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89、第三章 兰特教堂 (3)

　　「你是恶魔！」

　　朱红的焰气尚有几缕环绕着白羽运行轨迹，被火焰烤暖的空气扑上神父脸面，他哆嗦着，忽然弯腰从风琴下拿出预藏的猎枪，打开保险就指向白羽，颤抖的手指让他怎么也瞄不准目标，白羽也不动作，半晌，猎枪无力地滑出指间掉落地面，神父掩面发出嘶哑的吼声。

　　「趁我没有力气的时候，你终于可以杀了我，没人能阻止你了！你满意了吧！恶魔！」

　　「如果被子弹打到，我真的会死掉，因为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将猎枪捡起，立靠在风琴侧边，白羽一手扶着风琴说。

　　「没有特别的宗教信仰，当然也无特别崇拜恶魔，只是我来自艾杰利学园的洛歌斯学院，那里的人以研究魔法技术为主流，肉眼看来是十分神奇没错，只是这也不是引人崇拜的奇迹。神父，你是知道吧？能使用圣力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新世界有许多使用古老法术的族群，并非人人都是为了做坏事才学习那些技术。」

　　「姑且不论力量归属分类，克制非人活跃行凶也是御术师的责任。小雅，你也看到在别墅的情况了。我们怀疑怪物盘据在派佩翠尔庄园的主人家中，如果是对现任衰弱的爵位继承人而言，要占领那栋别墅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泷清雅虽然依旧若即若离的态度，但从眼神中可感觉他不可能在水落石出前，轻易就放弃这里转回星城。

　　这点白羽也看出来了。难得小雅想干下去，当然他和破流也不能装得若无其事。

　　「那位主人曾经救了我的同伴，也非常友善的招待我们，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把事情调查清楚，确认希沙安全无虞我们再启程。况且，悠路也委托我了，我曾经近距离和残杀牲畜的怪物打斗过，与其让这样一个小孩子半夜在外面徘徊，有家归不得，不如让我们去接手。」

　　诚恳的朝着神父严厉眉眼，白羽试着用最柔软的心情解释。

　　「你不能把他送回他父母身边，不管他父母正不正常，悠路已经受伤了。而且村里说不定还有潜在的杀人事件需要查验。」

　　「你的上帝也要你说谎吗？」方才到现在总是静立不动的泷清雅忽然质问道。

　　「你说什么！」神父明显震动，一时没看仔细支撑点就要站起，五指按在琴键上，发出不和谐的混音。

　　「你已经发现什么，甚至可以说很确定了。如果我们还不清楚怪物的真实身分，你应该已经心里有谱，大概你已从过去在此地的生活中得到相关经验。既然如此还打算隐瞒下去，接下来若有人出现伤亡，你愿意负责？」泷清雅声威并下的质问，让老人又颓然坐下。

　　「人类的刀枪对那些怪物起不了作用，有钱一点的人请人铸造银子弹，效果也没有传说中银能驱邪的记载有效，我不晓得这几十年来到底有多少怪物来了又离开，只要这些徘徊在这里的怪物不伤人，这就勉强能接受了。牠们若真的要大开杀戒，谁也阻止不了……」老人掩面低声道。

　　「一定有前人集结的研究。」白羽坚持在有历史收藏的地点调查正是因为这点，光凭无头苍蝇式的乱问，只是白费宝贵的时间，特别是与非人或者咒术相关的事件，背景因素总是会占据重要位置。

　　「不用那么麻烦啦！白羽你就想个办法把怪物都诱出来，然后用噬夜的那一招，召唤出泡泡球把牠们统统吃掉，这招立即收效。」破流想到两清的作法。
　　白羽斜睨着她，表情带着无奈和否决。

　　「那可是会连这里所有生物的灵魂都吃掉，妳希望这情况发生吗？还有不净者不是泡泡球，无法控制的力量不能称为自己的能力，只是种失误。」

　　如果越级行使高级魔法并使其产生意外灾害也能算种才能，或许白羽该往此道致力钻研新的发展方向。

　　「当我没说。」少女自我驳回。

　　示意破流别再任意插话，以免态度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神父又停止对他们吐露消息，白羽继续将注意力锁定在肯德神父身上。

　　「我毕生都在调查这些无名怪物从何而来，调查牠们的活动情况在典籍里的纪录，还有牠们的弱点、习性，甚至连异教徒的数据我都不放过。」

　　神父转身走入圣坛旁的小门，十分钟后重新走出，手中多了两个皮箱，在白羽等人面前展开，其中是拆开的猎枪零件和两把保养如新的手枪，枪身与零件上都镶着圣徽及符文，以及两个密封盒子，揭开后是满满的银弹。

　　老人从夹层取出一本夹满纸片的皮面笔记，神父看着纸页的目光十分复杂，那是怜悯与痛苦混杂的表情。

　　「不完全有效，还是有派得上用场的武器，我的推测对吗？」白羽看着整齐堆放的银弹和枪只道。

　　「这些银弹是我多年来亲手制作，曾经打伤过一头大狼，说起来这里不属狼群活动的地区，那头怪物让我印象深刻。」雪白灿烂，彷佛魔鬼般不祥的生物。

　　出自神父手中的银弹，毕竟还是能对怪物造成一点伤害，聊胜于无，但也可见刀枪不入的怪物对他们这种无法使用高科技武器的边荒地带之人威胁有多大。

　　少年快手快脚地翻着笔记，在有着模糊图案和批注的一页下停止。

　　「我看见的和这个有点像，不过大部分和纪录上有出入。」

　　白羽指着资料少到连名字也缺漏，只有差不多是靠想象画出来的沾水笔线条。

　　「是这东西害我妈妈的吗？」悠路抢下笔记本观看，丑陋凶恶的妖魔图像让他更加生厌。

　　「你和神父留在这里比较好。」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教训牠，白羽，你来教我魔法！」悠路扯着白羽衣襟，语气接近半威胁，悠路是如此想要靠自己的双手拯救拯救自己的家！

　　「魔法不是一时半刻就学得会，况且清雅和破流也不使用魔法技术，他们都是武术家。后勤是极重要的，我们也只是调查情况，要是查出非人的数量和种类，必须要回报学园派人来处理。这里虽然不够安全，和神父待着至少也有个依靠。」白羽蹲下来拍着悠路的后肩这样说服他。

　　白羽考虑得比较详细，生物毒品事件给他很大的警惕，身边之人和正常人类外形者，依然不可尽信，任何生物都可以藉由伪装来求生存，这只是自然中司空见惯的情形。

　　但前车之鉴也表示，依赖肉眼和常理的人类，存在着既定的心理陷阱，哪怕是白羽，刚见到悠路时也曾怀疑无辜的小男孩是妖魔钓他上钩的饵，虽然之后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其他确认方式，认为对方属于人类，并且决定帮助悠路。

　　「可是我……」男孩依旧不肯死心。

　　「兰特教堂过去曾发生犯罪事件，神圣祝福的力量系统因此遭到破坏，所以教堂的保护作用已经大幅减弱，这里可提供庇护的圣堂也消失了。我猜测可能的说法是这样。」

　　白羽以指腹抵着太阳穴，迟疑地说：「所以对元素魔法的用户，这边才会存在一种破碎的，但又不是完全消失的抗衡力量。」

　　神父沉默，目光又变得疲倦。

　　「你们能比悠路大多少？尽管口里说有经验，多半是书里看到的，个人的想象而已。如果学园里真有你所说的专家，直接让那些人来吧！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老人间接承认了基督教以外的术师重要性，但他却依旧反对让眼前的少年们为此地的事件插手负责。

　　白羽目光沉降难测。

　　「不，其实遇过不少，真不希望去记起来……」

　　「总之，我们也无法保证现在折回学园，期间这里会不会发生意外？若是学园无法马上决策，或是要先展开调查，这样一来会浪费更多时间，对这里比较不利，事件爆发可以非常短暂，从我看到的怪物身手更确定这点。」

　　这点白羽已经和破流及泷清雅沟通过，比实际行动时才发现与期待不符，预先考虑到最坏的真实情况更重要。

　　学园之所以是中立机构，就在于其保护对象大都针对内部，也就是师生和其他关系者为主，在受理外界委托上有一套严格的审查流程。

　　因此艾杰利学园并非正义机构，也不是商业的赏金委托组织，学园的重心是在维持其学术上的正统性质，若透过学生个人判断而决定介入的事件虽会得到学园的奥援，但那也必须是该学生能取得判断能力上的信度为前提，如同那些通过考核得到学级证明或任务经验丰富的学院院生。

　　举例来说，只有专业能力和经验被学园认同的少数特定院生，其判断有必要由学园介入的事件，主动汇报给隐士团才可能得到破格的支持，这方面有相当现实的平均水平，和艾杰利学园没有直接关系的事件，至少都是三级生以上的学员插手才有基本的公信力。

　　关于特殊刑事事件，普遍会由警联受理，而非人造成的问题，通常也不是白羽这个层级的学生能够作主的，但暧昧就在这一点，假使他们在这里有所伤亡，学园必定会介入干涉，但还未演变到这种程度，反应上依照学生的个人能力会有很高的弹性。

　　然而，包括白羽在内，他们没一个是与妖怪打交道的专家，因此他们的调查取向偏向普通人会着手的地方。

　　「如果你还不放心，就把武器和数据借给我们吧！」目前看来，神父的健康情形连要拿稍重的东西也有困难，更别提持枪戒备。

　　他的心血只能尘封在箱子里，和心中的怒气一同堆积，此景令人感到欷吁。

　　「你们若要就拿去，反正这对我已经没用了，这些枪弹和教堂……」还有传教士都将成为形式的存在了。

　　这些话悲哀到老人已经说不出口，却是镂刻在心板上的觉悟。

　　「其实这座圣龛供养的圣物，还是存有力量的。」白羽燃起一朵火焰按向圣龛，一层模糊白光抵销火焰，又收归于无，此景让初次见到两种性质的魔法彼此抵销的破流啧啧称奇，泷清雅也专注地凝视。

　　「我不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但若是兰特教堂没有失去原本的力量，这里的怪物应该会比较忌惮。抱歉，以我这个非信徒的立场说这些话。」

　　「你们都过来，悠路也来。」神父想要说什么，最后终于以叹息了结，他换上正式装束，打开圣龛取出圣水瓶。

　　「愿主祝福你。」

　　指尖沾着水露按在白羽额上，神父垂眸看着这个自信满满的少年，其次一一轮过其他人，连外表看起来最叛逆的泷清雅也一言不发地接受仪式。

　　也许是神父的表情太庄严，满布着痛苦，但他仍坚持要为这些非走在正道上的少年男女祝福的精神。因为他们的无私和勇敢，胜过其他缺失。

　　「再见，悠路，乖乖留在这里别乱跑喔！我也会用天极打倒所有接近你妈妈的妖魔鬼怪！」破流弯起手臂比了个有力的动作，她是真的有结实的肌肉。

　　「把怪物全部打扁、踢死，我对我的崩云有自信，还有你别看那个小雅矮矮的，他……」

　　「女人，妳给我收声。」泷清雅阴恻地提起皮箱，抛给破流一句警告后调头就走。

　　反正那笨蛋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不想留在这座教堂多搅和。

　　悠路目送三人的背影，猛然揉了揉鼻子，对于年纪和能力的差异，感到不服和酸楚。

　　「我──最讨厌拿枪和弓箭学打猎，我也讨厌和只会打架的杰克和亨利玩，讨厌把衣服弄脏和喝牛奶，我会学着克服的，我要长大，强到可以自己保护妈妈！」
　　他用力地喊出来，只得到白羽比出的胜利手势。

　　离开教堂前，白羽忽然若有所思地按着额头。

　　「果然让肯德神父的圣水接触到血契会痛，他是很虔诚的圣职人员。」

　　「什么？」泷清雅皱眉问。

　　「被你哥强迫订的契约啦！」白羽捞起前发，额上有道淡淡的横向伤痕。

　　「说起来你对那神父也很好，换成诺温德你就讨厌他了。」破流好奇地提起。

　　「我的爹娘都曾是基督徒，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情，后来家里只有我没受洗，安卓尔也信的。他们都没强迫我非得如何做才好，所以我相信这个宗教的神不是个负责天罚的偶像。若是我身边的人都说那是教人去爱和希望的信仰，随便去审判别人的家伙，会让我觉得他在否定我所认识的人的信仰。」

　　白羽按着伤痕的手指抓住了发丝握紧，语调近乎喃喃自语。

　　「其实不是的，没有一种宗教会教人用恨和报复生活，是信仰的人曲解，走到了极端。末日审判的说法，是因为被创物是不能救赎和审判其他人的，所以人才会期待救世主。」他望向灰暗的天空，瞳孔中的颜色溢满无声嘲弄的意味。

　　从逐渐阖起的门缝中，神父远送小路上即将消失的背影。

　　三年前，曾有个猎奇杂志的记者来访，希望从自古拥有吸血鬼和食人魔传说的当地老神父口中，得到一些实际目睹的证言，或传言中镇压在教堂下的怪物埋骨，他急欲拍照存证，若有实物带回最好。

　　他想红，想得到独家新闻，其实记者并不真的相信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但此地怪事传闻太多，记者闻到了题材的血味，他只知道，成功机会在此一举。

　　神父当下拒绝这名年轻记者，记者气得跳脚，讥讽乡下神父没水平知识、村民过度迷信，捏造假事件，想激得神父气不过吐露蛛丝马迹，然而神父意志超乎想象坚定，压根不想和记者多搅和，请他吃了多次免费闭门羹。

　　远道而来的记者，不肯和这处落后又排外的环境妥协，改把目标放在几个看来还能管事的当地领导人身上，才发现这里甚至使用的还是口音语法差异颇大的方言，和当今城邦流行的通用语言比起来至少落后一百年，问人消息得到的回答大都不是夸大其词，就是逞血气之勇笑说那是无稽之谈。

　　最后看见年轻记者的村民指认说，年轻记者朝树林深处独居并自称能够通灵的女人住处而去，在当地被传说是不祥且操持巫术的丑陋老妇。

　　雷电交加的夜晚，神父感到不安，提起油灯赶到教堂，发现大门已经让人撬开，一道狰狞的血迹从阶梯已经淡化的雨泡里，渐渐深入到建筑内的深红。

　　他看到全身血肉模糊的记者，一条腿的下半截已经不见，衬衫西裤呈碎片挂在身上，半爬行地攀向圣坛并开始疯狂破坏，一扬手，银烛台飞过半空，砸碎炫目的彩绘琉璃窗。

　　闪电从破洞里射入森白光箭，映出记者布满恐怖的圆张眼球。

　　「原来真的有怪物！为什么不救我？什么上帝！都是假的！」

　　「我诅咒你们所有人！」

　　血珠从指尖离开，在记者剧痛狂乱挣扎时，甩到十字架上苍白瘦弱的雕像石肤，红与白的对比，淫邪得令人吃惊。

　　「好痛！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妈妈……」

　　「为什么……我不要死……」

　　记者急促地喘息数秒，在神父来得及跑到他身边前，他已经停止痉挛不动了。

　　那时也在不知名的黑暗中，响起女人银铃似的笑声。

　　圣堂于是被永久的玷污。

　　神父从那时知道，怪物很聪明。

　　牠们原本就比人类想象得要聪明太多。