父亲关怀,除去高隆贵和几位奶娘的关心外,他在京梁的日子过得着实凄苦。
十五岁时,李肖获封秦王,出陇平,此后整整二十一年没有回京。直到仁熙先帝驾崩,淳隆太子薨逝,攸王疯癫,他承继大统。
自登基以来,高隆贵始终伴李肖左右。因此,年初之时,李肖狠心下旨将高隆贵派往广宁府监军时,朝野哗然。时政多议,这是懿安帝要使心腹控制北境。
可倘若懿安帝真的要使自己的心腹控制北境,高隆贵又怎么会被原奉所掣肘,在广宁府动弹不得呢?
因此,又有人言,李肖是要动穆王一系的根基。
“可有夷中的消息?”原怀宁刚拆了一封从广宁来的密报后,转头问向自己下属。
影卫司小都统、原怀宁的徒弟苏戎摇头道:“尚无,夷中这段日子安静得很。”
原怀宁一抬眉:“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的穆王殿下难道不打算回京吗?”
苏戎答道:“除了前些日子穆王给陛下递了封折子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原怀宁稀奇道:“那还真是不对劲。”
“所以,要派人去查一查吗?”苏戎问道。
“不了,”原怀宁一摆手,“没有动静是好事,倘若穆王日日关照北边,那咱们还不得累死?”
苏戎笑了。
“你把密报处理掉,余下若是再有消息,就去公主府里找我。”原怀宁嘱咐道。
从影卫司到端懋长公主的府邸不过是皇城脚下一拐弯的距离,原怀宁难得稳重,没有跃墙翻窗,而是走了正门。
长公主李殷此时正在张罗张灯扫房的事,转头看见原怀宁,笑着招呼道:“过来,替我把灯笼挂到屋檐下。”
原怀宁还是一身玄色的男子打扮,她有些不情愿地接过灯笼,小声道:“不是上周才换上一个吗?怎么今天又要挂另一个?”
“入了年关,周周月月的灯笼都需要不同才行,待等除夕当夜,还要换上宫里送来的胡灯,寓意是红霞笼云,年岁守节,朝朝暮暮……”
“行了行了,”原怀宁一踩围栏,旋身飞跃而上抓住房檐,利索地替李殷挂好了灯笼,“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殿下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
“朝朝暮暮,得心一人。寓意多好啊,我当然要信。”李殷笑了笑,“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和我进屋去看看陛下赏赐的东西吧,有一个银簪子,我觉得蛮衬你。”
说完,便拉着原怀宁进了内屋,又命小厮关上了门。
屋外哄闹,到处都是来往的下人。原怀宁站在门边听了半晌,转头冲李殷一点下巴:“殿下。”
李殷已端坐在矮桌前了,她急切道:“有消息了吗?”
“还没,南边安静得吓人。”原怀宁答道。
“这就要到除夕了,穆王今年难道不回京了?”李殷疑惑道。
原怀宁摇头:“穆王反常得很,不知为何突然静了下来。这近一年来,他的那些小花招层出不穷,恨不能自己插翅膀飞去北边,把原奉逼死。可是如今,偏偏又安静了。要是依我,原奉就该在葛越一事败露时,直接向陛下捅破穆王的居心,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看看,他一堂堂亲王,竟能做出这等下流的事。”
“原奉不会这样,他是明白人。”听完这话,李殷却出奇的平静。
“明白人,什么叫……”
“阿蘅,”李殷抬手打断了原怀宁的话,“不必再说了。”
原怀宁抿了抿嘴,眼神暗了下去。
“对了,我前几天听说,穆王给陛下递了一封折子,你可知道折子都写了什么吗?”李殷又问。
原怀宁心不在焉道:“大概又是问安吧,穆王对陛下最勤勉的事难道不是问安吗?民间话本里面都写,穆王殿下别名叫李问安。”
“放肆!不许编排穆王。”李殷斥责道。
原怀宁见状,却不怕她,反而接着道:“殿下,您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李殷瞪了原怀宁一眼,不说话了。
可惜这位懿安帝的幼妹、大俞的长公主殿下生了一副温婉柔和的面相,瞪人时也瞪出了些许娇嗔的意味。原怀宁看了,反而笑出声。
她伏在李殷身边,去拉长公主垂在地上的袖笼:“殿下,微臣前几日从思云市集买回来的鸳鸯锦扇呢?您不是说看着好看,想要再买一把吗?明儿我出城,到时候……”
“我不想要了。”李殷甩开了原怀宁的手。
原怀宁笑着起身:“看来殿下确实不想要,那臣就告退了,等过几日再来。”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慢着,”李殷又开口道,“到时候记得把穆王的奏折带给我。”
穆王的折子是腊月十三送到懿安帝桌边的,两天之后,便被孟福带出飞霜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烧成了灰烬。
在烧之前,他从头至尾,细细地读了三遍。
随后,火折子一划,将这封写了无数秘密的奏折点燃,拋向了半空。
“所以,你觉得陛下为何要这么做?”一个须发花白、身着朝服的老者靠坐在扶手椅上,他的半张脸都被浓密的胡须遮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昏暗的书房中炯炯有神。
太子李煦站在书架前,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少顷,他抬头道:“陛下,陛下是想用这样的,这样的方法削弱长鹰。”
那从朝服便能看出品级绝不低的老者轻笑了两声:“如今的长鹰居然还需要陛下用这般迂回的方式来削弱,可见原奉这小子不简单,咱们没有白拉拢他。”
“可是……”李煦皱起了眉。
“但或许陛下的重点并不在此,”老者摆了摆手,接着道,“但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控制住长鹰军,进而控制住原奉。如果陛下真要按照穆王的提议行事,这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个控制北境的好机会。”
太子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他上前道:“岳丈,依您看,咱们一定,一定能借此机会拿下北境兵权,对吗?”
太子的岳丈、兵部尚书蒋守承眯了眯眼睛,沉吟片刻,答道:“不一定,虽然我在长鹰军中有可信可用之人,但一旦被原奉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穆王就,就不怕北境兵权吗?他料定,北,北境抵御不住外敌吗?”太子李煦问道。
蒋守承摇头:“这臣就不清楚了,或许穆王自信自己一定能得到陛下的支持。”
“可是……”李煦还欲追问。
但蒋守承一抬手,示意他暂且不要再说了。随后,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是李煦的太子妃、蒋守承的长女蒋氏来了。
蒋守承于仁熙年间及第时,便已过而立之年。彼时,他家中的妻子已生有三儿一女。
懿安帝即位后,看中了蒋守承的长女蒋清菀,当即下旨,将蒋清菀赐给自己的太子、那年还未加冠的李煦做太子妃。自此,蒋守承一步登青云天,成了懿安帝身边的红人。
只可惜当时太子李煦心中已有佳人,而蒋清菀长他三岁,相貌平平,着实难入储宫的眼。但皇命难违,李煦舍弃心上人,被迫娶蒋氏女为妃,至今都未剩下一子。
仗着父亲在朝中的滔天权势,蒋清菀在储宫说一不二,连带着这位说话结巴的太子殿下也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蒋清菀进屋时怀抱一纸花灯,她见了李煦和蒋守承,只草草地行了礼,便邀功似地将那纸花灯捧给了太子。
“殿下瞧瞧,这是妾替您向陛下求的,怎么样?好看吗?”蒋氏笑着问道。
李煦在吟诗作对上一向资质平平,他盯着花灯看了半天,沉闷地答道:“好看。”
蒋氏自讨没趣,又转而问向蒋守承:“父亲,您看如何?”
蒋守承背着手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玉锦映合宫,环鎏瓦赴春。’陛下这是把自己六年前写的《春辞》又题了一遍啊。”
“原来不是新诗?”蒋氏颇为失望。
“是不是新诗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意。”蒋守承看向李煦,“殿下,您说对吗?”
李煦别无选择,只能点头:“正,正是。”
蒋守承摸着自己的胡须,满意地欣赏了片刻。突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殿下,你可记得《春辞》是写于六年前的何月?”蒋守承提声问道。
李煦愣了愣,不确定道:“二月?三月?”
“是春分那日。”蒋守承一跺脚,“也是原傅隋殒命关外的那日。”
“什么?”李煦一惊。
蒋守承冲自己的女儿一挥手:“你先出去。”
蒋清菀不解:“父亲?”
“为父要与你家殿下商讨国是,出去时记得把门带上。”蒋守承沉下了脸,眼神晦暗。
蒋清菀低头退下,闷闷不乐地替两人关上了门。
正门刚刚合上,一小厮便来传话,说是陛下赏赐了年节的灯具,宫中派人来更换。
蒋氏一抬头,便看见尚舍局典执吴玘儿带着一众人从门外走来,捧着刚打造出来的烛架和胡灯往正房去。
“等下,”蒋氏拦住了吴玘儿,“殿下正有要事与人商议,尔等外面候着。”
吴玘儿觑见太子妃,神色愈发恭敬,她屈膝道:“多谢太子妃殿下提醒。”
蒋氏的威名早就远扬,宫中的人大多都清楚她的脾气,更何况是吴玘儿这样三天两头就往储宫里跑的女官。
蒋氏见吴玘儿低眉顺目,便懒得再去管这些下人,正想提裙离开,谁知此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蒋守承在后面招手道:“吴典执,进来说话。”
蒋氏一怔,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吴玘儿冲她福了又福,便抬腿跨进了太子寝殿的大门。
此时,南疆十六城,夷中穆王府。
李伏刚刚见完前来拜会的灵雀军统帅、灵雀将军孟莘鸣和他的儿子孟沧、女儿孟黎。
三周前,南边瓦底小国进犯。孟莘鸣率绥泉三部与沉南关十八营的将士们越丘泠江阻击,谁知被瓦底绕进了蛮荒山的瘴雾之中,致使沉南关损失了三成。
孟莘鸣此次前来,便是要与他商量征兵的事。
“还是那广宁、海州和乌素好,没个亲王看着,连监军都是个傀儡,想征多少兵就征多少兵。”出了穆王府,孟沧抱怨道。
孟莘鸣膝下一儿一女,兄妹俩模样相似,性格却迥然不同。孟沧养在京梁,风流成性,头脑简单。孟黎虽相貌文弱,但稳重成熟,行伍功夫也不差。
“不可胡说。”孟莘鸣呵斥道。
孟沧一向无拘无束:“穆王厉害,怎么不上战场杀敌呢?只会口头功夫,哪里知道前线战士们的苦?”
孟莘鸣沉着脸,低着头沉默不语。
“要我说,何必同他费口舌,直接……”
“越说越过分了!”孟莘鸣厉声道,“小心被旁人听去,要了咱们父女的命!”
孟沧不甘心地抿住了嘴。
“好了,别说了,咱们就算是人手减半,也要比北边强些。你若是真羡慕原奉,大可自己跑去瞧瞧,他已经左支右绌成什么样子了。”孟莘鸣叹气道,“高隆贵确实不敢在他手下造次,可那到底是一双朝廷的眼睛,若是原奉真有什么大举动了,高隆贵怎么会放任他去做?”
“真是有趣,”孟沧撇嘴,“朝廷要依靠我们,偏偏又要对我们束手束脚,稍有不留神,就会有灭族之灾。仿佛大俞的东西南北四道墙下站的不是我们的袍泽将士一样,仿佛那些葬身在大漠边疆、深山沟谷、海岸波涛中的,不是大俞的子民一般,那些食军饷、吃皇粮的人,为何总要忌惮我们?”
孟莘鸣听了这话,良久没再开口,最后他缓缓道:“万般皆是命。”
“可又凭什么我们这些把守边关的人的命,要由那些人来定?”孟沧不服气道,“年年缩减犒军的东西,如今都年关了,也不见朝廷的钦差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儿子提起这事,孟莘鸣也觉得古怪起来,他兀自说道:“好像陛下今年赐了北境不少东西,比从前原傅隋在时还要多。”
“这又是为何?”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孟黎不解。
“不清楚。”孟莘鸣摇了摇头,他低声道,“万般皆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